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薛野2025-10-21 18:443,196

  在外的日子里,你过得说不上好也算不上差,并不多么融入,朋友也不多,但那是一段难得的平静,你醉心于自己的研究中。

  你还在坚持归真社的研究,这是你自己也没想到的。

  学姐毕业之前,归真社已经发展出了一定体量,你曾对此非常意外,居然有那么多人对副意识抱有警惕。社团活动时大家讨论的也都是如何在生活中尽量避开副意识的吞噬。是的,在归真社的概念里,副意识或许的确在帮助人类,但这种帮助绝算不上单纯,哪怕它暂时并没有吞噬人类的意图,它对人脑强大的调节功能也在吞噬人类。

  可怎样算是吞噬人类呢?你对此没有实感。

  况且,无论他们多么提防副意识,事实上他们就是不得不依赖它。人类赖以生存的遗忘机制全靠副意识搭建,一旦离开它,人类又会回到一团糟的大忆噪时期。

  直到那时候,归真社的存在对你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真正让你转变的是学姐毕业之后。

  因为社长身份神秘,社员里除了你之外没人知道社长即将毕业,反正所有活动都是远程线上的,于是学姐便继续做了下去。临别之前,她告诉你她即将要去一个研究大脑副意识区隔的实验室。

  “我知道错不在副意识,它的存在拯救了人类。但你相信我,让副意识形成网络是本世纪最糟糕透顶的主意。人类可以想象神,但不需要一个真的神。这种生活方式会从本质上毁掉人类这个概念,必须有人做些什么。”

  她义正严辞的一番话让你陷入无言的深思。

  让学姐耿耿于怀的一直都是副意识形成一个统一意识,而这个统一意识恰好具备调控每个人类大脑的能力。你能明白学姐的担忧从何而来。但对于比弗罗,至少在安全层面你从没有产生过一丝一毫的怀疑。你发自内心认为他不至于伤害人类。

  可是,真的没有问题吗?究竟是学姐杞人忧天,还是你太理所当然了。就像被老虎养大的人类从不会觉得老虎危险,但这并不代表老虎就真的不危险。即使老虎在清醒的状态下能保持平和,那不清醒时呢?迷乱之时呢——你的脑海中浮现比弗罗注视你母亲躯壳的神情,以及他工作日志里那些不可能起作用的实验方案。

  那是你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

  思考的结果就是你始终和学姐保持着联络,经常交流研究所得,毕业时也没有退出归真社,去到大洋彼岸实验室的时候,甚至将当初你和学姐的研究带了过去。因为你的目的也可以通过学姐的研究达成,你想将个体副意识跟整体区隔开来,让副意识只是单独的副意识,只属于你,而不是比弗罗的一个分支。

  你早已无法忍受向比弗罗裸露大脑,袒露想法——不仅他让你难受,还有你自己。

  如果要再回到那个被比弗罗不顾意愿时刻跟随的时候,回到那个被比弗罗揭开自己不愿面对的情绪的时候,你宁愿去死。

  所以,你的研究项目就是在保留副意识独立存在的情况下,切断它跟比弗罗主体的连结——就像从一只巨大章鱼身上切掉一节触手,然后靠这一节触手重新培育出一个能在小鱼缸里生存的小型章鱼。无需再让比弗罗窥见你的大脑,又保证遗忘机制顺利运行。

  研究的过程不容易,你招募的小组在三年里从一开始的七个人变成了三个人,最后走得只剩你,要不是学姐中途转来,你的小组会面临关闭。从你第二年在期刊上发出一篇论文之后,她便生出辞掉实验室小组长的工作来到这里跟着你干的想法。她是纯粹的人,是将控制副意识作为自己人生使命的人,只要她觉得有用、必要、有积极作用,她压根不介意是做你的领导还是下属。

  但相应的,她对你的鞭策也是从不停止的,有时候甚至有一些激进。譬如说你们的第一次人体实验,就是直接在她身上做的。

  你尽力劝说,她的脸上只有义无反顾。视死如归看似是个壮烈的词语,在她那里你只能看到平静,平静到你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让副意识调控过她的情绪了。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她作为归真社的社长绝不会允许自己做这种事情。此时归真社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学校社团了,它从你们大学发展出去,随着社员的毕业离校,逐渐在社会上铺开,似乎并不起眼,但那些对副意识网络带来的超绝便捷感到不安和怀疑的人逐渐被吸引着纷纷加入。人数越多,社团的守则也越严格,其中最紧要的就是禁止主动使用副意识。

  意思就是除了副意识主动的记忆筛选功能以外,禁止触碰它附带的任何功能,不限于信息交流和情绪调控。

  “如果连自己的情绪都要逃避,那人类还敢面对什么?”

  学姐从来都直面这些,她的情绪不存在矫饰,只有真正做好了为这件事付出一切的准备,才能如此平和坚定。

  你越来越崇拜学姐,这种极具目标感和信念感的理想主义者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感染力,让人情不自禁地相信、跟随。宗教先哲大多有这样的魅力,以至于追随者其实并不能完全弄清,自己到底是追随了道理,还是追随了说道理的人。

  你的原因则更私人一些——和她在一起时,你不再思考除了时父母结合体之外你是否具有独特性的问题。学姐引导你,肯定你,甚至仰赖你。她不知道你的父母姓甚名谁,在她面前你的价值来源只是你自己。

  你们在实验室相依为命,同进同出,同吃同住。她指引目标,你点亮道路,这世上所有的话题你们都可以聊。她的话总是蕴含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力量,这种力量或许是痛苦的,但它所向披靡,让人燃起激情。你会有意识把她说的内容汇总起来发出去,在归真社里流传,让更多的人感受这份力量。

  在你心里你们之间绝不是朋友可以概括的,你们是同伴,知己。

  那段日子时是你一生中最心无旁骛无忧无虑的时光,很长时间你都没有想起冷河的种种,没有想起失去母亲的悲伤,也鲜少想到比弗罗。

  你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可就在你以为你会一直这样自由下去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后来你无数次反省自己,是否是你的操作失误导致了学姐的脑死亡。可是你在模拟器里重来了五十多遍,结果都是一样的。也就是说,不是操作失误,不是意外,而是你们的设计注定会在这个环节导致这个结果。

  那个看到你独特之处,大方地将自己的大脑交托给你,给予你无限信任的人,死在了你手上。

  以此为代价,你的研究宣告失败。

  比弗罗太强大,在大脑里盘踞地太深,看似成功的切割从来都是假象,你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除非他愿意,否则你的任何努力都会在他一念之间化为乌有。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一种从未有过的纯粹的愤怒从你心底涌起。比弗罗终于成了你心中唯一的罪魁。

  或许你的一丝理智从没停止告诉你,你们的行为都在屏蔽器开启的状态下进行,所有的一切都不是比弗罗的有意识行为。你们只是无意中触发了他的保险机制。就像人的膝跳反应一样。

  可是这就意味着他太强大了,强大到仅仅是保护机制你都无法抵抗丝毫,强大到你这一生可能都无法与之匹敌。

  但是,如果真的那么强大,那他是否可以找回学姐的意识呢?

  就像找回母亲的那样。既然这么多年留着母亲的身体,他一定有办法吧,说不定已经找回来了。或许用了你的智识无法理解的方法,正因为无法理解所以在当年武断地下了判断。

  你就像找到了救命稻草,时隔多年,再次疯了一般地想念比弗罗。

  在这样的情绪中,第二天清晨,你开车去往实验室,比弗罗又出现在你的面前。你们隔着实验室的大厅相望,你长大了,他却还是那个样子,没有变化,或许,真的更强大了?

  不然怎么能在你费尽心机屏蔽信号隐匿踪迹之后,还是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你。

  这就是强人工智能吗?还是说他已经是超人工智能了?

  你转身就往车里走,他跟上你,哪怕在你锁门之后,还是轻而易举地打开了副驾驶的门,自然地坐了进去,靠在学姐专门给你买的靠垫上。

  你压抑着情绪问他,能不能让学姐醒过来。

  他的沉默终于击穿了你的伪装,你的眼泪止不止地流下,

  “求求你,比弗罗,求求你。”

  他只是看着你,很久很久后才开口,“回冷河吧,你很久都没回冷河了。”

  其实平静下来的话,你也会开始感到怀疑吧,他为什么会来?又是因为你的大脑正在意识之外无意识地想念他吗?可是你明明已经无视健康地二十四小时开着屏蔽器了。

  他又从哪里得知?

  最重要的是,这一切怎么会变成一场你与他的鏖战?

  当晚,你买了最近的航班,第二天一早,你独自离开,然后毫无悬念地在飞机起飞的时候在客舱里看到了比弗罗。

  坐在飞机上,你透过舷窗看平流层的云,久违地想到了素未谋面的父亲。爸爸,为什么要创造出如此强大的人工智能?让他做人类的神真的是个好主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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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遗忘请多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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