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年未曾来过沉黎岭,两岸的曼珠沙华还是很妖冶,沉黎岭下的忘川还是散发着十里寒气。
帝女一族早就在九万年前随着那时的黄昏湮灭了。
我推开朱漆的门,神庙中的荒草丛生,我静静的看着眼前的景色,只觉的满眼苍凉。曾经的风光无限,众人敬仰焚香的神庙如今只剩苍凉了啊。
墙角的草丛里一阵晃动,有一位青衣的少年顶着满头的草屑,弯着腰便艰难的走了出来。他缓缓看向我站直了身子,大大的眸子都带着震惊,“仙、仙姑你有活过来了?你、你不是死……呸呸呸!你不是跳下忘川了吗?”
我仔细的瞧着这个青衣少年,他长的颇为俊秀,十七八岁的年纪。我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开口,“你,你是救我的那位地仙?”
“仙姑,你真的回来了?”他睁大了眼睛,想要伸手触碰我的脸,顿了顿又缓缓放下,“你是真的吗?”
我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每年这个时候都来神庙打扫,院子里的草太高了,这里偶尔也会有人来上香,但来的人很少。”他还是很喜欢说话,他挠挠头说,“仙姑,当年沉黎岭的风刮的可大了,风刮过了,一切都平静了,可我再也没见到你。”
我又问,“你这么执着做什么?”
他道,“我爹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若不是仙姑当年的一把火,我还没有这个福分能做了个神仙,尽管这神仙也分三六九等,可我至少比寻常百姓幸运的多。”
我叹了口气,一个半大的孩子都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帝陈,你的命我又拿什么来还呢?
他告诉我他叫沈渭尘,有西出阳关无故人的意味。生逢乱世,家不为家,国不像国。连旧时的故人都很难再见。
我对这风里栖的神像,那神像前的香案都结了蜘蛛网,我拿了方巾一点一点的擦拭。我上了一柱香,跪在宽大的草蒲上,第一次恭恭敬敬的开口,“帝娲娘娘,我好像是第一次这么叫你。你从小将我扶养长大,我很感激。我当初太不懂事,以为世间所有的爱情都很美好,可好像我错了。我的私心伤害了很多人,他们都曾对于我有恩。我最大的抱歉便是在我歇斯底里的时候,忘了你的抚育之恩,也负了帝陈的舍命之义。”
“帝女一族,于我之后真的没了后人。可帝陈不该就此而去。若您有灵,请保佑你的儿子能够像我一样重新归来。有人……在等他,等了很久。”
我跪了很久,蓦地隔着神像听到风里栖的声音,那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烛光,你现在还觉得义无反顾的爱情足够壮阔吗?走到如今这一步,你可曾后悔?”
我蓦地想起我曾在月老庙,对着月老的神像虔诚的祈祷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信女烛光祈求纵使缘分浅薄,也要让我的三万里红尘路缓一缓。
后来,隔着朦胧的月色,我亲手握住那有些样子的同心结,握了很久,直到它有了我的温度。
我一字一句道,“我不曾后悔。若是能够重来,我还会义无反顾。”
只是,我不会不顾禺疆的劝阻,赌了气也要下了忘川。
我也不会为了忘魂香潜入东海,带出德音。
我更不会途径摇山,遇见帝陈。
“帝娲娘娘,你给我七天的时间,七天之后我便还了帝陈的恩情。”
七天之后,我便要踏了这忘川的路,过了这奈何的桥。从今而后做一个寻常的人家,有那么一份平淡却长久的爱情。我可以有了自己的孩子,和我的丈夫也能像宫音唱的小曲儿中一样有动听的白头偕老。
远黛还是亦如九万年前般灵动,好像这九万年没什么能够困住她,至少,她曾是银灵子一族的嫡长女,她骨子里都带着远古贵族的矜贵和从容。她要比我和德音更加清醒。
“烛光,你很难过吧。”
远黛从来会很洒脱,那种洒脱是骨子里的倔强。亦如九万年前,我们坐在屋顶上,看着沉黎岭的夜色,我们各抱着一坛桃花酿,连交心的语气中都带着些许的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