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河实验室
朱玥计划自我观察日志
L-1-0
记录人:江小鸥
体温36.8摄氏度,血压106/67,血氧饱和度100%,体感一切正常
我是江小鸥
——
这份日志是闻雨交给我的任务——每次进出大脑前后详细记录感想。
我认为是工作日志,但她说不是,工作日志比弗罗会负责记录,我的这份观察日志并不需要交给她,只做历史留档,作为实验反馈。
那我就明白了——《小白鼠的自白》。
这个做法没错。这世上所有事情都是需要反馈的,超市里新的零食需要试吃反馈,游戏要玩家反馈,创作者看重观众留评,新飞机每次试飞,设计师都是第一个等在停机坪边上等试飞员下机的人。
何况是这样的实验。
我会好好记录的。
今天是第一天,半个小时后我就要摘除颞叶隔绝器——冷河的人无一例外都对这个东西嗤之以鼻,不过摘除它是为了降低我在实验过程中的血栓风险,和他们的讨厌无关。摘除的同时,做意识接驳的傅立叶博士会给我导入负责意识传输的游走电极,电极的另一头就是莉莉号——我给我的皮米机器人取了个名字。
关于意识接驳,我并不是完全的陌生。
大学期间我曾修过神经学的基础课,当时本科生为了赚平时分会经常去做硕士博士生们的实验志愿者。绝大多数都是问卷类的,时间短任务简单,几个课上伙伴一起去,赚平时分的同时还能拿到食堂的优惠餐券,这样的任务很多,一个学期总能轮到几次。还有一种则比较严肃,正经的实验,有的需要服药采血,那种除了平时分以外还有钱拿,但机会少,也更费事。
我捞到过一次机会,那个实验组的课题就是脑机连接,和意识接驳的某个环节类似。操作员是个温柔的学姐,人很好,我想顶格拿钱,又不想把头发剃光,她就只给我剃掉了要贴电极的几十个点位处的头发(虽然后来室友说我像重度斑秃)。贴满电极的我被带到铺着软垫的空地上跪坐,学姐叮嘱我实验中身体可能会失控,但保证安全,让我不要抵抗。
那是一场非常神奇的体验,一开始没有异样,就在我放松下来的时候,我的身体仿佛被一个力量附体操控,手臂忽然之间毫无预兆地抬起,举过头顶,挥动几圈,似乎潦草地比了个爱心,又毫无预兆地放下。过程非常快,等我反应过来一切就停止了,手回到身侧,我坐在垫子上等了一会,这回我聚精会神地等待着那股力量的突袭,结果直到实验结束都没等到下一次“比心”。
结束后我问学姐后面怎么没有信号了,学姐却说后面她连续不断地放了好多次和一样的指令信号,只是都没有发挥作用。
“你的身体在抵抗,这种外部信号的力量对处于你意识管辖范围的部分暂时还是毫无办法的。”
我没抵抗啊,不仅没抵抗甚至刻意地放松。
学姐:“你没有用力抵抗,但你用意识抵抗了。”
我还是觉得自己没有。
学姐问我是不是一直在告诉自己放轻松不要动。
“你的思考本身,就是一种占位,意识的占位。这种占位就是一种抵抗,一种「此处有人使用,请稍后再试」。真正的放任是忽略。”
忽略,人要怎么做到执行“忽略”这个指令呢。
“没用的,人没办法想着「忽略」得去忽略任何东西。听说过白熊效应吗?”
我听过,那是一个著名的心理实验叫做「不要去想白熊」,实验者被要求在一段时间里不去想白熊,结果却是实验者越要求自己不要去想白熊,脑子里偏偏全是白熊。
学姐:“这就是思想抑制悖论,人类作为地球上拥有最高级智慧的生物也仅仅拥有二级意识而已,现阶段是绕不开「思考」这堵高墙的。真让你绕开了还得了?”
那是我第一次接触意识分层理论,一个认知心理学中的经典理论:意识从低到高分为三级,一级意识是感知,感受当下,看到、闻到、听到事物,感受到害怕,几乎所有的动物都有一级意识。
二级意识要高一层级,是思考,是自省和自知,不仅能感受到害怕,还能分析出导致自己觉得害怕的原因,可以根据判断做出后置性的调整。二级意识只有人类以及极少数大脑发达拥有强逻辑思维的动物才拥有,譬如说虎鲸。
第三级意识则是元意识,那是认知学的一个设想,一个人类无法到达的层级——不仅能感受到害怕,知道为什么感受到害怕,还能正面切入从根源上截断恐惧本身的产生。
当时我虽然有些兴趣,但学姐的话我没有全听懂,毕竟我不是脑科学专业,这对我来说只是一门通识课而已。但那次实验的最后我拿到了三千五百块钱,如愿以偿地买了个外接显示屏放在宿舍,还请朱玥吃了顿好饭。
希望这一次,我也能如愿以偿。
好了,傅立叶博士来催我了。
祝我好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