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微微亮,街上便有了稀稀疏疏的行人。
早市的开门迎客声,街边买卖人的吆喝声,骡子进城的马蹄声……此起彼伏,衬着早点摊前的热气腾腾,显得祥和而生机薄薄。
之前文骏说起苏玖儿和寒狰的乾猉搭档秘闻已经传遍了九霄城,苏玖儿开心完之后,也就放在了耳后,却没想到,事情渐渐滑向了另一个不可控制的边界。
如今,九霄城中茶余饭后的谈资中,他们已经成了不可或缺的身影,这不,前方的早点摊就又开始了……
“哎,你听说了吗?督查卫那个苏玖儿,好像有了个猉人搭档。”
“现在九霄城谁人不知他俩啊,破了好几个奇案,如今这两人,天天黏在一块,跟双生儿似的。”
“也不知这猉人长了个啥样!”
“哎哟哟,这你就不知道了,听说那猉人啊,身高八尺,满嘴獠牙,毛发长得都拖地了,说起话来跟寺庙敲钟一样,那叫一个洪亮,四五里开外都能听到。”
“你们这就是道听途说了,那猉人嘛,我远远地见过一次。没你们说的那么夸张,就是一普通人,身形嘛,是比我们要壮一点,样貌倒是斯斯文文的,可就是那性情……粗野,太粗野,到底是蛮荒之邦来的人,远比不上我们乾人。”
“怎么个粗野?”
“每次抓犯人,人是抓到了,但现场弄得一团乱,还要殃及我们这些老百姓。”
大妈们吐着瓜子皮,齐齐嫌弃地摇着头。
“我还听说,他是猉族的皇子?”
“皇子又怎样,到了我们乾国,也只配给我们的女巡卫打下手。”
大妈们一脸骄傲地昂起下巴,齐齐与乾族女巡卫与有荣焉。
“女巡卫”苏玖儿,此刻正昂首挺胸,和他猉人搭档寒狰从城东漫步而来,巡街环顾着四周。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焦急的叫喊声。
“抓小偷了,抓小偷了……”
两人对视一眼,寒狰便长腿一迈,先一步冲了过去。
苏玖儿心头一跳,赶紧拔腿便追。
然而,等她气喘吁吁地赶到时,地上已经是一片狼藉。
寒狰正抓住一个小偷,一脚踩得他呲牙咧嘴。
“爷,轻点儿,轻点儿……”
东倒西歪的摊位旁,两个摊主战战兢兢地站在一起,一脸哭笑不得。
苏玖儿看看摊主们,再看看狼藉不堪的周遭,欲哭无泪。
完了,看样子,又要赔钱了……
“接住。”
寒狰低头捆好小偷,一把推向苏玖儿,转身又消失了身影。
苏玖儿手忙脚乱地接住小偷,抬头对上围观群众“不太友好”的目光,尴尬地缩了缩小肩膀。
片刻,等寒狰再回来时,一手里拎着一个蔫头巴脑的小伙,一手中攥着一串首饰。
他抬手将捆好的小伙再次扔给苏玖儿,转身将首饰挂在了已经目瞪口呆的摊主身上。
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片混乱的场地瞬间摆放整齐。
苏玖儿愕然地看着他的动作,一时以为自己已经老眼昏花。
摊主看看自己整齐的摊位,再看看自己手上失而复得的饰品,顿时一脸惊愕和崇敬之色。
“谢谢!谢谢督查卫的两位大人!”
围观群众回神,顿时爆出雷鸣般的掌声。
“苏巡卫,九霄城有你们,我们老百姓就放心了!”
“没想到寒巡卫人长得帅,还如此神勇,真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啊!”
“是啊,今天长见识了!两位大人,如此默契,当真一搭一档,天作之合啊!”
鼓着掌的围观群众慢一拍反应过来,有人呆了呆,小声地议论起来。
“天作之合?”
“我一细琢磨吧,这对乾猉搭档,还真有点乾猉爱侣的意思……”
一人环视了下身边,“嘘”了一下同伴:“小点声,这么嚷嚷要是被人听到就不好了。”
“对对对,乾猉恋在乾国可是禁忌,况且苏巡卫还有公职,要是被发现可是桩大丑闻啊!”
……
角落里,岳大仁听到她们的谈话,阴沉的脸上,忽然勾起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苏玖儿推着寒狰,终于从热情的围观群众中逃脱出来后,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想起刚才的待遇,苏玖儿忍不住有点飘飘然。
然而,看向身边另一边主角时,却仍是一脸高冷和不耐烦的神情。
苏玖儿无奈:“喂,你的面部表情能不能丰富一点?”
寒狰挑眉看她,表示不解。
苏玖儿攒够耐心,循循善诱:“你看,你现在多受欢迎,要是能多笑一笑,保准有更多人喜欢你。”
寒狰傲娇地一扬下巴:“我才不在乎你们乾人的看法。”
苏玖儿无语地撇撇嘴:“动不动乾人猉人的,你就不能放下种族之见吗?”
寒狰嗤笑一声,伸手指向路边一个饭馆门口——
只见,饭店门口,一张“猉人不得入内”的字条大喇喇地贴在门上,仿佛担心猉人不识乾文一般,旁边还画了一个狼头,打了个叉。
苏玖儿:“……”
寒狰斜她一眼,把她的话原原本本还了回来:“什么时候你们乾人能放下种族之见再说。”
苏玖儿语塞半晌:“……哪里都有好的也有不好的。”
说话间凑到寒狰面前,调皮地指指自己,一副邀功的模样。
“你看,我这个乾人不就对很好吗?”
眨巴眨巴的大眼睛,红润的嘴唇,这个姿势的接近……
四目相对间,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水下的那个吻,一时间齐齐面红耳赤。
他们身后,两个被绳子牵着的小偷,突然被带着停下了脚步,等了片刻也不见移动,此刻一脸意外地凑上前来,偷偷看看苏玖儿和寒狰的神情,不由彼此相视一眼,露出了吃瓜的神情!
“凭我多年的经验,这俩眼神不对劲。”
“我看他们是一对呀!”
“没想到督查卫这种官家衙门里也有吸猉少女,啧啧啧。”
寒狰耳朵动了动,一把将身后的小偷像溜溜球一样转到自己手边,冷冷地瞪着他。
小偷吃瓜正兴奋,突然对上当事人冷冰冰的眼神,不由一哆嗦:“饶、饶命啊,督查卫大人。”
苏玖儿牵着的那人,看同伴那怂样儿,嘿嘿笑着挽尊:“我们就是提醒二位注意点影响,没别的意思……”
苏玖儿和寒狰齐刷刷回头,异口同声。
“闭嘴!”
两个小偷同时一哆嗦,可怜兮兮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以表决心。
交接完“小偷”,从督察卫议事堂出来的时候,苏玖儿一边解手腕上的绳子,一边对着寒狰露出谄媚的笑。
“寒大人真厉害,随便一吓唬,这俩小贼把今年所有的作案都交代了。”
寒狰一把掐住了她的脸,轻轻地拽到自己身前,一脸嫌弃。
“行了,每次昧着良心拍马屁的时候,都是这副笑容。”
苏玖儿赶紧识时务地举双手“投降”:“嘿嘿嘿,寒大人,帮我把这绳子解了吧,不小心打了个死结。”
寒狰挑眉,一脸傲娇:“求我。”
苏玖儿扁扁嘴,立马可怜兮兮地看向寒大爷,表演情绪异常充沛:“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寒狰看她这没节操的样子,不由噗嗤一乐,正要帮她解绳子,突然耳朵一动,看向身后——
看寒狰看过来,岳大仁、陈力和几个巡卫立马停下了窃窃私语。
岳大仁漫步走过来,上下打量了一下苏玖儿和寒狰,语气有些阴阳怪气。
“你们俩可以啊,瞒这么久。”
苏玖儿一脸困惑:“我们,瞒什么?”
岳大仁神秘兮兮地往前一凑。
“你们俩的事啊,在这九霄城里都传开了,说你俩……”
说着,将两根大拇指对在一起,露出了一个暧昧的笑容。
苏玖儿不明就里,惊讶地看看岳大仁,再看着寒狰,一脸无语。
岳大仁得意洋洋:“苏玖儿,了不起啊,马上要当猉族的少主夫人了!”
苏玖儿瞬间被他大胆的脑洞惊得目瞪口呆:“少主夫人???”
寒狰一脸冷漠地看着岳大仁,语气无波无澜。
“你少在这胡说八道。”
岳大仁啧啧一声:“我是为你们着想,注意点影响吧,毕竟是有公职的人。”
说完,跟身边几人相视一眼,一起露出心知肚明的暧昧笑容,转身离开了。
“怎么回事,居然传出这么离谱的八卦,我和你,搞乾猉恋?怎么可能!”
苏玖儿还沉浸在“八卦”的冲击中,难以回过神儿来!
寒狰听她这么惊讶,语气有些不满。
“和我搞乾猉恋,难道还委屈你了?”
苏玖儿赶紧摇头:“我是怕委屈了您,您是何等尊贵的人啊!”
寒狰嗤笑一声:“那还不得怪你,一天到晚缠着我,没事还想摸我,别人能不误会吗?”
苏玖儿嘟嘴,立马往旁边挪了几步,和他保持距离。
“那我以后不缠着你了,离你远远的,行不行?”
寒狰斜她一眼,拽住她手腕上的绳子,轻轻发力,苏玖儿便像溜溜球一般滚回了她身边。
“不行。”
苏玖儿气冲冲:“为什么不行?”
寒狰挑挑眉,一脸施舍的样子:“没有我,别说破案了,小命你都难保。”
“哼,认识你之前我不也活得好好的,就是辛苦一点罢了。”
苏玖儿一仰小下巴,昂首挺胸地往前走,结果又被寒狰拽回身边。
寒狰一脸无奈:“行得正,坐得端,你干嘛那么在意别人的看法?”
苏玖儿扁扁嘴,一脸可怜巴巴:“你是猉族的殿下可以不在意,我将来可是要嫁人的。”
寒狰斜她一眼:“哦?就你这样的,还想嫁给谁?”
苏玖儿皱皱小鼻子:“哼,你可别瞧不起我,我且挑着呢!”
说完,不由地一起笑出声。
看他们嬉闹着走远,陈力和一众巡卫从门后默默冒出了头,脸上都一副了然的表情。
“大仁哥果然没骗我们,他们就在搞乾猉恋!”
“是啊,这光天化日之下打情骂俏,成何体统。”
苏玖儿回到家的时候,正看到阿花在院子里帮秦湘宜摆弄花花草草。
看见苏玖儿进门,阿花马上诡笑着迎了上来。
“哟,这谁呀,啊,是我们的新话本女主角回来了!”
苏玖儿一脸懵:“什么新话本?”
阿花神神秘秘地眨眨眼:“乾猉绝恋啊!快,快跟我说说,你俩什么时候好上的?”
又是这个!
苏玖儿一脸无奈:“怎么八卦都传到你这了!我和寒狰,只是好搭档,纯友谊。”
阿花撇撇嘴,完全不信:“嘁,都定坤三十三年了,你怎么还相信男女之间有纯友谊?”
苏玖儿无奈:“真的!我从来没往那个方向想过!”
阿花斜她一眼:“我就问你,这八卦,你那俊猉人搭档否认了吗?”
苏玖儿叹口气:“寒狰才不是这种在乎八卦之谈的人呢!”
阿花恨铁不成钢地用手指戳戳苏玖儿的脑袋。
“你呀,还真是感情白痴。人家堂堂一个殿下,为什么愿意和你一个小巡卫传绯闻?不否认就是默认,这就说明人家喜欢你。”
苏玖儿揉着脑袋,一脸不可置信:“寒狰喜欢我?怎么可能!”
阿花无语地摇摇头:“至少不讨厌你,那你呢,喜不喜欢他?”
苏玖儿夸张地挥挥手:“那更不可能了!他才不是我的菜。”
阿花眯眼,眼里冒出吃瓜的绿光:“那谁是你的菜?”
苏玖儿想了想,一脸向往:“我喜欢我爹爹那样的,英勇、正直、武功高强,有责任感……”
阿花啧啧一声:“嗯,越说越跟寒狰是一个菜。”
苏玖儿语塞半晌,气冲冲地反驳:“最重要的是,我爹才不会整天板着个脸!他对所有人都很好。”
“所以说,你爹那都是几十年前的审美了,现在就流行对所有人都板着脸,就对你一个人好的。”
说着,又伸手戳了下苏玖儿的脑袋。
苏玖儿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急匆匆地往屋里跑去。
“不跟你说了,我去找我娘。”
阿花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一脸得意。
“哼,你若是不喜欢他,我这辈子就把男人给戒了。”
寒狰正躺在软塌上闭眼小憩的时候,克哈突然屁颠颠跑了过来,跪在一边,一边给寒狰扇风,一边一脸八卦地看着寒狰憨笑。
寒狰闭着眼,却已经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
“你那是什么表情?”
克哈:“嘿嘿嘿。”
寒狰微微睁开一只眼,奇怪地看向他。
“你这神情,跟苏玖儿脑子里打坏主意的时候一模一样。”
克哈笑眯了眼:“殿下果然开口闭口都是苏玖儿姑娘。”
寒狰闻言,睁开两只眼睛,挑眉看向克哈。
“什么叫果然?”
克哈一脸兴奋:“九霄城里到处都在传你和玖儿姑娘的乾猉恋,今天我去买冰,店铺掌柜都在跟我打听呢!”
“那你怎么说的?”
“我实话实说啊,殿下和玖儿姑娘简直是绝配!”
寒狰未语,半晌突然一把夺过扇子,给了克哈后脑勺一下,神情中却没有不高兴的意思。
克哈捂着被突袭的脑瓜,苦下了脸:“唉,只可惜……”
寒狰挑眉:“只可惜?”
“只可惜玖儿姑娘是个乾人,做不了我们猉族的少主夫人。乾、猉两国不能通婚,殿下身份尊贵,难道要像那些老百姓一样,偷偷摸摸搞地下乾猉恋吗?”
克哈皱着眉,愁苦得很是真情实感,半晌没听到寒狰说话,克哈看向他,才发现殿下的神情竟有些伤感。
克哈立刻心疼起来,赶紧安慰他:“不过这个不重要,律法是能改的嘛,《乾猉六约》不也正推进着吗!最重要的是,殿下喜不喜欢玖儿姑娘?”
寒狰微微挑眉:“我喜欢她……”
克哈不可思议地的瞪大了眼睛。
“又或者不喜欢她,跟你有什么关系?还不赶紧做饭去。”
说着,举起扇子又敲了克哈一下,克哈苦着脸,可怜兮兮地“噢”了一声,委屈巴巴地去了厨房。
和安堂内间,秦湘宜正在打扫时,外面突然传来了苏玖儿的声音。
“娘亲,我回来了,人呢?”
秦湘宜闻言,赶紧用手指沾了一点水,快速地抹到眼睛下面,然后走到苏涣牌位前,开始酝酿情绪。
苏玖儿走进来的时候,正看到秦湘宜低头站在爹爹牌位前,心底不由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娘,我这是又做错了什么?”
秦湘宜闻言,轻声抽噎了一下,却没有转过身。
苏玖儿顿了一下,战战兢兢地走向她,口中小声劝解着:“每次我做错了什么事,您就跑到爹爹的牌位前一通哭诉。有什么话您就跟我直说吧,别吵他老人家了。”
秦湘宜声音里带了哭腔:“苏玖儿,你老实交代,你干了什么好事?”
苏玖儿一脸莫名:“抓了个小偷啊,您不满意,行,我回去给放了。”
苏玖儿作势要出门。
秦湘宜赶紧喊住了她:“你给我站住。”
苏玖儿一脸无奈,知道她还有下半句在嘴边,只好放弃逃跑,自顾端起牌位前的茶水喝了一口,先为后面的长篇大论润润喉。
秦湘宜抽噎一下,情绪十分到位:“苏玖儿,你给我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在搞乾猉恋!”
听到“乾猉恋”三个字从母亲口中说出,苏玖儿一口茶水瞬间喷了出来。
角度精准,苏涣的牌位被淋了个透。
秦湘宜大吃一惊,赶紧抱起牌位用袖子擦拭起来。
“你你你……”
这下,那表情是真的要哭了。
苏玖儿看着她的脸,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娘,你别听信外面的流言,我和他……”
秦湘宜却悠悠地打断了她的话。
“你那个搭档,姓寒的那个,居然是个猉人?还是个少主?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苏玖儿噎住,对这个情绪转变有些不适应,半晌才无奈地说:“我也没说他是乾人,且不是少主啊!”
秦湘宜长长叹了口气:“要不是今天听病人说起,我还被蒙在鼓里,如今整个九霄城都在传,你恋上了你的猉人搭档。苏玖儿啊,乾猉恋可是大忌,你怎么那么糊涂呢!”
苏玖儿顿觉头痛无比:“我跟他真的只是单纯的搭档!街坊们就是喜欢捕风捉影,乱传八卦。怕是这阵子九霄城太太平了,估计再出个什么大案,他们就没心思传流言了。”
秦湘宜斜她一眼:“苏玖儿,你发誓,你和寒狰真的只是搭档!”
苏玖儿赶紧竖起两指:“我发誓!”
秦湘宜走过去,轻轻抓住苏玖儿举起的两根手指头,一脸恳切。
“那你别和他搭档了,以后离他远远的,好不好?”
苏玖儿一脸无语:“娘,我怎么能为了这些流言,跟我的搭档散伙呢?”
秦湘宜长叹一口气:“娘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在督查卫当差,肯定比我更清楚,乾猉关系一直以来都很微妙,眼下虽是和平之势,但两族之战,说打就能打起来!乾猉恋虽然没有明令禁止,但在乾人心里,这是不容于礼法的。你还记得那个王判官吗?就是因为迷恋上了一个猉人舞娘,非要纳她为小妾,被舆论所不齿,还遭同僚针对,生生被革了职,这辈子都没法翻身。你若是跟寒狰纠缠不清,别说督查卫容不下你,这条街的街坊百姓怕是都容不下你……”
听她越说越离谱,苏玖儿赶紧打断她。
“哎呀,娘,我知道了知道了……”
秦湘宜不理她,继续一脸忧患地唠叨。
“乾猉恋看着新鲜,可都是短暂的欢愉啊,是不被律法承认的!”
苏玖儿皱皱眉:“不也有那么多乾猉恋人,虽然没法成亲,但也长久地相处在一起吗?”
秦湘宜瞪她一眼:“天真!你说的长久是多久?我们乾人只有短短几十年寿命,可猉人是能活几百年的。再过个几十年,你已芳华不在,他却仍值盛年,你看他还跟你长久吗?”
苏玖儿赶紧点头:“好好好,我知道,我不会搞什么乾猉恋的,放心吧!”
秦湘宜打量她一眼,似乎仍不放心,再次叮嘱道:“这回你真得听我的……”
苏玖儿赶紧狂点头:“听听听!娘亲,我饿了,你不做饭吗?枸杞炖鸡,药膳排骨,来它一根!”
秦湘宜:……
夜晚,月色如银,映着庭院一片清寂。
寒狰坐在石凳上,捏着一根胡萝卜条,去逗弄怀里抱着的小刺猬。
刺猬半夜睡到一半被人抓起来,依然没从睡意中挣脱。
此时鼻尖嗅到香味,赶紧半睁开眼寻摸过来,刚吃到一半,却又打起了盹儿。
“最重要的是,殿下喜不喜欢玖儿姑娘?”
克哈憨憨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寒狰温柔一笑,轻轻摸了摸刺猬的小脑瓜。
“你这么弱小,还傻呆呆的,我会喜欢你吗?”
刺猬被它摸醒,又迷迷糊糊地叼着胡萝卜条嚼了起来。
弱小,瘦弱,但爱吃!
你们还真像!
寒狰噗嗤笑出了声!
忽然,眼前一阵恍惚,寒狰再回神时,就被拉进了一个奇怪的空间。
雾气蕴渺,月色昏暗。
居然又是一片竹林,寒狰奇怪地环顾四周,正自顾迷茫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微弱的喊声。
“有没有人啊?我这是在哪啊?有人吗……”
寒狰回头,月色下,一个瘦小的身影,茫然地四顾徘徊,几乎急的要哭出来。
寒狰皱眉:“苏玖儿?”
身影闻言,愣了一下,赶紧从黑暗中奔了过来。
的确是苏玖儿!
她应该是害怕到极致了,一下子扎进寒狰的怀抱里,身体还在微微的颤抖着。
“寒狰,你怎么会在这?还好你在这,我迷路了,我好害怕……”
寒狰回神,轻轻地将她揽入温暖的臂弯中。
看来,因为猉元石的效力,这丫头又梦到我了……
怀中, 苏玖儿终于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寒狰,还好有你在……”
寒狰轻轻拍拍她的背,一脸无奈。
“也只有在梦里,你才会这般乖巧依人。”
声音太低,苏玖儿没有听清,她好奇抬起脑袋看向寒狰:“你说什么?”
寒狰轻笑,又将她的脑袋摁了回去,不允许她离开自己的怀抱。
“没什么,反正只是个梦,我们就这般静静地待会儿吧。”
话音刚落,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黑暗中,瞬间冒出无数个火把,火光映亮了神情凶煞的人。
“苏玖儿,你这个没有廉耻心的女人!”
苏玖儿吓了一跳,赶紧从寒狰怀里挣了出去,惊讶地望着将他们团团围住的街坊们。
“深更半夜,一个乾人和一个猉人在密林相会,卿卿我我,搂搂抱抱,你们眼里可还有礼法?”
苏玖儿手足无措:“不是的,我迷路了,然后我就看见了寒狰。”
“还狡辩,我们都看到了。”
苏玖儿讷讷地后退半步:“真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人群分开,走出了秦湘宜的身影。
苏玖儿含泪看向她:“娘亲……”
秦湘宜一脸愤怒:“苏玖儿,你还不快过来,来娘亲身边,永远不要和这个猉人往来了!”
苏玖儿看看寒狰,眼中满是不舍。
“可是,他是我的搭档。”
寒狰闻言,心里微微一痛,他不由自主地看向苏玖儿轻声问她:“我只是你的搭档吗?”
苏玖儿张了张口,什么都说不出来。
秦湘宜怒气上涌,瞪着苏玖儿红了眼睛:“苏玖儿,你快过来啊!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围观的人也喊了起来:“你要和一个猉人在一起,我们这条街是断断容不下你的,整个九霄城都容不下你!”
众人都一脸愤怒:“对,整个九霄城都容不下你!”
怒火如瀑,苏玖儿身体一抖,下意识地就往秦湘宜的方向走去。
寒狰却忽然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九霄城容不下你,我可以带你回漠北,在那里,没有人敢欺负你,没有人会对你指指点点。”
苏玖儿一脸惶恐,抬头看看寒狰,又看了看人群里的秦湘宜,迟疑地停下了脚步。
忽然,有人在后面推了一把,秦湘宜脸色一变,踉跄着跌倒在了地上。
“滚,你的女儿要和猉人在一起,她不配待在九霄城,你也不配待在九霄城!”
众人愤怒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滚,你们母女俩滚出九霄城!”
“娘亲!”
苏玖儿心中一痛,立马挣脱开寒狰,向秦湘宜奔去。“苏玖儿……”寒狰喃喃,目光落在自己空空如也的手上,神情受伤。
苏玖儿抱起秦湘宜,回头看向寒狰,一脸坚定。
“我不会再见你了,你走吧,你回漠北吧,我们永远不要再见面了。”
寒狰一脸震惊,心中传来锐痛,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
忽然,周身一片模糊,锐痛带着他,整个人从梦境中快速地抽离了出来。
寒狰惊醒,还是在庭院的石凳上,然而,心口的疼痛却异常真实。
“虽然是她的梦,但我为什么会觉得这里很疼呢?难道,我真的喜欢上了苏玖儿……”
寒狰捂着胸口,心底有一些陌生的情绪正在不受控制的泛滥开来……
“寒狰,你别走!”
眼看着寒狰在眼前消失,苏玖儿惊呼一声,从梦中醒了过来。
她愣愣地环顾一圈熟悉的房间,终于松了口气。
“还好,是个梦。”
中元节将近,西厢堂的布置也应着节日氛围,墙上、桌上,到处都饰满了桑叶、麻苗、纸鞋、纸帽等物品。
戏台上,伶人们在忙着为中元节大戏排练。
戏台下,苏玖儿和文骏并肩坐在观众席,正讨论着文骏新写的话本。
文骏皱眉思量片刻,还是一脸纠结:“毕竟《画中仙》是我给冯慕远和孟怀芸谱的一段佳曲,所以原本写了个大团圆的结局,但我又担心过于顺畅,看客觉得无趣,所以又新写了这出开放式的结局,玖儿,你觉得哪个好?”
苏玖儿盯着手里的话本子,眼神却已经放空了。
没听到苏玖儿的回答,文骏疑惑地看向她:“玖儿,看完了吗?”
苏玖儿方才猛地回神:“什么?”
文骏微微一笑,提醒道:“新结局……”
苏玖儿这才想起刚才的话题,却一时不记得看到哪了,赶紧急急忙忙地在字里行间中寻找。
文骏微微一笑,伸手替她合上了话本。
“好了,我感觉你今天有些累,不如早点回去歇息?”
苏玖儿一脸歉意:“对不起啊,答应了帮你看话本,却心不在焉。”
文骏微微摇头:“这有什么。不过,你这是怎么了?有心事?可以跟我说一说。”
苏玖儿想了想,还是一脸纠结地看向他:“我和寒狰乾猉恋的八卦,你听说了吗?”
文骏点点头:“刘福和我说了些,但这都是些无稽之谈,你不必放在心上。”
苏玖儿无奈地叹口气:“我和寒狰好好的在一块破案,怎么突然就有了这么多指责的声音呢,还害得我娘跟着一起担心,真让人烦心。”
文骏想了想,突然轻声道:“让你烦心的,是指责你的声音,还是你跟寒狰的关系?”
苏玖儿恍然了一下,懵懵地看向他:“你是在问我是不是真的喜欢寒狰?”
文骏点点头,表情有些小心翼翼。
苏玖儿认真地思考了片刻,刚要开口,文骏却突然急急打断了她。
“你若不想说也没关系,喜欢一个人是自己的事,不需要向别人坦白。”
苏玖儿轻轻摇头:“其实,我从未想过这种事情……”
文骏一脸疑惑:“为什么?”
苏玖儿沉默片刻,突然苦笑了一下:“命中注定,我活不过二十岁,不知道哪一天就会突然离开人世。所以不管是喜欢一个人,还是被一个人喜欢,于我而言都是奢求。我已经够拖累我娘啦,还要去拖累其他人,岂不是罪过?”
文骏心疼地看着她,闻言坚定地摇了摇头。
“你应该大胆地去想。情,应是这世间最美好之事,它能叫两个陌生人一见倾心,一生相许;也能让两个苦命人在乱世相依;叫两个人敌对之人愿意了解彼此;情这件事,怎么会是拖累呢?”
他说得很动情,忽然停顿片刻,仿佛强行压下来什么情绪,才转过头真挚地看向苏玖儿。
“所以,玖儿,不要怕。你看,你遇到了寒兄,他能给你带来‘健康长寿’,你又遇到了我,我会尽我所能,寻遍天下能够救治你的办法。所以说根本没有什么命中注定的事,你永远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好事情。”
苏玖儿被他的笑容感染,情不自禁地点点头。
“谢谢你,骏儿。”
苏玖儿难得动容,她低下头,看着手里的话本,手指轻轻碰了碰冯慕远和孟怀芸的名字,心中忽然间一片柔软。
“‘问世间情为何物’……希望有一天,我也有自己的体会。”
声音很低,带着向往,又带着害怕。
文骏一阵心疼,赶紧重重地点了点头。
“一定会的。”
话音刚落,后台忽然传来一个凄厉的女伶唱腔。
“悲愤过往不堪提,奴家命苦无人怜……”
吵吵嚷嚷的戏院,突然安静了下去,齐齐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后台帘幕翻飞间,隐约露出了一个红衣的影子。
不知是谁忽然发出一声惊呼,舞台上的众人回神,慌乱地往台下跑来。
陈老板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他赶紧从怀里掏出一把纸钱,跪下胡乱地对着舞台祭拜。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去吧,回去吧……”
在他的念念有词中,女伶的唱腔渐渐低了下去,直至消失。
苏玖儿奇怪地皱眉,转头看了一眼文骏,却发现他也神情紧张。
“这是怎么了,不就是有个女伶在后台唱歌吗?”
文骏摇了摇头:“这个唱腔,是石露清的。”
苏玖儿一脸困惑:“石露清?她怎么了?”
“她已经死了大半年了。”
苏玖儿一时大惊:“什么?”
文骏脸色凝重:“石露清曾是这的一名女伶,后来突然就自杀了。近日中元前夕,西厢园频频听见她的歌声,一开始也以为是有人捣鬼,到处找寻声音的出处,却一个人影都找不着。大家都在传是鬼门打开,石露清的鬼魂回来了。”
周围,小厮们也开始跪在地上烧起纸钱。
戏院里,一时烟雾缭绕。
苏玖儿震惊未平,刚要出声再问。
“悲愤往事不堪提,奴家命苦无人怜,休怪我今日不留情……”
那幽幽的唱腔却又在戏院深处响起,苏玖儿背上顿时窜起了一股寒意……
“脚底板板,跳过南山。南山北斗,养活家狗。家狗磨面,换来弓箭。张弓上马,射中头靶。头靶奖红花。”
街道旁边的空地上,几个孩童唱着儿歌,开心地跳着橡皮筋。
寒狰站在天桥上,看着他们单纯的嬉闹玩乐,却一脸心事重重。
“我不会再见你了,你走吧,你回漠北吧,我们永远不要再见面了。”
梦境中,苏玖儿坚决的声音,缭绕在耳旁,让他心绪难平。
刚又叹出一口气,身后便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寒狰回头,看向微笑着走到他身边的叱兰。
“猉元石一事我已传书雪猉王,陛下认为,黑市毕竟开在乾族的地盘,我们不便强行插手,只能暗中应对。接下来,我的人会去一一查问那些无家可归,又或者走投无路的猉人,他们若愿意回到漠北,我们会安排好的。”
寒狰听她说完,轻轻点了点头:“之前我不明白,为什么猉人在乾国活得如此卑微,他们却不愿意回到故土,现在好像也理解了几分,在一个地方久了,便会生出牵挂。”
叱兰奇怪地打量了他一眼,突然道:“那你的牵挂,便是苏玖儿吧。”
寒狰瞪她一眼:“什么时候你也变得如此八卦?”
叱兰嗤笑一声:“猉族殿下和督查卫女巡卫的风流轶事,都被茶楼的说书先生编成段子了,这八卦我想不听都不行。”
寒狰语塞片刻,只能笑了笑:“那改天我也去听听。”
叱兰白他一眼,走过来在寒狰身边坐下,突然认真问道“你真的喜欢苏玖儿?”
寒狰皱着眉,半天没有说话。
叱兰看看他,轻叹口气:“即便将来《乾猉六约》顺利推行,猉人和乾人在律法上允许通婚,但种族相异,他们也无法孕育子嗣。普通人倒也罢了,你作为猉族将来的继位者,你的父王和整个猉族是断然不能接受的,想必你心里也有数吧?”
寒狰低头,声音有些落寞:“我从未想过一定要当猉族的王,即便没有苏玖儿,这也不是我心之所向。但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我的责任,从未有选择的余地,我便认了。”
叱兰叹口气,拍拍他的肩膀:“那你就要认到底,将来你要和谁成婚,与什么样的女子共度一生,这不是你能决定的,有些事,想想就算了。”
话音刚落,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大娘扯着嗓子的责骂声。
“老的不愿意嫁,瘸了腿的你也不愿意嫁,你什么名声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叱兰和寒狰闻声看去,却见不远处,一个老大娘正揪着女儿的耳朵,要往什么地方拖去。
女儿虽是姑娘的装扮,脸上却已有了风霜之意,她奋力地掰着母亲的手,徒劳的抵抗着:“放开我,我不喜欢那些人,这辈子我不嫁就不嫁了!”
街边的围观路人,低着头议论纷纷,脸上都是一副鄙视的神色。
“原本我们这条街上最好看的姑娘就是她了,偏偏和一个猉人搞在一起,把名声都搞坏了,现在猉人也不要她了,哪个正经人家又瞧得上她呢!”
“就是,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年纪了,三十多岁,都能做奶奶了,还挑三拣四。”
……
那些不堪入目的议论,隔着纷纷扰扰的街道,都清晰地传到了两人的耳畔。
叱兰看向寒狰,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和担忧。
“和苏玖儿保持距离吧,在乾国,女子若有这样的流言,背后不知要遭多少人的白眼和议论。”
寒狰看着那吵闹的母女,半晌才轻声道:“我会处理好的。”
叱兰闻言,欣慰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你这人虽然表面上任性,但心里是有杆秤的……”
话未说完,寒狰却忽然起身往外走去。
叱兰一脸迷惑:“你去哪儿?”
寒狰头也不回:“找苏玖儿,今日份的‘健康长寿’该给她了。”
叱兰:“……”
西厢堂门口,今日搭起了一个简易的祭坛。
祭坛呈圆形,边缘摆了一圈火盆,火焰缭绕间,热气蒸腾而出,熏得人脸颊生疼。
而在火盆圈的中央,却站在两个男人。
一个巫师模样男子,一边念念有词,一边挥舞着鞭子,抽打着一个被绑在柱子上的猉人。
被打的猉人,脚上一双破旧不堪的靴子,身上却被穿了一身戏服,一大一小两个鬼脸面具,一个带在他的脸上,一个被挂在胸前,随着急促的喘息,一起一伏,仿佛活过来了一般,显得异常渗人。
鞭子声虎虎生风,却没有听到猉人的痛叫声,隔着面具,看不到他的表情,但那腿都抖得越来都厉害,明显已经快站不稳了。
不远处,苏玖儿听得心惊肉跳。
“猉人最怕火了,这哪能受得住啊!”
在他身边,文骏也微微皱着眉,一脸无奈。
“谁让陈老板信这套呢。”
沉迷这套巫术的陈老板,此刻正一脸虔诚,随着鞭打声,一边频频下拜,一边口中念念有词。
一片乌烟瘴气的肃静中,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怒吼声。
“住手!”
苏玖儿被吓一跳,赶紧抬头看去,就看寒狰突然飞身而过,半空中一把拽住凌空扬起的鞭子,旋身落地时,脚下横扫,一圈的火盆已被他尽数踢翻。
叱兰一身白衣,紧随其后,飞身落在了不远处,看到此情此景,皱着眉未说话。
寒狰盛怒难平,鞭子被一把扯过断成了两截,巫师随着一个狗吃屎栽在了地上。
“光天化日之下,竟如此欺辱我们猉人?”
“寒狰……”
苏玖儿看着他的脸色,心中一慌,想要上前制止他的怒火,却被他冷眼瞪了回来。
“苏玖儿,你就一旁袖手旁观吗?”
眼神中仿佛猝了冰,苏玖儿下意识地身体一滞,停下了脚步,文骏看她一眼,赶紧上前一步,皱眉看向寒狰。
“寒兄,你误会了!”
不等寒狰说话,陈老板终于回过神来,他气急败坏指着寒狰的鼻子,仿佛要冒出火来:“你这个无知猉人,竟然搅乱我们的法事?”
文骏赶紧点头:“是啊,只是在作法,不是真的要为难这位猉人兄弟。”
寒狰未语,冷哼一声,上前一把扯开了猉人身上的绳子。
“如此失智的法事,非但欺辱我们猉人,更显得你们乾人可笑!”
看他如此为所欲为,陈老板气得都要结巴了:“你你你……十两银子一场除秽法事,放眼整个九霄城,猉人哪能找得到这样的好差事?”
说着,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身恶狠狠地看向苏玖儿:“苏巡卫,你是督查卫的人,还不替我把这个捣乱的猉人给赶出去!”
未等苏玖儿说话,一个小厮看看寒狰和苏玖儿,突然走近陈老板身边,小声提醒他:“这个猉人好像也是督查卫的人,而且,听说跟这个女巡卫是相好……”
闻言,陈老板更是怒火中烧,瞪圆了眼睛:“堂堂督查卫巡卫居然是个吸猉少女?好,你不替我做主,那我便去督查卫找你们严总使!”
苏玖儿赶紧上前拦住他,赔上笑脸安抚:“没有,没有,都是谣言,这位寒殿下是游巡,也是我的搭档,陈老板,你别着急,我搭档是误会了,我跟他好好解释一下便好。”
说着,赶紧轻轻拽了拽寒狰的袖子,小声劝解:“这位猉人大哥真的是自愿的,陈老板确实没有强迫他。”
“你闭嘴。”寒狰厉声驳斥,根本听不进去。
苏玖儿被他吼得一愣,一脸难以置信:“你凶我?”
眼见二人剑拔弩张,文骏赶紧上前挡在了苏玖儿身前。
“寒兄,你怎么这样跟玖儿姑娘说话?”
苏玖儿兀自气愤难平:“你怎么是非不分呢?这是自由买卖,平等交易,人家陈老板确实付了银子的。”
寒狰目光扫过苏玖儿和寒狰,兀自冷笑一声:“哼,你们口口声声说乾猉平等,可我这些日子所见所闻,却从来没有真正的平等。”
陈老板看三人争执不休,眼看已经要耽误时间,气得几乎要冒烟。
“苏巡卫,时辰马上过了,你还不把你的搭档弄走!”
苏玖儿犹豫一下,还是压下火气,上前拽住寒狰的胳膊,想把他拉走后再讲道理。
“你别给我惹麻烦了,走,跟我回督查卫。”
寒狰闻言,却忽然一把甩开了他。
苏玖儿踉跄一下,差点栽倒在地,多亏文骏距离近,赶紧一把扶住了她。
寒狰却看都不看一眼,甩袖便气冲冲出了门:“那便一拍两散,以后我不再给你惹麻烦了。”
早上还在吃瓜的围观众人,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
“这便散伙了?他俩真不是乾猉爱侣?”
“我也看糊涂了,这猉人这么凶,跟苏巡卫确实也不像一对啊!”
议论纷纷中,陈老板忽然大叫了一声。
“那个猉人呢?我花大价钱找来的那个猉人呢?”
大家回神,这才发现,那个戴着鬼脸面具的猉人,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
叱兰看着地上散落一地的绳子,微微蹙起了眉。
“这个人……”
既可以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溜走,还能让自己竟毫无所觉……难道……
陈老板气急败坏地跳了起来:“拿了我的定金就跑,猉人果然都不是好东西!苏巡卫,你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事情,是你的失职!我要去找严总使。”
“我……”
搭档跑路,黑锅陡降,苏玖儿一脸无语。
文骏赶紧上前,掏出钱袋,给了陈老板一锭大银子。
“别生气,别生气,损失我赔给你。”
陈老板呼哧呼哧喘了半天气,到底看在银子的面子上,冷哼一声,再未说话。
中元节期间,夜晚的九霄城都比往前静了几分。
街边、路口,到处是纸页的灰烬。一阵风起,残缺的纸钱满天飞过。
“悲愤过往不堪提,奴家命苦无人怜……”
西厢堂内,又响起了一阵幽怨的唱腔,路过的打更人突然闻听,吓得手一抖,灯笼扔在地上,落荒而逃。
……
次日早膳,苏玖儿端着食物进入督察卫休息房时,寒狰已经坐在了往日两人习惯的座位上。
只是,依然一脸冷漠。
苏玖儿冷哼一声,转身走到另一边落座,低头吃了起来。
在他身后,王天运进来看到两人中间巨大的空位,乐呵呵地坐了下来,边吃边跟两人搭话,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奇怪的氛围。
“玖儿,前日你俩抓的小贼,口供记录上没有你俩的签名,吃完饭赶紧补上,不然又要挨说了。”
说完,半天没有等到一个回复,他才疑惑地左右看看,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一丝异常。
“咦,你俩今日怎么坐得这么远,吵架了吗?”
寒狰和苏玖儿“默契”地冷着脸继续进食,仿佛都没听到王天运的话一般。
不得已,王天运只能戳了戳苏玖儿,“那至少也得要一个人的签名,你别忘了补啊。”
苏玖儿终于出声,只是冷着脸,眼皮都没抬一下:“你跟他说,我一会儿要巡街,让他去补。”
“……”
王天运犹豫一下,只能壮着胆子看向煞神寒狰。
不等他说话,寒狰却出了声:“你说与她听,我不识乾文,我不去。”
苏玖儿闻言,气冲冲地看向王天运。
“你告诉他,不识乾文也可以找个闲着的人助他。”
寒狰也放下筷子,冷眼看向王天运。
“你跟她说,巡街不急于一时。”
苏玖儿“我乐意巡街。”
寒狰:“巡街可以派旁人去。”
苏玖儿:“旁人?谁去?你去?”
寒狰:“你让我去,我偏不去。”
被两个怒火熊熊的眼神盯着,被迫成为“沉默”的传话筒,王天运战战兢兢地左右看看,顿时觉得嘴里的肉都不香了。
刚要出声,苏玖儿却突然“啪”地一下放下了筷子,王天运被吓了一跳,再睁开眼时,苏玖儿已经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我去巡街了。”
寒狰轻哼一声,也蹭地起身,往外走去。
“我也有事,替我告假。”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气势汹汹的背影,王天运一脸无辜地眨眨眼:“我得罪谁了?”
一头雾水的围观众人:“???……”
这谁知道!
市集上,已全然是中元节气氛,四处的装饰都变成了黑白两色。
百姓们穿着素净的衣服,悠闲地散着步。
路边的小摊上,到处都是纸制的鞋靴、头巾、帽子,有的,甚至有成束的桑叶和麻苗,像是花朵一样,捆好了供客人挑选。
苏玖儿慢慢地走在街上,一脸的心事重重。
胡八道偷眼看她半天,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你和寒狰到底怎么回事?”
苏玖儿无精打采的摇摇头:“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没事你能这个死样子?
胡八道撇撇嘴,还是心疼地凑了过去:“要不要义父来当这个和事佬?你们也是共患难的搭档,没必要……”
没想到,苏玖儿却生硬地转开了话题:“老胡,聊点别的?”
“啊?”胡八道一脸莫名其妙。
苏玖儿一本正经地看向他:“你知道西厢堂的怪事么?”
胡八道莫名半天,还是强行把心思转到了正事上:“你是说,石露清的鬼魂回来了?”
苏玖儿点点头,却问道:“这石露清到底是何人?”
一说起此人,胡八道禁不住长叹一口气:“她呀,听说不是本地人,一开始经常去戏院听戏,看模样倒是蛮体面的。好像后来她跟陈老板哭诉自己走投无路,想谋份差事,陈老板听说她会唱戏,便让她试试……就这样,她一唱成名。但石露清呢,戏虽然唱得好,坊间却传闻她作风不检点,到处都有相好的,刚红没多久,突然有一天就跳城楼自杀了。”
苏玖儿凝眉:“既然一唱成名,日子自然是顺风顺水的,为何会跳城楼呢?”
胡八道顿时愁上眉头:“这谁知道啊?那日我正好巡街,亲眼所见,石露清穿着一身红衣,嘴里还唱着戏词,嗖的一下,就跳了,也没人推她。督查卫也立了案,怎么调查都是自杀无疑。”
苏玖儿陈思半晌,刚想接话,一阵熟悉的眩晕虚弱都忽然袭来。
她双腿一软,几乎要软瘫在地。
胡八道见状,赶紧将她扶到一边。
“怎么,又发作了吗?玖儿,玖儿……”
苏玖儿蹲在地上一边缓解虚弱,一边赶紧安抚他:“我没事,歇歇就好了……”
胡八道认真打量她一眼,仍是一脸担忧:“许是走太久了。你坐这好好休息,义父去给你弄点水来,再给你买点吃的。”
说着,伸手取下苏玖儿腰间的水壶,快步向前跑去。
苏玖儿待他走远,才伸出一只手,朝旁边晃了晃。
“还不快来扶我……”
应声,身后果然伸出一只手,轻轻抓住了她的小手。
苏玖儿看着依然臭着脸的寒狰,开心地咧嘴笑了。
看苏玖儿一脸无赖的样子,寒狰无奈地摇摇头,一把将她拉了起来,靠着自己站直了身体。
手指交握的地方, 一股股暖意源源不断地涌入身体,片刻,苏玖儿的面色终于红润了起来。
“这种感觉真奇妙,就像一棵小草捱了一整个寒冬,忽然晒到了春日里的第一束暖阳,整个人,啊不,整棵草都暖洋洋的,好舒服呀。”
寒狰看看眯眼享受状的苏玖儿,一脸嫌弃。
“形容得真好听,说到底,还不是把我当工具使。”
说着,就要抽开手,苏玖儿察觉,赶紧树袋熊一样,紧紧扒拉在了怀里:“哎呀,这么计较干嘛,我俩这不也是各取所需,你暖了我这棵小草,我让你这大火炉降了温,很公平啊。不对,我还带你查了案,是你赚了,赚大发了,哈哈哈。”
寒狰无奈,笑着白了她一眼:“嘁,真会算账。”
苏玖儿晃晃他的手,笑得一脸得意。
正自笑闹中,一个声音却突然插了进来。
“好哇,你们两个,居然糊弄我,人前装不睦,原来是搞这把戏!”
胡八道举着一串糖葫芦,突然从身后冒出脑袋,目光戏谑地盯上两人紧握的手。
两人被吓一跳,寒狰赶紧松开手摆在身后,一脸尴尬。
苏玖儿一把抓过胡八道,拼命给他使眼色:“嘘、嘘,义父,别嚷嚷。我们不也是没办法么,这样既能补充体力,又不会被人盯着,你又不是不知道流言可畏,这个招还可以吧!”
说着,偷偷对寒狰挤挤眼,寒狰翻了个白眼,却还是一脸若无其事地补充:“只怪你们乾人,太喜欢嚼舌根了。”
胡八道终于一脸了然地点点头:“你俩这小滑头,好在我也是个老滑头,躲在暗中观察,才知道你们玩这一出。你小子,可以啊!”
说着,拍拍寒狰的胳膊,顺势拉起他的手,又拉过苏玖儿的手,将两只手郑重其事地握在了一起。
“玖儿的命就交给你了,补,使劲补。别怕,我去那边给你们放哨!”
说完,嘿嘿一笑,又将糖葫芦放到苏玖儿空着的手里。
“拿好了,甜着呢。”
看着他施施然离开的背影,寒狰一脸尴尬,却默默地握紧了被放在手心里的小手。
这郑重交付的样子,既视感过于诡异,苏玖儿也被他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空气中漂浮着一股尴尬,苏玖儿不知道说什么,逃避般咬了一口糖葫芦,脸上立刻笑开了花。
“哇,好甜!”
酸酸甜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尴尬瞬间都被冲到了脑后,她欢欢喜喜地把糖葫芦举到了寒狰面前。
“你吃么?”
寒狰闻了一下,皱眉摇了摇头。
“酸的,我不喜。”
“哎呀,没事,甜比酸多。”
苏玖儿一脸期待,将糖葫芦硬塞到他嘴边。
寒狰看看她,终于还是顺从地咬下一颗。
苏玖儿看他开始吃了一口,终于笑得一脸心满意足:“刚真被义父吓到了,你有没有被吓到?”
寒狰轻轻咳嗽一声,一脸老神在在的样子:“这等小事,怎能唬住我?”
苏玖儿嘻嘻一笑,又喂了他一口糖葫芦。
寒狰刚要张口咬下,旁边却又传来了胡八道惊慌的声音。
“岳大仁来了!”
苏玖儿吓得一抖,糖葫芦都扔在了地上。
两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调整表情,分开站好,一副并不很熟的样子。
下一刻,胡八道幸灾乐祸的笑脸便凑了过来。
“嘿嘿,逗你们的,考考你们的反应。”
苏玖儿不禁一脸懊恼:“义父!”
胡八道得意地摇摇头:“谁要你们欺瞒我!你们继续,继续。”
说完,便大摇大摆地走开了。
苏玖儿看着地上的糖葫芦,心疼得小脸都皱巴了起来。
“可惜了这串糖葫芦。”
“我再给你买一串。”
寒狰被她的表情逗到,笑着便要走,却又被苏玖儿拉住了手。
“不要,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待一会吧。”
日头已西斜,阳光没有了灼人的温度,懒洋洋地洒在身上,为两人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寒狰站回她身边,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轻轻地笑了。
然而,他们没有发现,不远处的屋顶上,逆光中,一双眼睛透着盈盈蓝光,正幽幽地注视着他们。
在他的脚上,赫然是一双熟悉的破旧长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