当完颜亮一语道破化名薛雁回的程小蚁是“宋谍”的时候，完颜慕晴非但没有袒护他，反而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他若真是宋谍，我更该嫁他——多个人质攥在手里，岂不是又多了一分胜算。”
完颜亮本就是在试探妹妹，见状笑道：“好！这才像我完颜家儿女说出的话。”
言毕，又皱了皱眉：“就算此人真是渤海遗民，现在毕竟是宋人身份。我担心，联姻宋人，宗室必定哗然。”
完颜慕晴冷笑道：“当年太祖皇帝娶契丹公主时，谁敢哗然？哥哥的刀……难道已钝了吗？”
完颜亮托着下颌，再次陷入沉思。
完颜慕晴继续说：“哥哥既要谋大事，薛郎便是天赐的刀。他熟络宋国官宦，可为你刺探临安情报。他精通盐茶贸易，还可为哥哥提供足数的钱粮。岂是那西夏野人所能比拟？”
见完颜亮依旧迟疑不决，不禁拔下发簪，抵在自己的咽喉上：“若哥哥执意要我嫁于西夏，慕晴今夜便血溅于此。”言毕，手一用力，脖颈上的血痕已赫然现出。
完颜亮一把夺过金簪，恨声道：“我完颜亮若连亲妹都护不住，还谈什么护大金江山？”
说完，再次回到前厅。
程小蚁连忙起身，施礼：“王爷恕罪，郡主流落临安许久，雁回本当一至上京便即刻送归，以免让王爷担心。只是还有薄礼，雁回想置备妥当后，一并献上。”
“噢？”完颜亮饶有兴致地抬了抬手，示意程小蚁坐下。
程小蚁拍了两下手掌，一名茶楼的伙计拎着一个袋子，走了进来。那袋子像是某种金属制成，密不透气，里面鼓鼓囊囊，不知装着什么东西。
程小蚁将袋子解开，蓦然，里面散发出一阵腥味。这味道完颜亮简直太熟悉了，那是血的腥味——人血的腥味。完颜亮忍不住走到程小蚁身前，程小蚁此时已将袋子口完全撑开。完颜亮朝里面望去，瞳孔瞬间收缩，那袋子里居然是两颗血淋淋的人头。瞪着死鱼一样的眼睛，嘴巴张得大大的，仿佛在死前都经历过极为惊心怖畏的事。
程小蚁沉吟道：“想必王爷对荆湖东路安抚使岳飞欲进兵襄阳六郡之事有所耳闻。”
完颜亮点头。
程小蚁依次指着袋中人头：“这便是其前军统制张宪的左膀右臂——左部先锋郭青，帐前都虞候郭进。我已重金聘用刺客，将二人杀之。”
完颜亮暗暗震惊。本想让他递上一份“投名状”，却不想人家早就备好了。
正当思忖之际，程小蚁一拜在地，正色道：“亮公，晴儿于我如珠如宝，雁回愿为亮公结草衔环，赴汤蹈火。”
完颜慕晴也跪倒在地：“慕晴，也请求哥哥成全。”
完颜亮将二人搀起，哈哈大笑：“吾有三志：灭宋、统一天下，得天下绝色而妻之。慕晴是通晓鲁班术的机关高手，再加上一个深谙商道的雁回。有你二人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此时，厨院已备好晚宴，三人遂来到“设厅”。酒，是用野生的“山葡萄”精酿而成，酸甜可口。肉，是最能体现重礼待客的熊肉。还有作为特产的人参和松子，摆放在宴席前端，象征“富贵吉祥”。
酒过三巡，完颜亮说：“你与慕晴的事暂且不宜声张，倘陛下知慕晴已然回府，定会节外生枝。”
程小蚁忙道：“这是自然。我本想与那陆巧安和离后，便带晴儿去临安。但晴儿说，放心不下您一个人，受那些心怀叵测之人的算计。于是，便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噢？”完颜亮目光闪动，若有所思地盯着程小蚁。
程小蚁将手中酒移至餐桌边缘，示意道：“陛下既忌惮您掌兵，我们不如顺水推舟，主动请命将猛安谋克南迁——表面替朝廷镇守汉地，实则把精锐攥在手中。中原富庶，不出三年，亮公摩下，至少能再多出十万‘铁浮屠’。”
“猛安谋克”是金代女真族特有的社会组织与军事制度。“猛安”，即“千夫长”，是高层军事职衔。“谋克”为“百夫长”，是基层军事职衔。可以简单理解成，是一种“部落联盟”的组织形态。
程小蚁的提议，是将完颜亮封地内的“猛安谋克”迁移到原属宋境，如今却在金国统治下的山东、河北、河南等地。
完颜亮听毕，眉头不由一舒。不错，这“以迁代削”之策，的确可以暂避熙宗的锋芒。
程小蚁迅速解读了这一“微表情”，继续字斟句酌：“中原土地丰饶，一亩之收，可抵上京十亩。待亮公羽翼丰满，进可以攻，退可以守，又有谁敢打您和晴儿的主意？”
“是啊，哥哥。”完颜慕晴也趁机道，“到那时，我们一家人便永远在一起了。”
完颜亮转着手中的酒杯，再次凝神沉思起来。就在这时，外面隐约传来一阵车马的铃声。程小蚁和完颜慕晴对视一眼，完颜慕晴会意，起身离席。
就在完颜亮诧异之际，程小蚁伏在他耳旁道：“亮公，雁回和晴儿，还为您备了一份厚礼。”
完颜亮闻言，又是一凛。程小蚁替完颜亮放下酒杯，搀扶他走出设厅。当两人来到后院的时候，完颜慕晴也叫人打开府门，十辆装载着货柜的马车鱼贯而入。程小蚁走到一辆车前，打开一个货柜，完颜亮不禁怔在那里。
那里装得居然是满满的交钞。每张面值皆为十贯。这样算下来，一个柜子里至少不下十万贯。十辆车，足足就是100万贯。
程小蚁再次躬身拜倒：“为亮公有朝一日——提兵庆元宫，立马西湖上。”
这句话是一语双关，“庆元宫”是金熙宗日常议政的核心宫殿。“西湖”自是指暗指大宋的江南政权。这句诗，将完颜亮的两大野心一一勘破。
“提兵庆元宫，立马西湖上。”完颜亮闻言，缓缓重复了一句。随即，仰天长笑：“好，好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