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再等了!”王昌懿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钟明府,如今外国银号群狼环伺,我成都银钱业应齐心协力,同仇敌忾。千万不能画地为牢,各自为营了。若再这样下去,必将成为他们的盘中吃食。”
此时,成都府衙议事厅里充满了一股火药的味道。就在一个月前,成都银钱业发生了一件大事——辽国投资的“龙府银号”开业了。不仅如此,龙府银号还以年息10%的高额利率,吸引了大批储户和资金。
王昌懿大喜,这样一来,终于可以“扯起大旗做虎皮”,名正言顺地推行自己的并购、重组了。
钟慎如经不起他五次三番地敦促,终于召集了以全盛、德尚、阅川为首的,在成都银钱业极具影响力的银号,共同商议王昌懿的计划。
王昌懿的话音刚落,就见陈梦悠哈哈一笑,指桑骂槐道:“到底谁才是狼还真不好说。依我看,狼不可怕,可怕的是披着人皮的狼,还有挂羊头,卖狗肉的狼。”
没待王昌懿答话,王争拍案而起:“陈梦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连三岁小孩子都能听懂。”陈梦悠瞥了一眼王争。
王争大怒,意欲上前,被王昌懿用眼神阻止了。
德尚银号的东家方升大腹便便,眼里却透着一股精明劲,冲着王昌懿笑笑说:“王老东家居安思危,着实可叹可敬,只是,我们这些小门小户,小打小闹惯了,经不起大风大浪,就想守着这一亩三分地儿,安安稳稳地过下半辈子。”
王争指着方升道:“现在是非常时期,你等该以大局为重。辽国人都跑到咱们的地面上撒野了,你们还要做缩头乌龟不成?”
方升冷哼一声:“我该怎么做,还轮不到一个后辈来指手画脚吧?”
“我看就是他们王家想吞并我们,不过就是拿龙府做做幌子罢了。”
“就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就不信他们有那么好心。”
方升的话,又引发了众人一阵议论。
吴怀璧见众人跟王家父子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几乎没有一家同意这个所谓的兼并计划,便偷偷望向钟慎如。
钟慎如一脸烦躁,虽是时值冬日,手中仍摇着一把折扇。见厅内如此情形,索性把折扇丢在一旁,端起几案上的茶碗意欲饮茶。可盖碗内的水太热,他只能用嘴在上面吹着,希望水能够快点凉。
就在这时,阅川银号的东家刘清河道:“诸位不要再争了,我们还是让钟明府来做决断吧?”
众人闻言,把目光纷纷转向钟慎如。吴怀璧见钟慎望向自己,便微微摇了摇头。
“此事事关重大,不但关系成都银钱业,还牵涉与辽国的友好往来。”钟慎如把盖碗扣上,也不准备喝茶了,“我看,择期再议吧。”
“明府英明。”陈梦悠和众银号的东家对视一眼,同时起身施礼。
“明府,三思。”王昌懿却蓦然起身,“再多的竹筏都不足以渡江涉海,若造大舸一艘,定能乘风破浪,一往无前。老夫不怕授人以话柄,希望能成这造舸之人,还望明府助我一臂之力。”
钟慎如没有答话,而是把手中的茶碗“啪”的一声,顿在几案上,茶水霎时洒得满桌都是。
吴怀璧见状,忙朝众人拱手道:“今日诸位请先回去,吴某还有别的事要同明府商议,还望见谅。”
众人纷纷还礼,准备离开,王争却不识趣地挡在众人面前:“钟明府,我父都把话讲到这个分上了,您总不能不表个态吧。”
众人惊诧地望向王争,不禁暗想:都知道王家公子平时飞扬跋扈惯了,竟没想到连府尊的面子都敢公然折损?
钟慎如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王争,冷哼一声:“此事今后,休要再提。若再有人提及,定严惩不贷。”
钟慎如这句话,看起来是在警告众人,实际上是说给王家父子听的。本来他已经够给他们面子的了,谁知,王争竟蹬鼻子上脸,非要让他把话说透,把事做绝。
吴怀璧突然不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以他对王家父子的了解,似乎不该出此昏招,但钟慎如已经这样说了,他连忙道了一句——“送客”。
钟慎如根本没等众人散去,而是先行起身离开,就在刚要步出门厅之时,忽听外面传来一声吆喝:“成都府路转运使——邱桐邱相公到。”
吴怀璧一怔,看来王家之所以有恃无恐的枢机当在此处。
转运使,除掌管“一路”或“数路”的财赋外,还兼领考察地方官吏、维持治安、清点刑狱、举贤荐能的职责,是一路之最高行政长官。邱桐,既然是“成都府路”转运使,那么,身为成都知府的钟慎如自然要归他管。
吴怀璧忙让众人稍安毋躁,然后走到钟慎如旁边,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后,一同步出厅堂。
院落中庭的那棵榕树下,站着五个人。前面的四个人,皂衣黑靴,腰间佩刀,一看就是禁军侍卫。最后一人五旬上下,颌下五绺长髯,身着一席紫色官服,腰间佩戴一个金色鱼袋,一副不怒自威之态。
吴怀璧暗自一惊,他虽没见过邱桐,但从对方官服的颜色和佩戴的鱼袋来看,此人的官阶当在四品以上。见钟慎如正在朝自己使眼色,他便可以断定:眼前之人就是邱桐。
两人同时趋步上前,躬身施礼。
“成都知府钟慎如,见过转运使。”
“成都府主簿吴怀璧,恭迎使尊。”
邱桐“嗯”了一声,默默注视了二人片刻,才皮笑肉不笑地说:“钟知府、吴主簿无须多礼。”
钟慎如心有不悦,却也没有办法,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连忙把邱桐让到内衙……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当吴怀璧再次出现在议事厅的时候,在这里等候的成都银钱业的翘楚们不约而同站了起来。
“方才所议之事,明府又有新令。”吴怀璧扫视了一眼众人,“从即日起,王记在三个月内,倘储户数增至一万人,存款额增至50万贯,王员外提出的兼并计划便由成都府衙强令推行,若在此期间,达不到上述两个数额,此事便作罢,任何人不得再提。”
众人闻言,顿时呆若木鸡,刚刚还说此事已经废止,怎么仅仅过了这么一会儿,就又变卦了。
不用说,一定是身为转运使的邱桐暗中与王昌懿通过气,在最关键的时候给钟慎如施加压力,让原本板上钉钉的事出了反复。
钟慎如和吴怀璧也绝非省油的灯,他们提出了一个“硬指标”。言外之意,你王昌懿是骡子是马,要拉出来遛一圈,空口白牙那么一说,是绝对不行的。
言毕,吴怀璧朝众人拱了拱手,便匆匆离开。王昌懿和王争对视一眼,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