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搬进了旅馆,每天照旧去警队上班。她向队里隐瞒了怀孕的情况,不愿自己的身体情况引发同事额外的关注或照顾。
作为是一名训练有素的刑警,面对危急情况,挺身而出是刻进李佳潜意识里的第一反应。回回出外勤,她都胆颤心惊,出满身满身的冷汗。肚里的孩子成了她最软弱的牵挂。
可没过多久,产检医生告诉李佳,孩子有很高的风险会难产。
“很高的风险,是多高?”李佳咬紧嘴唇。
医生委婉地表示,很难用一个确切的数字来量化这件事的概率。出于对母亲安全的保障,他会建议李佳考虑停止妊娠。
李佳坐在旅馆房间仿佛永远也洗不干净的床铺上,想了很久很久,最后还是决定把孩子生下来。她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一直到孩子出生那天。
那晚是跨年夜,午夜时分,羊水破了。李佳疼得直不起身,她蹲在马路边,怎么都打不到车。旅店老板娘看不下去,扔给她一把闲置的小货车的钥匙,可老板娘并不会开车。
李佳咬着牙将油门踩到底,一路把自己送到了医院。
孩子出生时不出所料地难产了。没有家属替她签署手术风险同意书。几近虚脱的李佳,用尽全身的力气把自己的上半身支撑起来,在同意书上歪歪扭扭地签下名字。她别无选择,唯有把自己的命交给老天爷,和这架冰冷的手术台。
头顶上方是亮到刺眼的灯光,照得人睁不开眼。每当阵痛来袭,灵魂都仿佛短暂地离开这具肉体。中间好几次,李佳失去了意识和所有的力气,心脏骤停,险些再也醒不过来。她屡屡走到了阎王爷的门口,又被命运软磨硬泡、生拉硬拽地带回来。
恍惚之间,李佳好像看见了前男友的脸,那个记忆中穿着实验室白大褂的男孩。泪珠沿着眼眶边缘滑落,顺着颧骨、脸颊,缓缓滴在一次性手术垫单上。
她虚弱地伸出手,想抓住男孩,问问他,你还觉得我过得好吗?
微微抬起的手,被一旁的护士姐姐紧紧握住。她斩钉截铁地对李佳说:“没事的,再坚持一下,都会好的。”
都会好的。
伴随着疼痛的嘶吼和汹涌的眼泪,孩子出生了。李佳替他取名李宇尘。她希望他既能心怀宇宙,也能感受如飞尘般细碎的幸福。
生下李宇尘后,很长一段时间,李佳心里都是带着恨的。她曾经抱着襁褓中刚满一岁的儿子,坐上了前往松麓市的火车。原本的计划是带着孩子去他工作的医院,让男人亲眼见到自己欠的债。
可等列车停靠到终点站,李佳下车,二话不说又买了一张回程的票。
她从共同朋友的口中得知,与自己分手后,男人很快结了婚。他的太太带着一个女儿,现在他们一家三口生活得很安稳。
李佳做不出破坏别人家庭的事,转过头只能变着法子地安慰自己:“这辈子都让他蒙在鼓里,才是最残酷的。”
也是从那件事以后,李佳开始有意识地储蓄、理财、学着投资。
李宇尘一天一天长大,李佳心里对前男友的感情,始终是爱恨混杂着、互相僵持着。有时候遗憾更多,有时候痛和怨念更多,就好像股市的涨停线,日日都在变化。
波动的情绪终止在2006年8月,在孩子1岁半的时候,李佳再次见到了自己的初恋男友,李宇尘的亲生爸爸,胡济川。
他躺在松麓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停尸间里,双眼紧闭。白布下僵硬的躯体表面,透着一种冰冷的青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