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原本我还在担心薛景留在我身上的印子怎么消除。
不曾想居然真有人一次刺杀不成便马不停蹄地刺杀第二遍。
这次他们快要成功了。
娄序是第一个找到我的人,准确来说是我在自力更生的第三日找到了被冲上岸的娄序。
「夏娘子这是你夫君吧?长得真俊。」
我笑了笑,随口胡诌道:「可不是嘛。我就喜欢这样的。」
接下来的几日娄序高烧不退,我又是一个活生生的米虫,典当了所有的首饰之后,娄序的病终于有了一点起色。
「我的老天爷啊,你终于醒了。你再晚点醒就要看见活生生饿死的我了。」
娄序勉力坐起来看着我傻笑,伸出手,这次没再停顿。
他伸出手拨弄了一下我乱掉的鬓角。
「这几日辛苦你了。」
大抵是我太久没听见娄序说话,我竟觉得娄序说起话来的音色这般好听。
这时候李大娘拿了几个窝窝头来看我,听见动静探出头来,「哟,夏丫头你夫君醒了?」
我脸上一片烧红,心顿时慌了,不敢抬头去看娄序。
明明之前同皇帝、薛景做了那么多亲密的事情,可我从未像这一刻一样惴惴不安。
我在心里面反复告诫自己,娄序的身份与我绝无半点可能。
适可而止莫要在胡思乱想!
「多谢您前几日的照顾了。待我好全了,我带内人去看看您。」
娄序跟李大娘随意糊弄了几句,便将她打发走了。
只留下脸越来越红的我和娄序二人。
「脸红什么?」
「这些日子我都醒着。」娄序忽然伸手摸向我的后脑,将我往前带。
他的额头抵住我的额头,我们的发丝相缠。
「若是没有那些事,现在的我们该成亲了吧。」
没有那些事……
我猛地挣脱,对上娄序的眸子,言语艰涩但意志坚定。
「娄序,我绝不回头。」
娄序眸子里的光渐渐暗下来,但他还是企图说服我,「我可以放弃这大将军的身份,我可以同你远走高飞。我想……」
「娄序也许换个时间,我们很合适。」
「现在呢?」
「什么?」
娄序抬头望我,是我没见过的眼神。
他说,「既然他们没找到我们,能不能就这么一直演下去。」
语气卑末的不像那个意气风发年少成名的娄序。
我笑笑,忽然上前一把推倒了娄序。
我说,
——好。
娄序心猿意马地还在回味刚刚我的话,身体却比大脑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春衫薄,娄序轻轻一挑,便如入无主之境。我在黑暗里大胆地勾着娄序精瘦的腰身,借着烛光看着娄序眼神里毫不掩饰地直白。
烛火摇曳,我亲眼见着娄序那张脸上染上情欲。
娄序体力不错,至少没让我起得来床。
有时候我会想这种男耕男织的生活也还不错。
那日娄序塞了我点银子,让我去镇上买点喜欢的物件。
我发现买包子的老头有些眼熟,走近看。
嗯,是熟人。
「刘伯。」
我抱着胸,笑语盈盈地盯着老者。宋家死的死伤的伤,怎么偏偏就剩下早已失去倚仗的管家?
「大…大小姐?」
暗巷里,刘伯跪在地上。
我蹲下来看着曾经慈善的面孔只觉得恶心。
「刘伯你告诉我,我宋家一朝覆灭,父母双亲身死,幼弟不到半年就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要不你来告诉我!你凭什么活着!我父亲那么待你,你为什么要背叛他!」
这时候我无比庆幸娄序把匕首拿给我防身,我现在想一刀宰了这阳奉阴违的小人!
「大小姐,我真的没背叛老爷。是老爷使了手段把我弄出来的!」
「胡说!」
「爹有如此手段为何不用在他身上!」
「大小姐你向来聪慧,老爷拼尽全力留我一命就是让我等着大小姐,告诉您全部的真相啊!」
刘伯递上来一本账册。
「老爷说,大小姐一看便知。」
账册上是我熟悉的字迹,正是我爹亲笔。账册上面运算的乃是竖式计算。
翻到最后还有一页黄纸,那是我穿越之初,年少轻狂时写出来的东西。
娘亲罚我跪了一夜恼我出头后。爹爹偷偷来看我,他摸着我的头,用我至今难忘的语气说:
「我家囡囡真是聪明。」
我那时又惊喜又心虚,喜的是尝到了甜头,心虚的是这终归不是我的东西。
四下无人时,我也曾幻想过这或许就是话本子上震惊世人的治国策,让算学有一大突破。
但其实这就是我儿时大言不惭的小火花,彻底沉寂在历史的长河里。而现在,这段记忆再一次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这本账册无疑击溃了我。
我曾满腔愤恨,怨皇帝甚至不让我知道父亲被处决时的遗言。
但现在,我知道了。
父亲想说,
——他确实有错,他有悔。
刘伯见我神色,关心道:「大小姐要保重身子。」随后又忍不住问道:「既然大小姐已经从威北将军府假死逃出来了,怎么不去寻二小姐?」
我帐然若失,低着头抱着那本账册。
「卿卿吗?」
我惨白着脸色,强撑着笑意。「我没来得及救下她。」
我不知道如何刘伯后面跟我说了什么,只记得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我,问我能不能放过他,让他过自己的日子。
我答应了。
我浑浑噩噩地走回去,那间茅草屋亮着灯。
娄序提着灯笼,站在路边焦急地找我。直到看到我,便兴冲冲地向我跑来,一把将我搂在怀里。
「怎么这么晚?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见我半响不说话,娄序更着急了。
「娄序。」
「我改变主意了。」
娄序不明白我的意思,惶恐不安地看着我,最终仿佛认命般妥协地开口。
但我抢先他一步。
我说,
——我们不回去了吧。
13.
薛景带人找到我是一个事后的晚上,那日娄序怜惜我,早早就歇下了。
他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只是牢牢地搂着我,一下又一下地顺着我的青丝。
最后,活生生把自己哄睡着了。
那夜月色不错,我借着月色凝视着娄序的鼻峰、薄唇。
一寸又一寸。
娄序的手上带着常年练剑的茧子,而那双拿剑的手现在成日里做些不入流的活计。
月光有些偏移,明晃晃地照在了娄序的眉眼处。我玩心大起,想要触摸他的眉眼。
没等我伸出手,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不大不小,正巧让我听见。
我明白,那是薛景来了。
他找来了。
娄序是习武之人,比我醒得早。他想要起身被我拉住了。
他有些委屈,「我们说好的。」
是啊,几日前我才答应他。我说我后悔了,我愿意同他在一处。
可惜皇权至上,我可以死,但决不能活着同人私奔。
我可以死,但我要娄序活。
我要我的少年郎光明正大地建功立业,策马扬鞭。
我不舍地摸了摸娄序的脸颊,一把推开了他。娄序常年习武,本不会那么轻易,可惜他对我从不设防。
「怎么办啊,我后悔了。」
「这里比不上我的锦瑟宫,找不到我想要的高床软枕和玉液琼浆,你让我如何得过且过?」
娄序的手死死地抓着我的衣角,「我不信。」
「不信也得信!我只不过同你玩玩,你就真的相信了?我凭什么放弃宠妃的位子同你在这做乡野村妇!」
我唯一没舍得当掉的步摇,被我狠心划过娄序攥着的衣角。
娄序的手背留下一道血痕。
我定定地看着失魂落魄的娄序。
就差一点我就碰到月亮了,可惜,天亮了,梦该醒了。
「臣薛景协西厂请瑛嫔娘娘移步。」
我背着娄序擦干眼泪,整理好衣服,「看见了吗?那里才是我的归宿。」
我等了薛景几日,可他依旧没来找我。
我将手里有些染血的步摇看了一日又一日。
某一天黄昏后,薛景来找我了。
「若我不马不停蹄地来找娘娘,娘娘就准备同娄序一块隐居乡野了吧。」
我看着薛景有些奔波的疲惫神色,忽然很认真地问他:
「薛景,你到底爱谁?」
是八岁救他的宋瑛瑛还是与他海誓山盟的宋卿卿?
薛景没想到我问了这种问题,想要避开这个话题。
「我认真的。」
「呵。」
薛景俯身,抬起我的下巴。
「宋二小姐,你也不想想若不是你与你姐姐长得如此相似,你缘何能进宫?亏我特意把你丢在教坊司半年叫人好好调教你,怎么还是像以前一样愚蠢啊。」
步摇狠狠扎进我的指尖,我重复道:「好、好、调、教?」
「怎么生气了?」
薛景像哄小孩子一样哄着我,「不是你自己说的嘛,野狗不拴紧绳索,哪能叫人放心?」
「我若是死了呢?」
「别闹。」薛景握紧我的手腕,将步摇抽出来,「你不就好好在这嘛。」
「来人,拿药来。」
薛景单膝跪在我身前,轻柔地给我涂着药。「一个步摇而已,等回宫我回去差人给你打一个更好的。」
「不用了。这个就很好,能让我长点记性不好吗?」
薛景挑眉,随意伸手摸了一把我的头,「乖。」
赶路的这几日我没见过娄序,也许是薛景的安排,也许是娄序特意躲着我。
不过那都不重要,我挑开帘子,对着身边骑着高头大马四爪蟒袍的薛景道:「薛景,我想吃梅花糕。」
薛景随意地挥手就有人扭转马头准备去买。
「薛景我们一起去呗。」
现如今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眼前这个男人拉下去,同我一起永远生活在愧疚里。
「怎么?想讨好我?」
薛景低着头,用手中的玄铁扇轻轻抵着我的下巴。
娄序就在身后看着,薛景也瞧见了他来。于是他轻轻将扇子点了点我的额头。
「允了。」
薛景抱着胸一身气度吓人的很,我被他气笑了。
「怎么督公大人还需要虎着脸充样子吗?」
薛景伸手去拽我身后飘扬的发带,「这不是怕有不长眼的觊觎娘娘嘛。」
眼看那铺子人更多了,我急着去买被薛景一把拽住。
「算了。瞧着人多你别去了。」薛景解下荷包,「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买。」
「梅花糕。就只要梅花糕。」
薛景往前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这四周都是暗卫,你可别想着逃跑。」
那边有卖糖人的,我刚刚走过去付钱。旁边买杂货的老板就掏出一把刀子,四周的老板砸了摊子,见人就捅。
我暗骂薛景乌鸦嘴。
暗卫护着我撤退,奈何这群人不怕死,莽得很。
「小心!」
我似乎嗅到什么苍木香,随后就见到薛景那张失去血色的脸。
「你不会躲的吗?」
没想躲,我当时的想法是这种死法也还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