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俊自弥天走后,心情舒畅了很长一段时间,即便是连夜趴在案几前批改奏折也不会觉得心累,甚至偶尔还会有心情趁着宫人也不再时,独自前往瑶池,躲在弥月曾经住过的寝宫之中,亲手一点点打扫尘埃。
帝俊想:若是阿月回来了,定要让此处恢复如初,就像当日接阿月来到此处的模样。
然而日子一久,帝俊便发现有些不对劲了,尤其是紧随其后爆发的三界大战,甚至快要浇灭帝俊心中渺小的期待。
此事帝俊谁也没有说,即便是最信任的逍遥子也只字未提,只因逍遥子向来不赞成人死复生这件事。更何况当初弥月的确是烟消云散,绝无生还的可能,如若不然,天界之中的仙草葬漠也不会袖手旁观。
战事吃紧,帝俊也无心再去关注此事,索性时间过去这样就,帝俊该担心的是日渐叛逆的儿子宫夜。
帝俊万万不曾想到,自己的亲生儿子竟然这般厌恶他,这也就罢了,可偏偏宫夜一心追随逍遥子,视作再生父亲。
只要逍遥子说一绝不说二,甚至再如何严厉都绝不会记恨,反而会越发崇敬。
帝俊想:为何会有一种自己的儿子认贼作父的错觉呢?尤其是要求这样做的最初还是我自己的想法?
帝俊后悔莫及,等到后面三界大战终于结束后才开始打算好好解决父子关系,可偏偏便是这种时候,让他得知弥月复活的消息呢?
命运弄人,天意而为。
事到如今又让帝俊重新燃起希望之火,如同多年前那个夜晚一样,弥天又一次悄悄来到帝俊的书房,只是这一次,弥天面容不再紧张,取而代之的是狂喜。
入夜,寂静时分,宫人神仙们纷纷退去,只余下凌霄殿后御书房仍然亮着火光。
“小天,你来作甚?”帝俊从容地批改完最后一张奏折,三界大战结束后总算是令他的工作轻松许多,才入夜便已经完成了。
“你也是够辛苦的,哥。”弥天从暗处现身,依旧是孩童肉身,小小的一团站在帝俊脚边,显得格外突兀。
“……你在哪?”帝俊摸不着头脑,起身环视四周,分明感受到气息也听见了声音,却无论如何也不曾见到身影,些许急迫道,“小天,快快现身!”
弥天扶额,伸手一把拽住帝俊的衣摆,愤愤然道:“我在这里!你眼神是有多不好啊?”
帝俊这才注意到脚边的小孩,下意识蹲下身来,惊愕道:“小天?”话语间,用手捏住弥天的脸蛋,仿佛是在确认,口中发出疑问,“你真是小天?怎地这副模样了?”
弥天不耐烦地伸手推开帝俊不安分的手,退后几步,双手叉腰,说:“别欺人太甚,站起来说话!”
“噢?”帝俊挑眉,望着同自己蹲下身一般高的弥天,不由得生出些欣慰之情来,试探道,“可我若是站起来可就是俯视你了,你怕是更不好受吧?”
语毕,弥天仿佛如鲠在喉,转身,伸手指向一旁的桌椅,仿佛还是多年前的模样,说道:“那便坐下说事。”
帝俊抿唇,妥协起身,刚一坐下便瞧见弥天矮小的身子正费劲得往木椅上攀爬,显得十分吃力,又乖巧。
帝俊忍住笑意,大方的伸出双手,发出邀请,努力让表情显得诚恳一些,问道:“小天,要为兄抱么?”
“哈?”弥天恼怒,脚下罡风微微升起,将他稳稳托起,紧接着落座于帝俊身旁,“不需要你帮忙!”
帝俊强忍住笑意,问道:“那么,小天来找为兄是何故?”
“那自然是因为,我姐姐复活在即!”弥天这才想起来本意,稚嫩的脸上兴奋异常,仿佛是一个等待夸奖的孩童,“哥,开心吗?”
语毕,帝俊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也不知心中是喜悦还是沮丧,但更多的确实不安与惶恐,一时语塞。
弥天自然也发现了帝俊异常的反应,收住笑容,问道:“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想姐姐回来么?从前不是你与我定下的共同约定吗?如今怎么……”
“小天。”帝俊喊道,语气沉稳,“多年前你离开之后为何不久便发动了三界大战?这里面究竟与阿月有何干系?”
“……若是我说不是我想的,你信吗?”弥天失笑,凄苦又无奈,“你肯定不会相信的吧,毕竟战争所带来的后果,并不是我几句话便能一笔勾销的。”
帝俊哑然,其实他也是个无情的神仙,唯一挂心的理由只是前不久听说宫夜受到了煞气入侵,脑海中瞬间便想到了弥天的影子。
半晌,二者无言,就在弥天觉得自讨没趣打算离开时,帝俊却突然开口,问道:“小夜的事情,你为何要伤害他?他可是你的至亲,你姐姐的孩子。”
“也是你的亲儿子。”弥天补充道,仿佛知道帝俊想要责怪自己之前害得宫夜受伤的事情,的确是有些愧疚,低下头颅,道,“小夜的事情我很抱歉,将他卷了进来,这原本是我们这一代的恩怨。”
略一顿,帝俊并不作答,弥天以为是自己的诚意不够,又说:“等姐姐复活之后,我便仍由你处罚便是!”
“你明知道为兄绝不会对你做任何事。”帝俊终于开口,面容显得十分纠结,长叹一口气,扶额仿佛十分痛苦,问道,“小天,事到如今,你为何又要燃起我心中熄灭已久的希望之光呢?”
“因为这不仅仅只是希望!”弥天反驳,情绪有些激动,双手紧紧握拳,用力捶打在桌前,目光如炬,坚定不移,他咧嘴一笑,仿佛恶魔低语,“我找到适合姐姐的肉身了,很快姐姐便能重新出现在我们面前,对我们再次绽放笑容。”
“你说什么?”帝俊一听弥天这话就察觉出不对劲,伸手紧紧扣住弥天的手腕,劲道过大将弥天稚嫩的肌肤捏出印记来,他问,“你到底用了什么办法才将阿月复活?你又从哪里寻的肉身?这世间哪里有这样强大的肉身能够容纳阿月的魂魄?”
“有啊。”弥天眼神微眯,笑得天真无邪,“一直有啊,就在你们天界,逍遥子从人界收的小徒弟。”
语毕,帝俊脸色大变,吓得立刻松开了弥天的手腕,恐惧感瞬间将他笼罩。
“你竟然胆敢给予逍遥子的徒弟?”帝俊觉得不可思议,望着眼前笑得一脸轻松的弥天,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恐惧的是逍遥子知晓后的报复,还是面前弥天的不知天高地厚。
“哥,此事无须你操心。”弥天显然也知道帝俊这般夸张的反应是为哪般,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胸有成竹,说,“我当然知道不能当着逍遥子的面下手,如今恐怕他也自顾无暇。”
“你将逍遥子困住了?”帝俊缓过神来。
“聪明。”弥天眨眨眼,俏皮可爱,说出的话却又令人胆寒,“能困住逍遥子,也不枉我如今这般模样。”
“我早该料到的……”帝俊阖眼,额角青筋暴起,一时之间觉得头昏脑涨,理不清头绪,喃喃道,“前不久逍遥子特地来寻我,要我护住他徒弟我还觉得奇怪,这天底下还有谁胆敢不知好歹伤他徒弟分毫?”
“诶嘿,是我噢!”弥天俏皮地眨眼,似乎以此为荣。
“……小天,你完了。”帝俊此刻无力应对弥天的调笑,一心只想着他们这样背着逍遥子伤害他徒弟,事后定然不会轻饶。
尤其是,帝俊作为逍遥子的老友,还因为一己私欲背叛二者之间的情谊,恐怕会从此一刀两断了。
帝俊的确想复活弥月许久了,从弥月在他面前消失的那一刻开始,帝俊就没有停止过这样的幻想与奢望。
然而帝俊也知道这仅仅只是不切实际的奢望,这是绝不可能实现的,知道弥天的闯入。
帝俊瞥了一眼毫不自知的弥天,深吸一口气,仿佛是在平复心情,问道:“你真的确定,你能困得住逍遥子?”
“确定肯定以及一定。”弥天即答,不带任何犹豫。
“那个战神逍遥子,三界之内战无不胜的逍遥子?”帝俊不可置信。
“……哥,我既然敢来寻你,便一定做好了万全准备的。”弥天说着,伸出双手展示现在娇小的肉身,无奈道,“就算你不相信我说的话,也应该相信我这副使用灵力过多导致肉身无法正常维持的模样罢?”
“……”帝俊仍旧不为所动,似乎对弥天的实力十分怀疑。
“哥,你这个怀疑的眼神未免过分了些!”弥天说着,尽管帝俊没有说话,但仍然一针见血地戳在了弥天心口上。
末了,弥天灰心丧气,跳下木椅,落寞地背影留给帝俊,喃喃道:“好了,我知道你不相信我,谁让我生来便是个资质平庸的家伙呢?倘若我的资质能比得上姐姐,她也不必替我承受那么多年的痛苦与责任了。”
帝俊哽咽,提到弥月之事他就显得十分心软,再加上心底也确实希望弥月复活,于是起身拎住弥天的后襟,问道:“说罢,需要我配合什么?”
弥天回眸一笑,天真无邪,说:“什么都不用理会,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