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黎岭岭上被我用泥巴捏造出来的百姓们,大抵上是随了我现而今颇为沉稳的性子,大部分的百姓已不似当年的热情,但多少还是特别开朗些的,只是做事说话更为沉稳了些,连总是唱着小曲儿的宫音说话的时候都总是可惜沉了嗓子,不似当年一般说话的时候犹如黄鹂低鸣,万分的婉转娇俏。
我便时常牵着相思的手到街坊邻里间走动上一番,每当这时阿灵便总是笑着递于我两三斤的豆腐,并且时常笑着对我说道,“神女,下次要时常带着这位俊俏的小相公来我这儿啊。”
可今次我再次携着相思来到集市,往常那一处青墙之下的豆腐摊没了,也恰巧那一处被阳光照到,显得异常的空荡。
壮壮转头见是我,慌忙放下了手中切猪肉的刀,红着眼眶便迎着我走过来,我抬头问他,“阿灵呢?今日怎么没来?我还想着拎几斤豆腐呢。”
壮壮的眼眶此刻被我这么一说更加红润了,他厚重的手掌紧紧绞了身上的粗布麻衣,他哽咽着声音道,“神女……今日,阿灵出嫁了……”
我蓦地一怔,不敢置信的瞠大眸子颇为气愤的吼他,“怎么可能?!你不是说要娶她吗?壮壮!你怎么回事啊!”我气愤他堂堂八尺的男儿此时哭的如同姑娘家,也气愤他没能同阿灵走在一起。
壮壮蓦然间哭出了声音,一个堂堂的八尺男儿蹲在我跟前抱头痛哭,他断断续续的说道,“我也想娶她啊……可我什么都没有啊!阿灵的娘亲身患重病,终日卧床不起,我连一帖略微名贵的草药都买不起……阿灵他爹说我区区一个拿刀的莽夫,整日只知晓杀猪卖钱,身上的杀戮太重,是在作孽。我这样粗鄙一个人怎么能娶阿灵呢……配的上阿灵的只有那王府的长公子……我这么一个人怎么能配的上阿灵呢……我配不上啊……”
我蓦然一怔,竟然再也没了开口的余地。我缓缓垂下的手竟然颇为无力,我垂了眸子,我大抵上能够理解壮壮的撕心裂肺。只因……失去爱人的痛楚,爱人娶嫁旁人的难过,可是又何来配的上配不上一说?他们都是我捏造出来的,有何来的配不上……
我悠悠的叹了一口气,若是这种事情放在九万多年前,依照我当年,年少轻狂的性子,必定会先是大骂壮壮真是怂极了,对着他大喊你的女人都被旁人抢走了,你他娘的却只会在这里哭?你个窝囊不自知的!可而今,我大抵上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这种看着为旁人着想,实则是拿着刀子戳人心的话来了,只因我不是壮壮,我不懂壮壮心底到底有多难过,我也不明白阿灵有多少个不愿意。这些,我全然不懂,我明白的……也只是有情人不一定能终成眷属。
我只得将手轻轻的搭在壮壮的肩膀之上拍了拍,悠悠的叹口了一气,“壮壮……你要坚强啊,你将来的路还很长啊。”
我低头缓缓的携了相思的手,可是我出现了的错觉,我竟然感觉到相思向来冰凉的手,此刻却变得有些温热,我再次抬眸,却见相思依旧面无表情的脸。
彼时,在西南边宽广的集市上,接亲的队伍霸占了整条街道,街坊邻里争相伸长颈子,街道一时之间熙熙攘攘,正巧热闹的厉害。未出阁的姑娘们眸子中都充满了艳羡的神情,已经嫁人的妇人皆是恨铁不成钢的望着自家的夫婿,直言朽木不可雕也,看看王府的公子,在比比自己家的夫婿却是个不成气候的。
为首的新郎骑着上好的良驹,头顶的是紫金玉冠,眉目之间透着一股子的俊朗,一袭大红色的衣袍将新郎映衬的更为出众了。迎亲的花轿子上镌刻着的是青雀和白鹄,大红色的花轿子的四角还挂着用金丝线绣着鸾凤鸟的旌旗。一袭旌旗随着轻风轻轻地飘动着,金色的马车配着玉饰的轮子。再是驾上那毛色青白相杂的马缓步前进着,马鞍两旁结着金线织成的缨子。送了聘金三百万金钱,全部用青丝串联起。场景浩大,花轿子两旁,该有侍女执着花篮撒了大红色的鸳鸯花。十里礼聘……真正的十里礼聘,壮壮就是卖一辈子的猪肉都无法给阿灵这般有场浩大极为有颜面的婚礼……我蓦然有些能懂壮壮的难过了。
有那么三五成群,穿着红色衣裳的轿夫抬着大红的花轿子,花轿子上面的红色的薄帘轻轻被风吹动的飘浮起来,隔着新娘子面容前缓缓晃动的金色的鎏珠,我甚为清楚的看到了阿灵执着一袭方巾,哭的满脸泪痕。
我的心微微抽动了一下,蓦地有些疼了。我别过脸不再去看了。别人的人生不论如何的百态,如何的凄凉,又是如何的快乐,我都无权干涉罢了。那终究是旁人的抉择啊,因果也终究要自己承受罢了。如阿灵既然选择嫁入富足人家的公子,选择了日后令无数姑娘家艳羡的生活,那日后不论何种的心酸亦或难过都要自己承受罢了。
我轻轻的携着相思的手,他向来冰凉的手在此刻竟透着些许的温度,我没有在意,只道是原来泥人竟然也会被我捂热啊……
我携着相思去了一处小酒馆,开小酒馆的是个四五十岁的寡妇人,那寡妇人的丈夫早早的辞世,那妇人便总是用了一帕淡青色方巾包了头,身着一袭的素衣罗裙,见是我来,颇为热忱的拿抹布为我擦了板凳,“神女想吃些什么?这里的有新出的糕点,好吃极了。”
我携着相思缓缓坐下,我对着她笑了笑,“来几坛桃花酿就好。”此刻,我只想拉个人陪我喝个一醉方休才最痛快,可相思显然是不能的……
老板娘听我这么说,直点头应好,待老板娘再次抱着几坛酒而来,我邀请她坐下同我一起,我道,“老板娘,陪我一起喝点啊,我一个人难免有些难过。”
老板娘在我右侧坐下,又颇为好奇的看了一眼我左侧的相思,我顿时懂了她方才眸子中的困惑,我笑着解释道,“相思不喜说话,也不喜喝酒,是个颇为没有情趣的。老板娘同我一起喝个痛快就好了。”
我同老板娘推杯换盏之间,已经两坛多的桃花酿下了肚子,桃花酿后劲很足,我此刻竟有些微微的醉意,只觉得眉眼都带着飞扬,浸染了些微红的颜色。我趴在眼前的桌案之上,转动着手中的酒杯,良久,我打了个酒嗝,又转过头问老板娘,“阿灵今日出嫁了呢,我……我看到了那位新郎,真的是……一表人才……”
老板娘也有些醉意了,她悠悠的笑了两声,只颇为无奈的说道,“壮壮那个傻孩子啊……可……又能怪谁呢?终究是有缘无份罢了。”
好一句有缘无份啊……我蓦然间笑了,又接着执了一坛未开封的酒,缓缓的倒了一小杯的桃花酿,我看着手中搪了瓷的酒杯蓦然间有些恍惚,我手中的酒杯由一个缓缓的变成了两个,我使劲儿的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些,我又想起了阿灵坐在花轿之中,哭的泣不成声的模样,良久,我才垂了眸子缓缓道,“阿灵也不是无情啊。”至少,我曾经亲眼看到她哭了。
老板娘也跟着我笑了笑,连语气都颇为意味深长,“是啊,可我们这些旁人又能如何呢?我们也便只当是一群看戏的人罢了,只是这别人的戏中,总是看着感同身受。我们看的也不过是旁人的喜怒哀乐罢了。我们能做的也便只是一曲终了之后,徒留一身的难过罢了。”老板娘抚着桌案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她微微的轻晃了几下,略有些跌跌撞撞的上了楼梯,我看到她对我挥了挥手,“神女,我为你去开一间厢房,你喝醉了。”
我低笑了几声,俯身便趴在檀木的桌案之上,我微微侧过头看着端坐在旁侧,且终究面无表情的相思,恍恍惚惚间相思变成了两个影子,还会动了。我笑着伸手轻轻的抚在相思的眉眼之上,彼时,灯火葳蕤,缓缓晃动,我看着他的眉眼,已经分不清是相思,还是禺疆了。我只是缓缓说道,“阿疆啊……阿灵被她爹强迫着嫁给了一方财主,只是为了救她娘亲的命。可她明明喜欢的是壮壮啊……你是不是……也有难以开口的苦衷啊?你告诉我啊,我能懂的啊……”
我恍然间看到相思会动了,紧接着天地之间便是一片旋转,我便被抱在禺疆了怀中,我伸手搂住禺疆的脖颈,将头放在他的胸口上,他的胸口是一片火热,我静静的听着他的心脏一下一下的强劲的跳动着,我只觉得我此刻是在做了一场遥不可及的梦罢了……
恍然之间我便被小心翼翼的放到了床榻之上,我微微睁着眸子,厢房内的烛火有些微弱,有些迷离,我恍然间看到了禺疆好看的眉目,他离着我只有咫尺的距离,我仿佛抬头就能亲到他好看的唇。这是梦吧……便再也没了什么可顾忌的了罢……
我蓦地伸手拥住禺疆的脖颈,仰头便亲上他略有些冰凉的唇,我撬开他的牙关,贪婪的攫取他口中的温度,唇舌纠缠之间,我被他吻的忘乎所以快要喘不过气来,我推开他,轻轻的在他耳畔吹了一口气,我轻轻喘着气缓缓道,“阿疆……我想抱你……我想抱着你啊……阿疆……”
我迷离之间复又抬头去吻上禺疆的唇瓣,恍然之间我听到禺疆的声音,略带着沙哑,在我耳边低声道,“小烛儿……你别后悔。”
不知为何,我的眼泪蓦地就顺着我的脸流了下来,我仰着沾满泪痕的脸,缓缓去蹭禺疆的脸,我紧紧的搂住他的脖颈,哭着直摇头,我在他的耳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我不后悔……我不后悔……阿疆,我想你……我想你啊……”
烛火朦胧之间,我能感觉到禺疆略微有些冰凉的唇从我的耳垂上亲吻,又缓缓游走在我的颈侧之上,随即又缓缓的游走于我炙热的胸口前。
禺疆略微有些冰凉的手指轻轻的解开我腰间的的绑绳,顷刻之间,我只感觉到我红色的水裙轻轻的脱落在床榻之上,我迎上禺疆,我紧紧的搂着他的脖颈,在他颈侧落下不重不轻的一吻,我蓦然间便察觉到他的呼吸变得愈发的浓重。
大抵上是我喝了桃花酿的缘故,此刻我只觉得我的浑身都带着一团炙热的火,伸手触及不到,我只能犹如一条渴望水源的鱼,在干涸了的裂缝之中拼了命的凑近水源,禺疆的身体微微有些冰凉,我微微的扬起身子迎上他略有些冰凉的胸口。
蓦然间,我只感觉自己犹如撕裂了一般难受,那感觉犹如青竹破土而出之时的尖锐,我只好感觉到我的体内一片火热,热的仿佛快要将我灼伤般疼痛,我的眼泪涌动的更厉害了,我的手指狠狠的挠上禺疆的背,我颤抖着嘴唇,皱着眉低喊了一句,“疼……”
禺疆俯下身轻轻吻去我脸上的泪痕,我只感觉浑身比刚才更热了,热的难受,却无法解脱。我太抬手紧紧的拥住禺疆的腰,一遍又一遍的在他耳边低喃,我叫他的名字,我道,“阿疆啊……”
半梦半醒之间,我犹如一叶扁舟游荡在水面之上,一会儿碧波浩荡,一会儿惊涛拍岸,我在水面之上波澜起伏,摇摆不定。我轻叹道,这个梦真是万分真实啊……犹如三千年前我同禺疆成亲之时的合卺之礼,让人快乐也让人难过。我只感觉有些疼了,我的手乱挥舞之间,不经意间触碰到了床榻一旁淡红色的床纱,床纱没了绑绳的束缚,缓缓的飘落而下,遮住了一屋子的旖旎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