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苏玖儿走进督察卫的时候,被眼前诡异的一幕惊呆了。
只见,中庭的小石桌边,四个人围在一起,撅着屁股凑成了一朵花,时不时还发出诡异的姨母笑和惊叹声。
“这也太——甜了吧!”
“这要不原地成亲可就说不过去了!”
“我这就去给他们请媒婆!”
苏玖儿一时好奇心大盛,赶紧跑过去,拨开四个抖动的屁股,一脸好奇地凑了过去。
“你们看什么呢?”
突然听到苏玖儿的声音,四人笑声一顿,顿时弹身而起,规规矩矩地站在了一边。
在他们起身的瞬间,苏玖儿眼尖地瞥到,岳大仁鬼鬼祟祟地把什么东西藏在了身后。
对上苏玖儿探究的目光,岳大仁一脸尴尬,干巴巴地打招呼:“早、早啊。”
越看越可疑!
苏玖儿狐疑的目光扫过四人,偏着脑袋想转到身后看看他们到底藏了什么。
然而她刚一移动脚步,四个神经紧绷的人,便齐齐挪动身子,始终保持正面相对,就是不肯让她看到后面。
苏玖儿不由更加好奇:“到底藏什么了,给我看看!”
“没藏什么!”
四人立刻异口同声,头都摇成了拨浪鼓。
末了,陈力飘忽了一下眼神,又补充了一句:“九霄快报!”
岳大仁闻言,突然瞪了他一眼,陈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再不敢吭声了。
苏玖儿凝眉,心里痒到极致,再看不到这神秘物什,今天连饭都吃不好了!
打定主意,她咬咬牙,再次发起攻势,死死抱住岳大仁的胳膊,恶狗扑食般的去扒他背在身后的手。
五人正自折腾,突然一阵疾风而过,刚才还在拼死挣扎的岳大仁瞬间呆在了原地。
他目光惊恐,直直看向凭空多出来的寒狰——手里的话本子——
话本子被寒狰反着拿在手里乱翻,封面上明晃晃地名字正正落在了苏玖儿眼中,她不由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娇俏女巡卫之霸道少主爱上我》?
寒狰翻了翻,不由一脸莫名——全是乾文,一个字不认识,不知道他们在抢啥。
他一脸好奇地看向苏玖儿:“这书名叫什么?”
苏玖儿欲言又止,眼神飘忽了一下,脸上浮起可疑的红色。
寒狰微微皱眉,又看向戳成大傻子的四人。
“书名叫什么?”
岳大仁和陈力尴尬地相视一眼,齐齐开口,可惜,异口……不同声——。
岳大仁:“九霄快报!”
陈力:“威风大巡使之九霄破案风云录!”
陈力无语,瞪了岳大仁一眼,小声埋怨:“他不识字,难道还不识数吗!”
岳大仁瞬间反应过来,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被这么明目张胆地糊弄,寒狰正要发火,苏玖儿却在旁边爆发出一阵捧腹大笑——
只见,那话本子不知什么时候已到了苏玖儿的手里,她随意翻开一页,正指着里面一段笑得直不起腰。
“寒少主将小巡卫狠狠地按到墙上:‘我还从未尝试过被拒绝的滋味,很好,小巡卫,你已经成功引起本少主的注意!’”
苏玖儿笑得停不下来:“哈哈哈哈什么叫‘按到墙上’?以猉人的力道,小巡卫还不给按扁了!”
然而,她话音未落,却被一阵风般推到了墙边。
寒狰一只手拍在她脸旁的墙上,发出“咚”的一声,吓了她一跳。
“笨蛋,是这样。”
表情邪肆,行为异常,苏玖儿脑中警铃立刻扣响!
“你、你干嘛吓唬我……”
寒狰挑眉,一脸不爽:“在你们乾人眼里,猉人便是话本里描述的这般力大无脑?”
苏玖儿一阵无语:“……喂,你是不是太敏感?这也能上升到两族的高度?”
眼看又要吵起来,身后四个吃瓜群众不由面面相觑。
“这俩可没话本里写的甜啊。”
“这也能吵?我不太相信他俩能搞乾猉恋了……”
寒狰被苏玖儿这无所谓的态度搞得火大,恶狠狠地一拍墙:“散伙,没法跟你搭档了。”
苏玖儿气哼哼地扭头:“散就散!不散是小狗!哦,你本来就是小狗!”
寒狰青筋一跳,咬牙启齿:“你,再说一遍?”
胡八道急匆匆地跑进来时,正看到了一个台风尾,不由一阵头疼,赶紧上前扒开了两个斗鸡眼。
“哎呀,别吵了!有新案子了!”
寒狰闻言,冷漠地“哦”一声,一脸的漠不关心。
苏玖儿脑袋又拧了三十度,来了一个更大声的“哦”,脸上还是气冲冲的神色!
胡八道头疼地挠挠后脑勺,赶紧说正事:“刚接到报案,城郊发现一上吊自尽的年轻女子,你俩谁去验尸?”
“他去。”
“她去。”
两人异口同声,不约而同地撂挑子。
胡八道看看这两头倔驴,一阵火大:“到底谁去?”
寒狰冷哼一声:“她去,我要查任风阳的案子。”
苏玖儿立刻瞪向他,大声强调:“是我要查任风阳的案子!”
眼看又要冒火,胡八道赶紧打断两人的交锋。
“死者是任风阳的侍女,说是叫……”
许是被他们两气的,胡八道说到这里突然忘记了人名,正自苦思,后面的岳大仁疑惑地接了下去:“小梅?”
胡八道恍然地一拍手:“对,小梅!”
小梅?
苏玖儿和寒狰震惊地对视一眼,闪身一起向仵作间冲去……
仵作间大门紧闭,即使在日光充裕的白天,也透着阴冷。
苏玖儿一手仔细扒拉完她的眼皮,凝眉分析道:“眼中有出血点,口鼻有液体流出,舌尖微露,脖子有缢沟……的确是上吊致死。”
寒狰看着她死死抓着自己的另一只手,一脸无语:“你这样明目张胆拉着我,就不怕别人说闲话了?”
苏玖儿理所当然地挑挑眉:“拉着你,我才能看得更清楚嘛,况且你刚才那样跟我吵架,现在就算咱俩抱一块儿,他们也不能信我们在搞乾猉恋。”
寒狰嗤笑一声:“刚才你反应倒挺快,跟我吵得还挺卖力。”
苏玖儿得意地摇摇头,目光转到小梅身上时,又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哎,昨夜还好好的,今天就躺这了……”
寒狰未语,只探身用白布仔细地盖好尸体,才认真地看向苏玖儿:“说说你的结论吧。”
苏玖儿凝眉,慢慢道:“从尸体的僵硬程度和现在的天气判断,小梅应该是丑时至寅时之间身亡。昨夜她还想雇克云察护她周全,没道理回到家便要寻死。更何况,即便是自尽,双手也会本能地抓住绳子进行反抗,但小梅手上几乎没有挣扎的痕迹。”
寒狰顺着她的思路思索一瞬,开口接了下去:“也就是说,凶手很可能是先将她弄晕,再制造上吊自尽的假象。”
苏玖儿凝思片刻,又试探地看向寒狰:“昨夜是克云察送她回的家,你说克云察会不会……”
寒狰闻言,却斩钉截铁地否定了她:“不可能,昨夜子时我与克云察在一块,将他带回了我的宅子里,以我的五感,克云察绝不可能瞒过我出门。”
苏玖儿语塞,只好转移话题:“嗯……任风阳和小梅,主仆二人接连以自尽的表象身亡,这其中一定有关联。走吧,去跟严总使汇报。”
寒狰默许地点头:“你先去。”
“我先去。”
几乎在他出声的时候,苏玖儿也开了口,
两人默契地笑了一下,苏玖儿先一步出了仵作间……
督查卫议事堂,严宽坐在堂上,目光威严地扫到站在下方的一众巡卫。
“任风阳的事还没查明白,现在他的婢女又死了,你们办案太拖沓了!现在,分头行动,谁负责任风阳一案?谁负责小梅一案?”
议事堂中一片寂静,都没人敢接这个烫手山芋。
严宽等了片刻没人应,又面不改色地画了个饼:“今年升巡卫使的名额,可只有一个……谁若能先破这个案子,我便将名额给谁!”
这个条件优厚,众巡卫一时都开始摩拳擦掌。
寒狰看了一眼苏玖儿,见她没吱声,便用胳膊肘推了她一下。
苏玖儿正自沉思,蓦然间被一推,身体瞬间失衡,踉跄一步出了列。
苏玖儿猝不及防遭到“突袭”,立刻回头瞪了寒狰一眼,寒狰却微微一笑,撇过了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和苏玖儿同时出列的还有岳大仁,他看向严宽,语气恳切道:“严总使,卑职听闻苏巡卫在任风阳死的时候就在案发现场,定然对此案有了一定的了解,故卑职申请去查小梅一案!”
胡八道闻言,凑到苏玖儿耳边小声吐槽:“这个岳大仁,知道任风阳的案子你还没有任何线索,是块硬骨头,索性去挑块新的啃……”
他话音未落,果然严宽微一思索,便下令道:“好,苏巡卫去查任风阳,岳巡卫去查小梅一案,可有异议?”
苏玖儿只好行礼领命:“没有。”
严宽点头:“大家手里的案子都很多,我就不指派人手了,苏巡卫,岳巡卫,你们自行找帮手,都抓点紧!散了吧。”
说完,便起身离开。
岳大仁的目光越过寒狰,看向他身后的陈力,很自然地吩咐道:“陈力,一会儿你跟我去趟现场。”
寒狰却向右一步,挡在了陈力的身前,主动道:“我跟你去。”
众人闻言,瞬间都看了过来,神情惊讶。
岳大仁呆呆道:“为何?”
“我与你一组。”寒狰说着,不屑地瞟了苏玖儿一眼,“我若与苏巡卫查案,怕是又要引起不必要的流言蜚语,伤了苏巡卫的名声。”
苏玖儿嘟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那自然是好。老胡,咱们继续查任风阳!”
“啊,好。”胡八道赶紧应声,坚定地站到了苏玖儿身边。
这情形,明显是两搭档闹矛盾,要拆了!
岳大仁搓搓手,表情暗喜:“这回升官,我稳了!”
寒狰却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径自出了门。
“走了,去现场。”
岳大仁赶紧小跑着跟了上去:“寒少主,等等我!”
胡八道看着两人的背影,一脸由衷地佩服:“这小子……戏越来越好了,这么拼!”
苏玖儿也一脸老母亲般的欣慰:“……难为他了。”
寒狰冷着脸,大步流星向城门口方向走去。
岳大仁小碎步紧随其后,只好努力找话题:“寒少主,您今日选择与我一组,可是厌倦了苏玖儿?”
寒狰脚步不停,只冷冰冰的答道:“我是为了查案。”
岳大仁嘿嘿一笑,狗腿地奉承道:“是是是,寒少主能力超群,何必每日跟在苏玖儿后头呢。那丫头身体不好,能力也差,凭借父辈的裙带关系,留在督查卫混碗饭吃而已。少主与其给她打下手,不如跟着我一同办案。”
寒狰闻言,却突然停下脚步,凝眉看向他,语气冰冷:“你是想让我给你当跟班?”
岳大仁赶紧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敢不敢!以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以后与我一组查案,假以时日,咱们定能成为督查卫的活招牌,风光无限……”
然而,话说到一半,寒狰已经又转身走出去很远。
岳大仁只好小跑着跟上他,气喘吁吁地继续道:“怎么着都比那个丫头片子强呐!您看,要不要考虑以后……”
寒狰却嫌弃地扫他一眼,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岳巡卫体力不太行啊,怕是要到致仕的年纪了?想与我搭档,怕是追不上我。”
寒狰说着话,脚下又不动声色地加快了步子。
岳大仁本来就跟得费劲,现在几乎要跑起来才能勉强跟上大步流星的寒狰,另一边还要注意说话奉承,此刻早已气喘吁吁。
听到寒狰的话,小心心都被扎成了筛子,一脸委屈道:“我才三十出头呢,就是长得着急了些……少主您……您等等我!”
寒狰嘴角勾起莫名的笑意,却依然脚步不停,大气不喘,直到来到城外被督查卫圈起来的那棵歪脖树前,才气定神闲的停了下来。
过了片刻,岳大仁才气喘吁吁地走了过来,已经累得直不起腰。
寒狰瞟他一眼,故意嫌弃地撇撇嘴:“岳巡卫三十几岁的人,身体怎如此孱弱,走几步路便喘成这样?”
岳大仁缓了口气,才一脸苦相道:“寒……寒少主果然身手了得,人中龙凤!我一定多加锻炼,下次,下次一定跟得上!”
寒狰挑挑眉,不再理他,自顾围着树的周围,姿态儒雅地四处嗅一嗅,看一看,似乎是在找线索。
岳大仁强撑着体力,跟在寒狰身后,不时也跟着嗅一嗅,看一看,努力想发现寒狰到底在找什么。
寒狰突然一顿,煞有介事看向很远的地方。
“岳巡卫,我方才闻到了小梅的味道。”
岳大仁一惊,期待地看向他:“什么!在哪?”
寒狰抬手,遥遥指向西边,凝声道:“离这十里地的城西鹤阳门,大门往北再百尺左右……”
说着,突然皱眉,抬起食指,优雅地遮了遮鼻子,似乎闻到了什么怪味。
“还夹着些腐臭味……”
岳大仁呆呆地重复了一遍:“鹤阳门往北百尺?”
寒狰点头,表情凝重:“我闻到那里有小梅的东西……说不定就是凶手销赃的地方?”
岳大仁一脸惊奇:“当真?这么远都能闻到?”
寒狰郑重地点点头:“证据不等人,我得赶紧去了,你快些跟上。”
话音刚落,便嗖地一声,消失在了岳大仁的视线中。
岳大仁的表情,瞬间变得苦不堪言,喘了几口气,踉跄着朝西边追去:“又来……寒少主等等我啊……”
待岳大仁吭哧吭哧跑远,不远处的一颗树上,寒狰得逞一笑,轻盈地跳了下来,又走到歪脖树前仔细查看。
树附近的地面上,有许多明显的杂乱的脚印。
很明显,凶手提前松了地面的土,破坏了自己的脚印,
早上发现尸体的人和督查卫的人再过来踩踏一番,正好掩盖掉他所有的痕迹……
寒狰叹口气,停下脚步,闭上眼睛,凝神动了动鼻子……
下一瞬,他突然睁眼,闪身到了旁边的一片草丛上,只见草丛杂乱,土壤蓬松潮湿。
“虽然这里也被清理过,却有一个……”
寒狰蹲身,扒开一片杂草,呈现在眼前的,果然是一个很深但不大的脚印,上面还有一点黑色残渣。
寒狰微微一笑,补上了刚才的话:“漏网之鱼。”
他左右看了一下,见四下无人,便凝神俯身,凑近一闻——
瞬间,却干呕着倒在了一边……
另一边,等寒狰和岳大仁都走得没影儿了,胡八道和苏玖儿才懒懒散散地出了门,慢悠悠地往西厢堂而去。
胡八道还兀自在一旁美滋滋的做梦。
“寒小子这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高,实在是高!如此一来,我们继续查任风阳,小梅那头的线索也不会落!这次你升巡卫使的事儿,稳了!”
苏玖儿搓着小手,也一脸美滋滋:“我要真能升巡卫使,那就是朝廷入册的官员了!”
“每个月的俸禄比你现在足足多了三倍!”胡八道跟着搓搓手,两眼都冒出了绿光。
苏玖儿瞬间笑眯了眼:“而且我死了之后,我娘还可以每月领朝廷的抚恤金!”
胡八道笑容顿住,一巴掌就呼在了她的后脑勺上。
“又乱说话!呸呸呸!”
每次都这样!
苏玖儿扁扁嘴,表情敷衍:“呸呸!”
胡八道气急,又推了她一把:“大点声!”
苏玖儿只好深吸口气,认真地消灭“晦气”:“呸呸呸呸呸呸呸!”
胡八道方才满意地住了口,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留下苏玖儿一脸无奈地跟了上来。
西厢堂是九霄城著名的风花雪月之地,如今连遭命案,早已成为大街小巷的谈资。
早点摊前,几个大妈围在一起,边吃饭边又神神秘秘地聊上了。
“一个摔死,一个吊死,西厢堂真是邪了门了!”
“我听说啊,他俩都是被之前跳城楼的石露清弄死的。”
“最近鬼门大开,孤魂野鬼回来索命了!都烧烧香,晚上去多放几盏河灯,求个平安吧!”
“那个石露清,为啥要索他俩的命?”
“这个石露清啊,生前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听说西厢堂的男人们都跟她有染,关系乱得哟——”
“嚯,还是情杀?”
在他们旁边的桌子上,胡八道和苏玖儿听完,狐疑地对视一眼,起身快速地消失在了街头。
“看来我们得查一查,石露清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西厢堂戏院内,早已不复往日繁华。
苏玖儿和胡八道搬来一张临时审讯桌,便开始了询问。
然而,一个上午过去,问完了所有的伶人、婢女、小厮、后勤员工,却并没有什么有效信息……
“没听说过任先生和石露清有过什么交情,就是同台演戏吧?我记得他们下了台都不怎么说话的。”
“任先生这么好的人,怎么说走就走了,都怪那个石露清,生前就到处勾引人,死了还要出来作怪!……哎哟,我是不是说错话了,神明保佑,神明保佑,我不是有意的!”
……
审讯台前,人还在一个个换,苏玖儿百无聊赖地托着腮,无意间瞟了一眼后台——
后台角落,耷拉出来的一片熟悉的衣角,见她看过来,嗖地一下缩了回去……
苏玖儿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
这么快就跟来了?
审讯桌前,又坐下了一个厨娘,她听完问题,表情犹豫了一下,才轻声道:“石露清我记得,原本是个替角,结果一唱成名了。不过这丫头名声不太好......但要我看呢,就是谣传。”
苏玖儿和胡八道对视一眼,一下打起了精神:“她是为何名声不好?”
厨娘轻叹一声:“也是从戏院里传开的,都说她生性放荡,到处勾引男人,可我觉得,这都是因为她太漂亮了,容易招惹闲言碎语。我印象里,她是个本分孩子,很少跟男人接触,寡言少语的,也就和任先生旁边那个小梅能多聊几句。哎,日日见小梅那个丫头,也伺候任先生这么多年,都是挺好的人,没想到就这么没了……”
胡八道看向苏玖儿,一脸疑惑:“这就奇怪了,说她好的也有,不好的也有,到底孰真孰假。”
苏玖儿思索片刻,突然想起什么,又看向厨娘。
“对了,听说您平时负责任先生的饮食?”
厨娘点点头:“是啊,西厢堂的几个名角,饮食都是由我料理的。”
“那他在饮食方面有什么特别的需要吗?比如,额外添加什么药材?”
厨娘疑惑一瞬,还是摇了摇头:“没有啊,只是每次上台前,任先生都习惯喝一小碗现熬的梨汤。”
苏玖儿心中一动:“那他摔下台前,也喝了梨汤?”
厨娘点点头:“对啊,最近闹鬼,任先生没有演出都不来西厢堂了,那天也是临上台才到的戏院,匆匆喝了一碗梨汤就换上戏服了。”
苏玖儿立刻起了身:“麻烦您带我们去厨房看看。”
西厢堂的小厨房内,东西都被归拢得井井有条。
苏玖儿一一检查完所有食材,不由微微皱起了眉:“都是些普通食材,不应当会有克云察说的药味,难道那碗梨汤,被人暗中做了手脚?”
胡八道点点头:“应该不是厨娘,否则她不会交代这些,引火烧身。这间厨房,西厢堂的人都可以随意出入,甚至外来之人要进来也并不费力,想要查出下药的人,几乎不可能。”
苏玖儿沉吟片刻,目光在室内逡巡一圈:“那就先想办法,查出来到底是什么药。”
“也不知道那药还在不在厨房里……”
胡八道叹口气,一边嘀咕,一边在厨房里开始翻找。
苏玖儿赶紧拦住他:“老胡,这样找不相当于大海捞针吗。”
胡八道一脸愁苦:“哎,要是寒小子在就好了,鼻子真灵。”
苏玖儿狡黠一笑,突然小声道:“等我把他给您召唤出来!”
说着,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出来吧,早就发现你了!”
话落,突然扑通一下,一个高大的人影凌空而落,一脸欣喜地看向两人。
“你们找我呐?”
看着从天而降的克云察,两人都被吓了一跳。
胡八道拍着胸口直喘气:“哎哟我这小心脏……”
苏玖儿表情呆滞:“怎么是你?寒狰呢!”
克云察懵懵地看着她,一脸不解:“寒狰不是去跟岳大仁查案了吗,他说两边同时进行,查得比较快。”
“那你为什么在这儿啊!”
克云察嘿嘿一笑,期待地搓搓手:“寒狰叫我来的啊,他现在不便跟你一组,特意叫我来暗中保护你,这就是我的新差事!”
“哎呀,干嘛那么操心我,真是的……”
苏玖儿嘴上埋怨着,脸上却甜甜蜜蜜地笑开了花。
话音未落,对上克云察和胡八道疑惑的目光,才突然意识到不对,赶紧整理表情,一本正经地拍了拍克云察的肩膀:“你来得正是时候!你的鼻子,肯定跟寒狰一样好使吧?”
话题突然转换,克云察有点跟不上思路:“啊?”
苏玖儿笑眯眯:“今日在戏院,可有闻到任风阳身上的那股药味么?”
克云察闻言,赶紧努力嗅了嗅,却严肃地摇了摇头:“没了。”
胡八道瞬间泄气:“没了?那如何是好!”
“没了,说明药材并未放置在西厢堂中。若想知道那是味什么药,只有一个法子……”
苏玖儿沉吟着,看向胡八道,胡八道立刻了明白她的意思,神情却凝重了起来:“真的要这样吗?”
苏玖儿表情凝重地点点头,眼中全是必死的决心。
胡八道犹豫片刻,也沉重地点了点头,眼神中浮现了一点怜悯。
两人统一意见,然后一齐扭头,看向克云察。
克云察心中瞬间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他下意识地抱住自己,后退一步。
“你、你们要干什么……”
牛栏街集市口,寒狰低头,盯着地上的一滩黑色污渍,耸了耸鼻子,停下了脚步。
和小梅死亡现场一样的味道……
“客官,看什么呢?”
一个粗狂的声音突然传来,打断了寒狰的沉思。
寒狰抬头,看向身前的一个猪肉摊。
摊位后面,站着一个肥硕的屠夫,上身光裸,下身系了一个滑稽的围裙,此刻,他正一边挥舞着杀猪刀割肉,一边好奇地看着寒狰。
寒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一脸疑惑:“你踩完猪粪都不刷鞋的吗?”
屠夫动作顿住,一脸愤怒:“你谁啊!”
寒狰不语,低头掏出了一个腰牌,举到了屠夫面前。
腰牌被拿反了,屠夫艰难地歪过头,努力辨认:“督查……卫?”
说完,忽然脸色一变,举着杀猪刀就要转身逃走。
“想跑?”
寒狰冷笑一声,一把便毫不费力地将他揪了回来……
等几人如约聚在寒狰宅邸汇总案情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
寒狰进展飞快,表情里带了一丝得意,迫不及待地率先开口:“我这边……”
刚开了个头儿,身边的克云察突然捂着鼻子,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阿秋!”
寒狰被打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回头继续道:“找到了……”
“阿秋!”
将将续上,克云察又一个喷嚏声传来,寒狰顿了顿,才又继续开口:“一个屠……”
“阿——秋!!!”
这次的喷嚏更加惊天动地,寒狰无奈地停下来,回头认真看向他:“还是先说说你们吧!克云察怎么了?”
苏玖儿脸上闪过一抹惊慌,干巴巴地挤出一个笑容:“没事没事,第一天查案,累到了!”
寒狰皱眉,不大相信的样子:“哦?怎么累到的?”
苏玖儿眼神闪烁了一下,赶紧心虚地转移了话题:“我们查到了任风阳的死因!”
寒狰的注意力成功被拉了回来:“怎么讲?”
苏玖儿清清嗓子,凝声开口:“任风阳的确是摔死的不假,但他死前被人下了‘涣神散’,就是一味会麻痹人的喉咙和身体的药。所以事发当时,任风阳不仅发不出声音,身体也发软,再加上本来就被闹鬼之事困扰许久,所以他很可能是在高台上骤然听到石露清的唱腔,直接被吓得摔了下去。”
胡八道等她说完,又补充道:“既然任风阳是被下了药,那定是有人在借中元节做文章,以石露清还魂为幌子,故弄玄虚。”
寒狰沉思片刻,点了点头:“还不错,有进展。”
突然得到表扬,苏玖儿、胡八道、克云察三人乐呵呵地互相望一眼,忍不住一脸开心。
寒狰目光一扫而过,却又落在了克云察身上:“所以,克云察到底怎么了?”
苏玖儿和胡八道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心虚地地下了头。
“阿秋!”
克云察又打了一个喷嚏,然后眼尾下垂,露出了一个委委屈屈地表情……
苏玖儿阻止了胡八道在厨房大海捞针,却选在了克云察在和安堂大海捞针。
乘着秦湘宜在晒药,三个人偷偷摸摸地溜进了和安堂。
苏玖儿动作飞快地打开了一排小抽屉,然后对着克云察招了招手:“看你的了!”
克云察目光怯怯地扫过那庞大药柜上密密麻麻地小抽屉,一瞬间欲哭无泪。
果然,还没有闻完一排药材,克云察就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苏玖儿被吓一跳,赶紧探脑袋看看外面,唯恐惊动秦湘宜。
“怎么了?”
克云察委委屈屈:“太多气味了……呛鼻子!”
苏玖儿看看他,敷衍地拍拍他的背,轻声安抚:“小声些、小声些。”
克云察扁扁嘴,只好努力控制住,继续工作,然而,喷嚏越来越密集,克云察眼泪都快流出来。
“怎么这么大动静啊?”
在外看门的胡八道,也忍不住溜了进来查看。
克云察擦擦横流的涕泪,表情可怜兮兮:“我……控制不住……阿秋!”
苏玖儿咬咬牙狠下心:“咱们得动作快点,一会儿要被发现了!”
说着,和胡八道一起,抓了四把药材,捧到克云察跟前。
克云察:“……”
每闻几个药材就打一个喷嚏,克云察痛苦至极。
直到快忍受不了时,克云察终于开心得“涕泪交加”:“这个……就是这个!阿秋!”
苏玖儿大喜,顾不得被克云察喷了一手的鼻水,赶紧收起手里的药材。
“原来是‘涣神散’!撤撤撤……”
三人慌里慌张地包好“证据”,正要转身出门时,秦湘宜手持扫把,怒气冲冲挡在了门口。
欣喜的表情僵在了脸上——在他们身后,药房里已经一团混乱……
胡八道啧啧摇头,一脸佩服。
“你娘那一手笤帚,舞得虎虎生威,风采不减当年呐…”
寒狰一脸震惊,慢慢凝起眉,瞪了苏玖儿一眼:“我好心让克云察保护你,你居然这样对他。”
苏玖儿缩了缩脖子,诚心道歉:“对不起……”
寒狰越想越气,白她一眼,继续道:“你要知道,我们猉人五感发达,短时间闻了这么多气味,相当于把你直接扔进咸菜缸,这滋味你可受得住?”
“对不起嘛~我们这也是为了早点查清案子,委屈克云察了。”
说着,可怜巴巴地看向克云察,克云察心一软,赶紧替她解围:“不要紧不要紧,我好多了——阿秋!”
寒狰看看一脸倒霉样儿的克云察,又看看苏玖儿撒娇的小表情,无奈地叹了口气。
“说正题吧,这个‘涣神散’到处能买到吗?”
终于过了寒大爷这一关,苏玖儿赶紧乖巧地点点头:“并不罕见,微量服用能清热去火解毒,所以经常被配到各种药方里。我们也算有小小的突破了。”
说着,眼珠子一转,谄媚地看向寒狰:“寒殿下呢,您亲自出马,一定查到了了不得的线索吧?”
马屁拍到了心坎上,寒狰心头掠过一丝得意,表情却还是淡淡地:“也没什么,就是把杀害小梅的凶手送进了督查卫大牢。”
苏玖儿和胡八道顿时一脸不可思议,不约而同地竖起了大拇指。
“高!实在是高!”
寒狰低头喝了一口茶,表面上仍是一副云淡风轻。
“杀害小梅的人,明面上是个屠夫,暗地里也会接杀手的活。不过他和雇主是单线联系,只知道事成之后拿钱的时间和地点,并不知道雇他杀人的到底是谁。所以背后真凶,还得要查。”
苏玖儿一脸兴奋:“这个背后真凶,很可能也是杀害任风阳的人。”
胡八道也时忍不住赞许:“跟着岳大仁这种草包,都能这么快抓到人,寒小子……嘿嘿,寒殿下果然天资出众!”
寒狰闻言,微微扬了扬下巴,一脸傲娇:“岳大仁可没帮上一点忙,是我自己查到的。”
苏玖儿微微一愣:“那岳大仁呢?”
寒狰瞟她一眼,神秘地轻轻一笑。
“岳巡卫,自然是正在尽心尽力地……‘查案’了。”
荒无人烟的的郊外,“尽心尽力查案”的岳大仁正从下水道里爬出来,抖抖脏兮兮的衣服,愁眉苦脸,崩溃问天。
“寒少主,您去哪了啊!”
苏玖儿和胡八道互视一眼,再次不约而同地竖起大拇指。
胡八道一脸崇拜:“高!实在是高!”
苏玖儿看着寒狰,眼中忍不住冒出了小星星:“寒殿下惩奸除恶,不仅抓到凶犯,还惩罚了岳大仁这个造谣小人!”
胡八道嘿嘿一笑,赶紧拍拍苏玖儿回神。
“不过咱们也别高兴的太早,即便抓到了这个屠夫,也未必能找出幕后真凶。”
克云察笑容顿住,疑惑地看向他:“为什么?屠夫不都交代了时间地点吗?”
胡八道轻叹一声,耐心解释道:“一般这种买凶杀人,问出时间地点没什么用,雇主随便找个小厮或乞丐什么的,把钱送过去就行了。他雇人送钱时可以不露真容,很难找到,即便找到,他矢口否认自己知晓此事,你拿他也没办法,毕竟督查卫不允许对没有证据的嫌犯严刑逼供。一般的案子查到这儿,线索就断了。”
不同于他的忧虑,苏玖儿兀自信心满满地搓搓小手:“但知道了付钱的时间地点,咱们就可以顺藤摸瓜,把幕后真凶钓出来……嘿嘿嘿。”
胡八道凝眉,毫不犹豫打断她:“不行,太危险了!你忘了你怎么答应的你娘?这件事你别插手了,我去办!”
“老胡,你就放心吧,”苏玖儿毫不在意地拍拍他的肩,看看寒狰,一脸自豪,“我现在背后也是有人的!”
胡八道一肚子话被憋了回去,张张口到底未再言语。
苏玖儿却忽然想起什么,急急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胡八道疑惑地看了一眼天色:“申时快过了。”
苏玖儿凝眉:“叱兰怎么还没过来?她昨晚送我回去的时候,约好今晚一块去看河灯的。”
寒狰一脸惊讶:“看河灯?”
苏玖儿喜滋滋地点点头:“今天是中元节头一天嘛,河边可热闹了,一会儿带你们去瞧瞧就知道了!”
说着,顿了一下,又急急地起身:“叱兰是不是直接去了河边啊?那咱们走吧,去找找她。”
胡八道不想凑这种小孩子的热闹,赶紧摇摇头:“我就不去啦,我去安抚下你娘亲,省得你回了家要挨揍。”
苏玖儿嘿嘿一笑,一脸感激地拍拍胡八道的肩膀:“老胡,仗义!走了走了。”
说完,兴致勃勃地推着克云察和寒狰,一路往河边而去。
夜幕低垂,映着繁华的灯火,河水泛起了盈盈金波。
河畔小筑,一座雅致的别间内,文婴一改往日的端方形象,神情放松地依在软榻上,颇有兴致地欣赏着对岸人来熙往的热闹景象。
在他的身旁,阿奇虽已将大内带刀侍卫的官服换成了便服,却仍一脸警惕,反复观察着周围动静。
文婴看了他一眼,突然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阿奇赶紧收回目光,躬身回禀:“马上酉时了。”
文婴挑挑眉:“快入夜了,一会儿就能看见许多河灯顺着河水从上游飘下来,很是美妙。你不觉得你这般过于严肃的模样,和这美景格格不入吗?”
阿奇呆了一瞬,然后在一本正经的脸上,试着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手却仍放在剑柄上。
文婴被他逗笑,无奈地摇了摇头:“坐下陪我一起饮茶吧。”
阿奇手足无措一瞬,还是僵硬地行了个礼:“属下还是站着吧,能看清周围的动静,方便保护主子安危。”
看他始终一脸严肃,文婴失笑:“你啊,永远这么无趣。早知道就不该把那个奉茶侍女赶下去,至少还有几分情趣。”
被主子一嫌弃,阿奇更加僵硬,但目光仍习惯性地扫过每一个经过的人。
突然,他盯着端着茶点盘,一路往其他别间走的侍女,露出了狐疑的表情。
“奇怪了,方才那间的侍女还是个丰腴女子,现在怎变得如此纤瘦了?”
文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只看到了个进门前一闪而过的背影,看着也没有可疑的。
“许是换了个人伺候吧。”
文婴说完,便微微一笑,复又看向远处美丽的江景。
阿奇欲言又止,到底没再说什么,只是留意着那个别间的门口,等着再观察一番那个奇怪的纤瘦侍女。
奇怪的纤瘦侍女,虽然是一身普通的侍女服,行走间却自有一股飒爽英姿。
若有熟悉的人近看,自会发现,此人便是鼎鼎大名的猉国女将军,叱兰。
叱兰进了屋,便规规矩矩地跪坐在软垫上,一边准备差点,一边凝神听去。
在她的身边,隔着薄透的丝质屏风,正有两个男子隔座而坐,在讨价还价。
其中一名满脸匪气的,一看就是江湖人士;
而另一名,声音阴柔,面皮白净,叱兰认得他,乃是大乾国宫中的内官,人唤“李公公”。
叱兰进门的时候, 李公公刚说完什么,匪气男子声音有点不耐烦:“这次的价钱,实在太高了,能否再有些余地?”
李公公轻轻敲了敲桌子,声音不疾不徐:“因为《乾猉六约》的事,猉族那边来了许多使臣,近日黑市的生意,我们也不敢铺太大,要让那些猉人知道我们在卖猉元石,这可就是牵扯两族关系的大事!所以现在出货量少,价格自然也就高了。”
匪气男子蹙眉:“即便如此,你们也不能直接把价钱翻三倍啊!”
李公公微微一笑,语气轻蔑:“其实啊,想接手这摊买卖的也不只你们一家,若觉得价高,便不要勉强了罢。”
匪气男子气焰瞬间降下去了十分:“别别别,李公公……”
李公公闻言,立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男子意会,赶紧改口:“李公子!咱们这么多年交情了,买卖还是得一直做下去,三倍就三倍!”
叱兰沏好了两杯茶,端起茶盘隔着屏风递了过去。
李公公回头,目光扫过叱兰的手,忽然不动声色地向匪气男子递了个眼神。
匪气男子神情一肃,继而从容地拿了只空杯,又从叱兰传过来的茶壶里,倒出一杯浓茶,伸手递了过来。
“我们这种行走江湖的人,脑袋都是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的,警惕惯了。丫头,你先喝了这杯茶,也好让我们安心些。”
屏风后,叱兰犹豫片刻,还是将茶一饮而尽。
李公公看她喝完。突然尖锐地笑了一声:“小丫头,临阵磨枪,沏茶的手法倒是像模像样。可惜啊,你这指节上的茧,一看就是习武之人。”
叱兰闻言,脸色一变,赶紧去抽绑在腿上的匕首,却已经来不及了。
力气潮水般褪去,身体开始发软,一时甚至连跪着都艰难。
叱兰心中一急,再顾不上暴露,想张口呼救,却才发现连声音都无法发出,不由心里沉了沉。
匪气男子得意地把玩了一下手上的扳指,叱兰这才看清楚,原来那上面镶嵌的宝石是可以揭开的,里面还有些残余的白色粉末——而,大多数都已经进了她方才喝下去的茶里。
匪气男子哈哈一笑:“哈哈哈,是不是觉得全身发软,也说不出话?我这‘涣神散’还没有失手的时候呢。”
叱兰挣扎着,试图起身逃走,却脚下一软,又摔在了船板上。
看她还兀自挣扎,匪气男子冷哼一声,一把掀开了屏风。
“让我看看你到底何人!”
叱兰的脸暴露在了两人的视线中,李公公一眼看过来,脸上立马浮起惊惧的神色。
“是她!我在猉国使臣团里见过她!她是那个女将军,好像叫……叱兰!她在这,定是为了探听我们猉元石的买卖!”
刚才还气定神闲的男子,此刻听完,也不由一慌:“那……现在怎么办?”
李公公沉吟片刻,脸上的惊惧散去,慢慢换上了一副阴厉的神情:“杀?”
叱兰心中一惊,默默蓄力,将一个空杯掷向了匪气男子。
男子闪身一躲,空杯携着强劲的力道,将他身后的船壁砸出了一个小坑。
他惊怔片刻,表情谨慎了起来:“都这样了,竟然还有些气力!”
叱兰不语,挣扎着还想起身,却再也没有了力气。
李公公一脸阴沉地看着叱兰,眼神慢慢坚定了下来。。
“杀,但不能留下痕迹。你把她这身侍女衣服扒了,人直接扔进河里,等过几日她的尸体被人在下游发现时,只知是溺亡,不会跟我们扯上关系。”
男子听完,阴险地笑了一下,一步步走向叱兰。
“将军,得罪了!今日是你非要撞上门,他日做了溺水鬼,不要怪我。”
无边的惊恐在心底涌起,然而,即使她拼命挣扎,身上的衣服还是被一件件除了下来。
再除过一件,便只剩一件肚兜了。
叱兰更加疯狂地挣扎了起来,男子咬牙,一把将她禁锢在怀里,探手去撕最后一件内衫。
就是此刻!
叱兰咬牙,使尽力气从靴子里摸出一支防身的长银针,狠狠插进了他的肩头。
尖针入肉,片刻便鲜血横流,那男子顿时惨叫出声,一把抓过叱兰的头发,红着眼睛提拳,便要狠狠往下砸。眼看要失控,李公公赶紧上前一步,急急地阻止了他。
“勿要留下痕迹,节外生枝。”
男子拳头顿了顿,终于气狠狠地放下来,伸手拔出了肩头的银针。
李公公探头看了看窗外,焦急地催促他:“你动作快点,这药效持续不了多久,趁现在天色刚暗下去,把她丢进水里去。”
男子依言,上前正要横抱起叱兰时,眼前突然一暗,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忽明忽暗的烛光。
腰佩长佩,神色冷肃,正是文婴今天的贴身侍卫,阿奇。
李公公一惊抬头,看清阿奇身后的人影时,顿时脸色一白,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大……大殿下。”
文婴的目光掠过李公公,看向匪气男子脚边,委顿在地的女子,瞬间一脸震惊!
他明显认出了叱兰!
文婴探手拿过阿奇握在手里的剑,剑尖轻轻一挑,地上的衣服被挑起,快速地盖住了叱兰半裸的身躯。
还剑入鞘,文婴慢慢回过头,一脸冷峻地看向跪在地上的李公公。
“李公公,你们这是做什么。”
李公公的声音因为惊慌止不住的发抖:“回……回禀殿下,奴才与好友相约此地赏河灯,不想遇到一个乔装打扮的女刺客……情急之下,只好反击。”
文婴蹙眉,眼中有压抑的怒火:“反击?为何要轻薄于她?”
匪气男子下意识地把手锁在了背后,唯唯诺诺地挣扎:“我们就是……吓唬吓唬她,想问出她究竟何人。”
李公公看他一眼,磕头如捣蒜,赶紧附和:“是是是。”
文婴目光不动,直看得李公公身体抖成了筛子,才沉声问道:“你当真不知她是谁?”
李公公顿了一下,仍是咬牙坚持:“奴才……不知!”
若是明知对方是猉国将军,还如此行径,那才真是没有生机了!
文婴眼神扫过他鬓角的冷汗,一脸嫌恶地冷哼一声,上前横抱起叱兰向外走去。
“人我带走了,待我问清事情原由,再来治你们的罪。”
李公公和匪气男子满眼惊惶地互视一眼,齐齐趴在了地上……
进了自己的别间,文婴大步来到软榻前,小心地将叱兰放了下来。
他身材高挑,但软塌低矮,弯腰放下人时,裹在叱兰身上的衣服不小心滑落了下去。
眼见就要春光尽绽,叱兰着急地“嗯”了一声,吓得闭上了眼睛。
面对如此尴尬的情形,文婴本来就紧张,被叱兰急急一声“嗯”,更是手忙脚乱,赶紧再捡起衣服,盖住了叱兰的半个身子。
但,她纤细的胳膊和腿仍露在外面,白得晃眼。
文婴赶紧礼貌地别过脸去,看向别处:“不然还是帮你把衣服穿上吧,你这样……和我独处一室,终究不太妥当。”
叱兰说不出话,只能缩着肩膀,轻轻地“嗯”了一声。
文婴犹豫一下,又踟蹰道:“我或者阿奇,谁帮你换?”
半天没有回复,文婴才想起她不能说话,赶紧回过脸去看叱兰的表情。
叱兰微红着脸,却静静盯着她,没有移开目光。
四目相对之中,文婴莫名有些不好意思,不自觉地微垂了视线,又轻声确认了一遍:“那,我帮你换了?”
等了一会儿见叱兰没有拒绝,才轻轻地将她扶坐起,伸手去拿盖在叱兰身上的衣服,叱兰的身子却突然往后躲了一下。
文婴以为她是害羞,手上顿了一下,改去温柔地握住她的一只胳膊,打算先为她套上一只袖子。
然而,叱兰的胳膊却更使劲地挣扎了一下。
文婴察觉到不对,一脸莫名地抬眼看她:“怎么了?”
却看到叱兰正气鼓鼓地瞪着他,用力地闭了一下眼。
文婴恍然大悟,轻轻一笑:“原来你是想让我闭上眼睛,好吧。”
说罢,便顺从地闭上眼睛,才摸索着将叱兰的一只胳膊放进袖子里,然后再去摸索另一只胳膊时,却不小心碰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放肆。”叱兰羞愤的声音传来。
文婴本能地睁了眼,才发现自己刚才碰到的竟是叱兰的胸,顿时呆住了。
叱兰瞬间羞红了脸:“你还看!”
“抱歉。”
文婴赶紧又闭上眼,却呆呆地伸着手,不敢再去摸索。
“危险”暂时解除,叱兰轻舒一口气,才发现自己能发声了,便清了清嗓子,强撑着尴尬指挥文婴为她更衣。
“……右一点。”
文婴听到她的语气,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完又觉得现在这个环境还笑,不太礼貌,赶紧又道歉:“抱歉。”
叱兰更加生气,红着脸瞪他:“有什么好笑的,不许笑!”
“上一次见你的时候,感觉你像只威风凛凛的母……”文婴顿了一下,忍不住笑得更大声,“老虎,没想到,今日竟变成了张牙舞爪的小花猫。”
叱兰气红了脸,恶狠狠地瞪着他,威胁道:“今日的事不准说出去,否则……”
文婴挑眉,一脸打趣:“否则?难不成你还能要了我的命?”
“你!”
听她又要炸毛,文婴赶紧顺从地点点头:“好,我答应你。一会儿我还会警告阿奇,要是敢泄露半个字,你便会要了他的命。”
叱兰发现他还是在打趣自己,又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却发现文婴闭着眼根本看不见,有些自讨没趣,索性嘟着嘴不吭声了。
文婴一边小心翼翼地帮叱兰穿衣服,一边询问道:“你假扮奉茶侍女,接近李公公他们,是不是为了探听什么消息?”
“嗯。”
“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叱兰想了想,试探地问道:“你知道他们在黑市做贩卖猉元石的生意吗?”
文婴瞬间不可思议地睁开了眼睛:“什么?”
目光扫到叱兰光裸的肩膀,又赶紧闭上眼:“还有这种事。”
叱兰目光咄咄地盯着他:“两种可能,第一,你知晓这件事,甚至跟他们是一伙的,所以今日你会出现在这儿……”
文婴赶紧打断他:“我来,只是为了看今夜的河灯,并不知道李公公也在这儿。”
叱兰嘟嘴,轻哼一声:“就算你跟他们是一伙的,你也已经知道,我探听到了你们的秘密,我说出来也无妨。第二种可能,你现在才知道那个李公公参与了猉元石生意,他一个内官,背后定然有更大的势力,很可能就是你们朝廷中人。那么,大殿下,你会不会帮我一起找出幕后主使?”
文婴想了想,点了点头:“我曾听闻,少量使用猉元石,能增强乾人的五感和体魄,但长期大量使用,反而会摧垮乾人的身体,甚至致死。如果真有人做这种生意,甚至是朝廷中人,我一定不会容忍。”
说话间,已经为叱兰换好了衣服,文婴这才睁开了眼。
叱兰沉默片刻,皱眉看向他:“你回去抓了那个李公公,审上一番,不就知道了吗?”
文婴看她一眼,声音不疾不徐,突然又成了乾国朝堂上那个运筹帷幄的储君姿态:“可今日之事,李公公也完全可以说是你伪装接近他,想要套取乾国机密,甚至害他性命。我审他却不审你,如何服众?”
叱兰一时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反驳。
文婴缓了下语气,又问道:“你说的黑市在哪,我派人先去查一查。”
叱兰想了想,微微蹙了眉:“难了,近日他们不知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一下子没了动静。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李公公这条线索,今日打草惊蛇,怕是又断了。”
文婴看她愁眉紧锁刻,到底还是解释了一句:“我不是不信你,但目前,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词。”
叱兰却瞬间眼神亮晶晶地看向他:“那我若能找到证据,你会帮我从源头掐掉这桩生意吗?”
文婴顿了一下,坚定地点了点头:“当然。”
“敢做这种买卖的人,来头肯定不小,甚至是像你这样的皇亲贵胄。”
叱兰注视着他的眼睛,语气中含了明显的挑衅。
文婴被她这种小猫似的习性逗笑,挑挑眉看向她的胳膊:“叱兰将军,你的胳膊现在能动了吗?”
叱兰被他突然的问题搞得一脸莫名,低头尝试着动了动胳膊,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几分。
文婴微微一笑,小拇指伸到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语气认真道:“我答应你,不管这些人是谁,我一定会处置他们。”
说完,看叱兰傻愣着不动,又再次伸了伸小拇指,表情中流露出几分罕见的少年气。
“这是我们乾人定下约定的方式。快伸手呀!”
叱兰顿了下,也笨拙地伸出了小拇指。
文婴失笑,主动凑过去和她拉钩定约。
叱兰看他又取笑自己,轻哼一声:“讽刺的是,大殿下,你们乾国似乎没有一条律法,约定伤害猉人的人该如何处置。”
文婴顿住,无言以对。
叱兰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这便是我们要推行《乾猉六约》的原因,看似它在维护猉族的利益,实则也在维持你们乾国的秩序。”
文婴沉思片刻,又郑重地点了点头:“好,只要你找到证据,我便考虑在朝廷那边,为《乾猉六约》说话。”
叱兰闻言,瞬间露出大大的笑容。
她伸出胳膊,朝着文婴倾斜着露出自己的手腕示意。
“这是我们猉人定下约定的方式。”
文婴轻轻一笑,也伸出胳膊,与她交叠在一起。
天色渐晚,华灯初上。
苏玖儿拉着寒狰和克云察来到市集里,等了没一会儿,便看到了叱兰的身影。
待叱兰走近,苏玖儿高高兴兴地牵住她的手,才开始嘟起嘴,娇嗔着算后账。
“约好了在寒狰那儿见,左右等不来你,原来你直接来河边了呀!可是这也晚了太久了吧。”
叱兰看着她微微一笑,一脸纵容:“抱歉,我去办了一些事。”
克云察看她们牵着手聊得高兴,不由好奇地凑近了寒狰:“她们……怎么突然这么要好了?”
寒狰也是一脸疑惑:“女孩子的事,你觉得我能明白?”
苏玖儿听到他的话,立马挽起叱兰的胳膊,对着寒狰“炫耀”:“昨夜叱兰送我回去,我们聊得可开心了。”
寒狰一脸好奇:“你们聊什么这么开心?”
叱兰在一边坏笑着眨眨眼:“你小时候的糗事。”
寒狰表情瞬间凝固:“……什么糗事?”
说完才突然反应过来,又梗着脖子反驳了一句:“我哪有什么糗事。”
苏玖儿和叱兰相视一眼,都噗嗤笑了出来。
寒狰白她们一眼,目光扫到叱兰的侍女装扮,不由微微蹙起了眉:“你去办什么事了,需要这般打扮?”
叱兰待刚要回答,远处的宫城方向忽然响起一阵悠扬的敲钟声。
“放河灯了!”
人群顿时一阵骚动,大人小孩都抱着怀里的花灯,成群结队地往河边而去。
叱兰一脸兴奋:“晚些再与你说,我们去河边看看吧,玖儿期待很久了。”
“嗯嗯!”
苏玖儿连连点头,一边迫不及待地跟着小孩子们往河边走,一边回过头向寒狰他们招招手:“走了走了!”
叱兰面带笑容,就要跟上去,寒狰无奈,只来得及凑到叱兰耳边小声叮嘱道:“以后有什么事,跟我说一声,我与你一起。”
叱兰注视着他认真的目光,心底一软,轻轻地点了点头。
前面,苏玖儿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开开心心地跑回来一把拉过了叱兰:“快走,我先带你去换衣服。”
叱兰点点头,也拉紧了她的手,笑着向前跑去。
留下寒狰在身后一脸无奈。
“你们慢点!”
护城河的水街一带,人流越聚越多。
待叱兰换好衣服,和苏玖儿一起过来时,河边已经挤满了放灯的人群。
苏玖儿跳起来看了看前方壮观的景象,更加焦急。
“快些,已经开始放河灯了!”
走在后面的寒狰,目光扫过飘满河面的各式花灯,一脸新奇:“为什么中元节要放河灯?”
作为唯一的乾人,苏玖儿自觉担起了“文化交流大使”的角色,耐心地解释道:“每年中元节鬼门大开之时,百姓都会来放河灯,一来可以帮助亡魂通往往生之路,二来也可以寄托对逝去亲人的思念。”
寒狰挑眉,一脸不屑:“你们乾国的节日怎么这么麻烦,放个灯飘在水上,就能往生了?”
苏玖儿刚要驳斥,叱兰赶紧接过话头,堵住寒狰的吐槽。
“其实在漠北也有一个类似的节日,叫渡魂节。”
寒狰和克云察听完,齐齐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苏玖儿无语地瞥了傻傻二人组一眼,才大度地放过了他们。
“卖花灯咯!”
他们旁边,摆着一个卖荷花灯的摊位,摊贩一边招呼着络绎不绝的顾客,一边中气十足地叫卖着。
苏玖儿瞬间被漂亮的花灯吸引了目光,兴奋地跑了过去:“那有卖荷花灯的,咱们买几个吧!”
三人跟着她走了过来,寒狰和克云察一脸好奇地碰碰这个,瞧瞧那个,像两个刚见世面的好奇少年。
苏玖儿目光扫到傻傻二人组,笑容瞬间更深了。
“老板,要四支碳笔,四盏灯!”
“好嘞!”老板一边答应着,一边已经麻利地打包了起来。
克云察惊讶地看向她:“四个?我们也放吗?”
苏玖儿嘿嘿一笑,一脸期待:“很多人都说,放完荷花灯后会梦到亲人,以往每年都是我自己过来,给我爹放一盏河灯,可我从没梦到过他。今天正好人多,大家帮我一起放,说不定就能梦到了呢!”
“这么神吗?”
寒狰看向小小的纸灯,目光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