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纹再次醒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逍遥子担忧的脸色，紧接着又转变为责怪，斥责道：“阿纹，以后再不可如此任性了！”
“是，师父……”苍纹开口，才发现声音有些沙哑，应该是离开肉身有段时间，尚且没有完全支配，下意识咳嗽了两声。
逍遥子见此，瞬间怒气尽消，走上前去护住苍纹的双肩，缓缓抚慰着后背，拥入怀中，无奈道：“阿纹，不要总是让为师担忧了。”
“……师父。”苍纹脸庞抵在逍遥子的怀中，鼻尖轻嗅着逍遥子身上的味道，仿佛是袅袅檀香又仿佛是清新的茶香，令苍纹倍感轻松，只想要这样一直待在逍遥子的怀里。
“师父师姐，你们好歹也看看我啊……”锦上卿凑上前来，十分委屈，“当着面秀恩爱还旁若无人，你们这是欺负月儿不在我身边？”
经此提起，苍纹这才恍悟，猛地挣脱逍遥子的怀抱，询问道：“葬漠呢？”
苍纹面露惊色，在此之前，原本与她同在弥天灵识空间里的葬漠却在此刻销声匿迹。然而当时苍纹也只顾着前来救她的逍遥子，全然忘记了葬漠的存在，此刻想来便十分懊悔。
葬漠救了苍纹师兄宫夜，于她有恩，同时又不知为何会被弥天擒住，于情于理，苍纹都必须要救他出来才是。
等等，师兄又去哪里了？
思及此，苍纹有些后怕地抬眸望着逍遥子，迟疑地问道：“师父，师兄又去哪里了？”
“阿纹……”逍遥子蹙眉，露出了为难的脸色，只是宽慰道，“你师兄他并无性命之忧，无需担忧。”
“那葬漠呢？”苍纹追问，下意识觉得葬漠似乎永远不会回来了。
逍遥子沉默不语，双眼静静地凝视着苍纹，仿佛深潭，不知究竟想要传达些什么。
“师父，请你告诉我。”苍纹恳求，尽管对于葬漠来说只有亏欠，但她却不由自主地关心葬漠的安危，或许是因为转世历劫之时对葬漠便有的情绪。
那种情绪很难解释清楚，但绝不是对逍遥子一般的爱意，而是仿佛孤独的一生终于得到了陪伴与终结的庆幸与欣慰。
“罢了。”逍遥子无奈叹息，“终究是为师太过纵容你了。”
语毕，逍遥子伸手指向案几边上闭目凝神的帝俊和散发着宝蓝色光芒的冰霜花，说道：“弥天之所以能够将弥月破碎的魂魄重新凝成，便是以葬漠的精魂作为媒介，由此获得重生。”
“……所以，葬漠从一开始就是牺牲品？”苍纹恍悟，想不到在灵识空间里见到的葬漠竟然是最后一面，“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将弥月复活？”逍遥子反问，无可奈何道，“这也是为师一直不认同复活的理由。所谓复活，不过是一命换一命，妄自夺去他人的生命，有违天理的事情。”
“那葬漠的魂魄还有可能回来吗？”苍纹问道，一时之间不知该怨谁，仿佛所有人都有不得不作恶的理由。
弥月是因为天界与魔界之间无法根除的隔阂而死，丧妻之痛的帝俊与失去至亲的弥天，他们都有足够的理由努力复活弥月。
然而与此事毫无干系的葬漠就注定要承担一切责任吗？
苍纹忽然想到自己，若是她失去了师父逍遥子的庇护，说不定此刻早已因失去肉身而逐渐化作孤魂野鬼了。
又有谁还记得她苍纹的存在呢？
就如同现在，除了苍纹，究竟还有谁会担忧葬漠去了哪里？
“他知道吗？”苍纹站起身来，眼神复杂地望着闭目凝神的帝俊，问道，“他知道弥月的魂魄是用葬漠的精魂换来的吗？”
逍遥子沉吟片刻，发觉帝俊眉目松动，知道时间快到了，只匆匆说道：“他不需要知道，因为弥月是永远不会醒来的。”
语毕，帝俊睁开双眼，眼泪直直的从眼眶掉落，不可置信的表情占据的脸庞。
“逍遥子，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帝俊仿佛还处在方才经历的错愕之中，对逍遥子说道，眼神却并不去看，而只是呆呆地坐着失神，“你早就知道阿月不愿意复活，是不是？”
“是。”逍遥子即答，仿佛并不是什么值得缄口的秘密。
语毕，苍纹猛地被旁听许久的锦上卿拉到边上来，附耳悄声道：“师姐，他们上一代的恩怨，你就不要过多参与了！”
苍纹惊觉，悄声道：“连你都知道？”
锦上卿感受到了来自师姐的打击，无奈道：“师姐，我好歹也是在天界任命了许久的司命星君，尽管仙阶卑微，但经手的事情和经历的时间也算长久了。”
苍纹心中一动，瞥了一眼逍遥子和帝俊之间那种难以接近的气场，将锦上卿拖到更边上，仿佛做贼心虚，问道：“师弟，你是不是年龄也很大了啊？”
“……师姐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事了？”锦上卿觉得苍纹脑回路十分不对劲，解释道，“难不成师姐你计较辈分这种事情？”
“那倒不是。”苍纹眉眼松淡，语气十分认真，说，“只是一想到你一大把年纪还为老不尊又油嘴滑舌……”
“等等……”锦上卿郁闷，“师姐你要是想骂我不是就直接说好了，真不用这样拐弯抹角的。”
“哎……”苍纹故意长长叹息，颓丧了起来，说道，“其实我只是害怕，你和师父一样都是活了许久的神仙，那么长久的过往我都一概不知。”
语毕，锦上卿“噗”地一声笑出来，桃花眼里盛满了笑意，显得可爱又俊美，他说：“师姐啊，你计较这些作甚。只要从今以后的每一天，我和师父、师兄，还有月皇，都是再跟你一起度过的啊！”
苍纹怔然，眼前的锦上卿依旧是平日里那个嬉皮笑脸的模样，可不会为何此刻完全对他厌恶不起来，甚至还觉得他十分可爱。
“师弟，想不到你也会说出这种令人感动的话来啊？”苍纹欣慰一笑，真诚地称赞，“师弟，能做你师姐我也十分庆幸。”
“可不能说庆幸噢！”锦上卿眨眨眼，竖起食指放在嘴边，说，“师姐你若是真为此感到高兴就应该说出来，憋在心里可不好，会憋出病的！”
苍纹轻笑，伸手拍了拍锦上卿的肩，仿佛回到了从前在飘渺寒宫修炼时期，轻松愉快。
她说：“师弟，多亏有你，师姐我轻松多了！”
锦上卿放下心来，牵起苍纹的手腕，转身道：“那我们赶紧离开此处吧，我觉得咱们师父和帝俊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商量。”
苍纹应声回眸，看见逍遥子和帝俊四目相对，身后迸发出的灵力相互冲击，形成了一道剧烈而凶猛的罡风，而处于罡风正中心的是因两股强大灵力撞击而产生的黑色旋涡。
潜意识告诉苍纹，倘若被那股旋涡波及，不死也会深受重伤。
“快走！”苍纹不等锦上卿便赶紧飞奔出了御书房，甚至还往回喊道，“师父，我们先回家了！”
家？
逍遥子忽然有些愣神，他在这天界竟然还有家这种东西吗？稍微回想一下，自从他答应跟随帝俊以来，这天界不过是他暂时停留的居所罢了。
这里所有的神仙都厌恶他的存在，以前尚且还有帝俊与他交谈，而如今帝俊也站在对立面，眼里盛满了怨怼，仿佛早就如今这恶果的罪人是他逍遥子。
对于背负罪名一事，逍遥子也算是熟手了，前不久的他身上还有天界背叛者的称号——尽管这只不过是滑稽之谈。
可如今大不相同了，逍遥子自从有了苍纹之后便开始拥有了从未尝过的事物。例如情欲、例如家人，再例如有了舍弃一切也要保护的人。
逍遥子在过去的几千上万年里，将自己的信念与欲望压制得几经为无。一切都是为了追随帝俊，那个想要三界得到和平与尊重的信念。
然而此刻站在逍遥子面前的帝俊，已经大不相同，只是一个被私欲侵蚀信念的可怜人罢了。
“多说无益，动手罢。”逍遥子舍弃了对话，拔出长剑，剑尖直指帝俊眉心，目光所及之处皆化作皑皑冰雪，仿佛要将一切化作虚无。
帝俊同样不甘示弱，他身为天界之主，力量自然不俗，此刻更是不甘、更甚是怒不可遏。
“那还真是久违了啊，逍遥子！”话语间，帝俊张开手臂，层层叠叠的法阵在瞬间完成，并不见手诀与口诀的配合，蓄势待发冲逍遥子而去。
语毕，逍遥子率先动手，右手持剑化作剑光，招招致命，刺向帝俊的要害之处，丝毫无留情面。
帝俊不慌不忙，利用法阵进行格挡的瞬间甚至还能反手利用法阵进行反攻，每一招每一式都冲着逍遥子的眉心而去。
说他帝俊被逼也好，忘恩负义也好，竟敢对拯救了他亲生儿子性命的恩人下死手——自从当年逍遥子赐给宫夜精血之后，帝俊便知道逍遥子的实力并不如全盛时期了。
当初帝俊还抱有愧疚的经常找来灵丹妙药赐给逍遥子，想要尽量弥补，如今想来过于愚蠢。上神失去的精血怎能是普通仙药能够弥补的呢？
帝俊胸有成竹，他想：这一场胜负我势在必得，尽管输赢似乎都已经没有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