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桁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自打他进京那日起,他以母亲为首的家里人就时刻担心着,生怕什么时候皇上一高兴随手给他指一门亲事,尤其是京城的闺秀最要不得,即便他母亲便是实打实的京城闺秀……呃,好吧,说她闺秀,着实有些唐突了‘闺秀’二字。
大约也正是因为他母亲虽是皇族出身,可他外公外婆从小将她放养,虽没习得一丝一毫大家闺秀的好品性,但也没沾染上大家闺秀的劣根性,觉得自己格外的出淤泥而不染。是以觉得京城闺秀大都没什么好东西,便格外的不想要一个这般“不是东西”的儿媳。
“母亲和嫂嫂可别拿我寻开心了。”李桁一副乖顺的模样,盘坐在那一处瞧着跟耷拉着尾巴的小猫一般,别提多乖巧懂事。
不过这一切还是拜顾青榕所赐。
那日之后,李桁仔细想了想。自己那头百般替白泽遮掩身份,这头还要因着这个因由处处被人使唤欺负,着实太悲催太可怜太没道理了些。说到底还是白泽占了便宜,但这便宜可万万不能让她白白占了,起码得让她知道这其中无一不得益于他的牺牲,令她心怀感恩,平日里处处收敛一些,或时时给他些殷勤的好脸色也是好的。
是以,李桁陪他母亲收拾好了丝线,便出了他母亲的院子。前后左右一瞅,见四下无人便寻了个烛光照不到的死角,轻手轻脚跳上了屋顶,沿着京城交错的巷弄间相连的屋舍,悠闲自在的往城南方向跃去。
昨日云南王白奕入京正碰上胡劼使团的接风宴,是以这原本也算是不小的一桩事,便在宴会上众臣的哀怨声中悄悄带过,只在王府之中小小热闹了一番。
入夜,王妃仍是坐在卧房桌前一笔一划认真的瞄着绣花样子,颠簸劳累的白奕王爷却已宽衣靠坐在卧榻上昏昏欲睡。
“夫人,该睡了。”他一头长发散下来,松松垮垮在肩上绑了条发带,歪着身子往桌上瞅了一眼。
“累了便睡吧,我再等等。”王妃一只描红朱笔横在额前做苦思冥想状,跟脑中空空上殿试的考生一般。
“鸾儿,睡吧。想不出便不想了,丢给下人们忙活去也是一样的。”他打着瞌睡光脚从床榻上起身下来,凑到她身旁瞧了瞧她选定的图案。
“端儿往年过年衣裳上都是绣的柳枝图案,如今端儿有了婚配是该出些新意了才是,不然到时候往贺岁的朝臣中一站,那么些个女眷看着,总得断了她们的念想才好。”王妃苦思冥想着。
王爷看了看她花的图样,坐在一旁倒了杯茶,“那便再袖上一只燕子如何?黑衣白肚红顶的,告诉那些个瞪着眼睛等机会的姑娘这棵柳树有主了。”
“这个不错。那桁儿呢?哎……我巴不得姑娘们人人瞧上他,可又不想那些一个个脖子昂的比大鹅还长的闺秀粘过来。这又该如何是好?”
热腾腾刚出炉的新鲜难题又搬上了桌。驰骋沙场的云南王觉得自己这对战法如数家珍的脑袋瓜子都不够用了。
“那……就花哨些,再花哨些,轻浮又不失内涵。眼光好的自然是识货,要面子的自然是不肯放下身段。呃……咱们大启什么时候才能废除以衣着来定身份的传统啊?”
云南王表示,这种送命题还是直接弃权来得方便些,是以便直接扔了王妃手中朱笔,扛起他们家夫人往锦被里一塞,便舒舒服服的抱着睡去了。
白绾自小一双手不稳当毛笔字学不来,这才写了十几页纸便觉得右手腕子生锈了一般,动都动不了。
她抬起左手习惯性的要看一眼表,宽袖之下光秃秃的手腕上用毛笔墨汁画了个表盘,以十二时辰为单位。
戌时二刻,约莫也才夜里八点左右的光景。
她今日仍是赶着早朝的时辰醒来的,早起自然是要早睡来补回来的,然而她今日恐怕是连睡都没得睡了。
这一切都要怪那个杀千刀的贺岳朱云……
“公子,晚上冷,我给您抱了床被子来。”小兰草打着瞌睡推开祠堂的门,门外几片枯叶伴着冷风灌进来,吹得白绾抖成糠筛。
“有眼力,不错不错。再给公子我搬一盆炭火来,一盆不够。”白绾裹上棉被这才缓过来些许,指使着小兰草又去给她搬来一盆炭火。
这祠堂平日里除了早晚祭拜之外甚少有人进,又大又空又冷,岂是一盆炭火就能烤热的?
等小兰花小兰草张罗完都退了,白绾一人坐在终于温暖了些的祠堂中,裹着被子站起来将几个跪拜用的蒲团拉到一起凑出了个恰好容她躺下的窄床,不由分说一头扑倒,舒舒服服的将头埋在被子中磨了磨。
在她看来,白泽她老爹要责罚她,抄写经书并不是最终目的,他的最终目的是令她不痛快,让她吃点苦,如此才能熄了他心头那一丝丝气愤。是以白绾精确的抓到了重点,经书写完写不完什么的根本不重要,她躺在此处吃苦受累的睡上晚上其实已经全了她老爹的面子,着实不用二十四孝到那种程度。
这么想着,她便愉快的闭上了眼,权当自己实在山顶野营。睡觉而已嘛,条件好也是睡,条件不好该睡也得睡,苦了什么也不能苦了自己不是。
李桁悄悄推开祠堂大门时,见到的便是眼下这幅景象。
白绾一人瑟缩在被子中,蜷缩成之字形委屈巴巴的侧卧在几个圆滚滚的蒲团上,一张脸只有半张露在被子外头,红彤彤的不知是冻得还是捂的,几片枯树叶子落在棉被上,在他带进来的这一丝冷风中晃来晃去,终于打了个旋落在地上。似乎是被这一阵凉风所刺激,睡着的白绾忽然泥鳅似的蠕动一下,将方才那半张脸也埋在棉被之中。
这棉被是翠绿带花的,如今她一根头发都没露在外头,瞧着全然跟个绿色大肉虫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