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看的话,你对比弗罗的质疑出现得远比你以为得早。后来和他分道扬镳,也在当时就埋下了苗头。
起因是比弗罗从不正面回答你关于母亲状况的问题,你决定靠自己弄明白。而一切的最终都需要做一件事——绕过你脑中的副意识。
没有贼会在偷盗的时候给主人开视频直播。
可悲的是原本你才是真正的主人。
当时你的大学里有个叫“归真社”的社团刚刚成立。社长很神秘,没什么人见过,但入社很简单几乎没有要求,只需要遵守一个规则——不使用副意识网络相互联络。
那时的副意识网络已经很普及了,穿戴式的移动终端逐渐式微。不使用副意识网络和他人联络有故作讲究姿态的嫌疑,一种无谓的坚持,就像许多年前移动支付兴起的时代坚持使用现金一样。
你差点被社长亲自拉入这个社团。因为她是你实验室的学姐,甚至还没见两面交换联系方式就曾孜孜不倦地要拉你入社,大概是看你一直保持最朴素的联络方式,觉得你天生就该加入这个社团。
可惜不巧得很,她说着的时候,你正要走。因为你在实验室门口看到了比弗罗。
你只得潦草地收拾了东西,在学姐迷茫的眼神里跑出了实验室。
“别再来接我了。我不需要这些表面的东西。”忍不住的时候,你只能直接说出口,”你不是我的副意识吗?你感觉不出我不想见到你吗?”
比弗罗跟在你身后,你们相隔两步的距离,“但真的看不见我,你会失望。”
你像被踩中了尾巴的猫,转身冲着比弗罗怒道,“我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要什么!我脑袋里每天都有很多矛盾的情绪没错,但最终采纳哪一种应该是我去做决定!我的意识才是这颗大脑的主人!你凭什么替我选择!”
比弗罗就这么站着,你声嘶力竭的时候,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生气,他总是那样的神情,好像时刻准备着包容你。你曾为此着迷,此刻却只觉得分外刺眼。
那天你终于把话讲了个明白。
多年积攒的情愫、委屈、怨恨以及现在的抵触,你一股脑说了个干净。你伤心,但也痛快。
你发现你终于彻底不想要他的陪伴了。哪怕潜意识里的还有眷恋,但意识却让你快刀斩乱麻地做出行动。
你终于打算甩开多年的包袱,感情也不过就是感情罢了,它不需要消失,只是变得不重要。
为了避开比弗罗,你甚至搬出了家,开始在外租房子。
你以为这样,比弗罗就可以充分感受到你的决心,从此再也不打扰你。
可是事与愿违,比弗罗没有消失,他的举动也没有变化。无论你在哪里,在很多个突然转身的瞬间,你都能看到他的身影,不远不近地缀在你身后了。
他什么也不做,只是平静地望着你,似乎在等待你坚持不住的瞬间,如他所愿地重新投入他包容却永远冷淡的怀抱。
随时随地,他有这个能力,只要你的大脑还归他管辖。
于是你主动找上了学姐。
当初她想拉你入社是因为你坚持不使用副意识网络。
她不知道你这么做背后的原因,你当然也不会主动说。除了冷河,没人知道副意识有一个可以自由活动的人类身份。
当时你没有加入,因为学姐创立归真社的目的不仅仅针对副意识互联,她在意的是副意识对人脑神经网络的控制。
“只是记忆的话无可厚非,但它可以调控人的喜怒哀乐,现在它还能连成一个整体了,你不觉得毛骨悚然吗?”
你起初没这么想过,首先你一直知道它本身就是一个整体,再则除非主人要求,副意识是不会主动干涉这些的。
“那只是它还不想,万一有天它想了呢?人类岂不是就在它股掌之中!”学姐说到激动处时总是痛心疾首。
“枪打出头鸟,你脑子里的副意识要真有这个想法,现在它就要对你这个明白人下手了。学姐你得注意安全。”
初听时你只是开玩笑,后来你才意识到,学姐或许是对的。
你找到她的时候,她褪下平时稳重文静的面孔,神秘兮兮地告诉你她早有防备。
这是世界上最顶尖的学校之一,来到这里的学生没有一个是不聪明的。而聪明人总是容易有想法,也容易将想法付诸行动。
很快你就知道了学姐所谓的防备——她蹭着实验室无人使用的时间,研发出了一款副意识阻隔器。
阻隔器的原理很简单,打断主副意识之间的信息同步——相当于黑进监控摄像头,用提前录制好的干扰片段代替实况,让监控室的人以为什么也没发生。
虽然设备有些粗糙,可持续时间非常短,但这无疑是在主副意识之间架构起一层可以移动的纱帘,面对副意识,人重新有了短暂的隐私。虽然也只是暂时的,因为期间产生的行为和思考还是会形成记忆,当副意识进行大扫除式记忆梳理的时候,它还是会发现。
但不重要了,你知道这个东西就是你要的,哪怕现在还不足够,你也会想办法让它变得可行。
你要隔绝比弗罗,总有一天,你要把比弗罗和你的大脑隔绝开。
这成为了你加入归真社的理由。
有了你的加入,副意识阻隔器的效用时间很快就变长了两倍,作用方式也变得简单。很快你就凭借这个小小的发明潜入母亲沉睡的那间屋子,弄明白了你一直想要求证的一个猜测。
母亲不会醒来了。比弗罗的研究是彻彻底底的无用功。
这是你在比弗罗面前拥有的第一个秘密,即使过了那么多年你已经习惯拥有一个无声无息躺着的母亲,但她的意识早已消失这件事还是让你连续一星期睁眼到天明。那之后你再也没去过那间休眠室。
也正是这个秘密,让你陷入了更深的哀痛。此后,每次在余光中见到他,你就会立刻打开了屏蔽器——你的意识拉上了纱帘,躲在沙帘后面的是你不愿再被比弗罗看见的一切,它们像成瘾物质一样年复一年地暗自疯长,终于到了你无法压抑的程度。
二十二岁那年,你收到大洋彼岸的一所实验室的offer,虽然规模比不上冷河,但你依旧接受了这份邀约。
你拒绝了比弗罗陪你一起去的提议。
临走前,你去看望了冷河那些和你相熟的叔叔阿姨。马上要过七十岁生日的闻雨叮嘱着你独自生活的注意事项,像一个家里长辈那样。
“要不要再去看看你妈妈?”
你没想到闻雨会这样问。其实你的心情很复杂,自从你知道母亲早就不在之后,你对整个冷河都产生了一种隐隐的戒备。可是这些年他们对你的关心也不似作假。
所以你只是摇头婉拒,“不必了,她好好地呆在我记忆里。那里躺着的…留给比弗罗吧。”
闻雨怔忡地望着你,良久的沉默之后,她捂住脸庞,隐约的呜咽和眼泪从指缝间溢出来。
你知道她明白了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