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姐曾经说过,余生陪诊在办公楼后面的老小区,有一个正式员工的员工宿舍。如果她需要的话,也可以申请。
可在收到樊星星的申请后,薛姐却反而打了电话回来,问她是否想好了。
因为那个宿舍虽然便宜,但是房型比较大,房间比较多,而且是男女员工混住的,经常也有员工因为离职或者找到环境更好的住处了,就搬走了,所以人员流动也比较快,可能对不习惯总面对陌生人的女孩子不是特别友好。
当然,这其中也不是没有樊星星的老熟人,比如陈城就一直住在里面。
这种情况,是从没住过公司宿舍的樊星星没有想到的。
不过转念,她也可以理解。
余生陪诊又不是什么实力雄厚的大厂,能在这样寸土寸金的市中心给员工提供一个福利性的栖身之地,还要什么自行车?这已经算是非常有良心的单位了。
于是她没有直接放弃,而是麻烦薛姐帮自己留下这个名额。如果有合适的机会,自己可以考虑搬进去。
薛姐这才对樊星星的转变有了警觉:“你不是说之前住处还不算太远吗?怎么突然要换房子了?”
樊星星随口回答:“再近也不如宿舍近,反正我也这边也是合租的。”
“那好。”薛姐说,“我帮你盯着,如果有人搬出来,我就第一时间通知你。”
挂下电话,樊星星才发现微信里多了条消息,是唐晟发来的。
是汤圆在医院里住院的视频。
樊星星精神一振,立刻给唐晟去了个电话,才知道汤圆猫鼻支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大的,因为这种病本来就在幼猫中十分高发,何况它本身体质就很弱。现在生化检测结果还没出来,但肯定是暂时不能再带回来饲养了,得在宠物医院住一阵子。
樊星星鼻头一酸,眼前瞬间一片模糊。
唐晟说得算是委婉的,而且他还避开了两个重点。第一,这个检测和治疗的费用都很高;第二,这个病对于汤圆,死亡率也很高。如果不是有余傅瑾这层关系兜底,她觉得对一般客人,他很可能最后会再追问一句,还要不要治。
因为这是很现实的问题。它本来就已经全盲了。如果再终身携带这个病毒,自身抵抗力还堪忧的话,她这个养猫的过程,注定不会太轻松。
“谢谢您,唐医生。”樊星星仰头吸了口气,“我现在就过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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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樊星星到达的时候,余傅瑾已经不见了。只有唐晟在住院室里忙活,汤圆腿上有抽血留下的痕迹。
见樊星星进来,唐晟抬头笑道:“你们这个小猫有福了,有你和老余两个人上心。要是换成别的主人,说不定早就二次弃养了。”
“我本来以为它只是感冒来着……”樊星星隔着笼子,十分心疼地看着汤圆。
“很多家长都分不清感冒和猫鼻支的区别,所以会造成一些贻误,导致幼猫死亡率过高。不过这种事情放在余傅瑾身上不存在的,他家的猫但凡有个风吹草动,他这个大猫奴不管再忙,都会第一时间送过来的,对亲孩子也不过如此。”
“……”所以,今天是扈小姐也发现了汤圆的异常,所以才请余傅瑾特地过来一趟的吗?
不过是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
她只知道,就以汤圆这个情况,在她能赚到足够的钱之前,是没资格带它一起走的。
有些时候,实实在在的钱,真的比虚无缥缈标榜的爱,对弱者来说,要靠谱多了。
见樊星星有些怅然,唐晟连忙出声安慰她道:“你也不必有心理负担,和治疗人一样,治疗宠物也是尽人事听天命就好。只要自己尽力了,就大可以释然。”
樊星星点点头,又问唐晟:“那和它一起生活的其他猫咪,会不会也有问题?”
“不一定。”唐晟道,“那两只我知道的,都是成年猫,疫苗都齐全的。只要共同居住的环境及时消毒,问题都不大。密切关注就好。”
樊星星这才略微放下了心。对于她这种社会分母而言,有些时候对于道德和素质的底线,就是以不干扰到别人为标准的。
她希望她的猫也能如此。
安安静静地不惹事,不给别人添麻烦,就是她能为这个社会做的最大的贡献了。
“唐医生,我能不能问您个问题?”临行前,考虑到如果真的搬走了,以后就很难再碰到了,樊星星还是没忍住问出了那个压在她心底很久的疑问,“当然,如果您觉得被冒犯的话,您也可以不回答。”
唐晟阳光一笑:“是什么?尽管问。本帅哥坦荡的很,完全经得起太阳底下最惨烈的直视。”
樊星星被他逗笑了,试探着问:“我就是想知道,是什么契机,让您当初从治疗人,转为治疗宠物的?……不好意思,从您刚刚提到人和宠物的话题,我才突然想到这个。希望您不要介意。”
果然,这个答案并不像余傅瑾之前说的那么简单。
自称全身没有秘密的唐晟,第一时间顾左右而言他,眉毛一挑,漫不经心地咬牙:“好家伙,余傅瑾这混蛋都快把我的老底,在美女前面都揭出来了。既然这样,那我也给你爆个猛料。你想不想知道,余傅瑾的辉煌情史?”
“……”这是她不花钱配听的吗?交损友果然得谨慎。
不过既然有扈小姐交代任务在先,又难得有这个大好机会,樊星星当然很难拒绝,肯定要洗耳恭听。
“你知道余傅瑾以前读书的时候,在我们院系也算是一棵名草吧。”唐晟挤眉弄眼地掰着手指调侃着,“长相好,学习好,家世也不错,哪怕脸冷得像冰,也有女孩们乌央乌央地扑过来。这个我真一点没夸张,你大概也能感觉到吧?”
“嗯。”这个画面不难想象。青葱干净的优秀少年,谁不爱呢?
而且中二期时不知暖男好,女孩子们就是偏爱那些全世界都好像欠他几个亿不还的那种装酷boy。
“这中间,就属一个人最牛。她不仅跟着余傅瑾一路读外科,还跟着他一起进了附一院外科。你知道女生进外科意味着什么吗?”
“……”当然意味着她必须足够优秀,也必须比男医生付出更多的努力。
外科手术一般对体能要求很高,经常一站就是一天,扛病人搬大腿也是常有的事,所以天然的,领导们都会更喜欢男医生。
一般八年制临床,到了大五分科的时候,大部分女生都会选择内科、麻醉科或者影像科等,很少女生会选择外科。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她就听说过,在外科,女医生大概只占到总外科医生人数的6%左右,可以说是很少了。很多外科科室,干脆都见不到一个女医生。何况附一院这种对医生要求极高的大医院?
所以,到底是什么狠人,能为了一个男人,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那个名字,在樊星星脑海里,开始呼之欲出。
因为在附一院,还真有这么一个人。和余傅瑾是同学,还在外科待过,最近一年才转到了妇科的。
“你就不好奇这个人是谁吗?”见樊星星全程一脸平静,唐晟率先有些沉不住气了。
“我为什么要好奇?”樊星星事不关己地耸耸肩,“我又不认识他的圈子。”
“这倒也是。”唐晟眼神暧昧地笑了笑,“反正你就知道,他这个人很难搞就对了。就这么一个完全匹配上他的女生,到最后也铩羽而归,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样的了。难不成他喜欢的是我?话说他见到我的频次可是我们这帮老同学中最高的!难不成他养猫只是借口?他真实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接近我?”
唐晟突然做出一副很浮夸的双手捂胸的动作,看的樊星星一脸黑线。
又来了又来了,他带着百无禁忌的搞笑男本体又来了。
但嘴上,她却十分配合地给他捧场:“这可说不定呢,我可听说,余医生的妈妈就曾在相亲相爱一家人群里放话说,只要他肯今年带个人回家过年,哪怕是个男的都无所谓。唐医生您就自求多福吧!”
这下,直接换唐晟一脸黑线了。
他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樊星星:“你和他真是普通关系?”
樊星星瞪眼:“所以你是在试探我呢?”
“我可从来没见过他和别的女生共养一只猫。”
“那不正好是因为我是他房客吗?”樊星星啧了一声,不想再就着这个话题聊下去。
以后连房客都算不上了,而且以汤圆这体质,为了它的猫命考虑,她大概率暂时也带不走了,想想都觉得憋闷。
“那好吧。”唐晟选择了放弃,索然无味摊摊手,“我还以为他这次总算要铁树开花了呢。”
“说不定真的会,但绝对不是我。”樊星星故作神秘地笑了笑。
“那是谁?”唐晟立刻又来了精神,“我妹都没传出什么苗头,你都知道了?”
“嗯哼。”樊星星鼻子哼了一声,留了个让他炸毛的悬念,片叶不沾身地甩手飘然离开。
“还说你不了解他的圈子!你个骗子!”唐晟气得直跳脚。
吃瓜吃一半,虫子剩半条,天底下就没有比这更让人浑身刺挠的事儿了。
樊星星自觉总算扳回一城,难得好心情地笑着走出了医院。
没错,她是真的觉得,这一回,何箐箐搞不好真能得偿所愿。
什么叫合适呢?
无非就是一个合适的人,在合适的时间,出现在合适的地点。
以前的余傅瑾没人催婚,说不定还真孤芳自赏,乐于享受一个人的生活。但以后,就不一定了。
中国式催婚最是魔性,没有几个人真的扛得住。如果在这个时候,有个痴恋自己多年,且门当户对的女生对自己不离不弃,说不定就茅塞顿开,突然就想通了呢?
这么说起来,何箐箐还得感谢自己这个大媒人呢。
如果没有她对罗娜的“多管闲事”,还搭上了一只满是牙印的手背,哪会有后面何箐箐在余傅瑾面前送提拉米苏隐晦表白的机会?
哎呀妈呀,她可真是个感天动地的大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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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樊星星刚在余生陪诊签好入职合同没多久,曹飞就接到消息赶了过来,还带着他十分考验演技的“剧本”。
原来,曹飞自小成绩优异,是全村希望。他十多年前考上大学那一年,村里还送了一场电影露天播放,十里八乡都来看,可谓是非常隆重了。
当然,这么隆重也绝非仅仅因为他是这个小山村里唯一考上上海985高校的学生,更因为曹飞出身比较可怜。他是他爸的遗腹子,自幼就是母亲一手带大。
每个人都以为四年后他一定会大展宏图,他的母亲也会就此过上好日子,但毕业之后,曹飞的发展却不如人意。
那几年,行业变革快,互联网新贵一个个异军突起,曹飞的专业报考因为农村人的眼界问题,变得陈旧而不好就业,找不到其他热门专业同学那种动辄几十万年薪起步的高起点。
更雪上加霜的是,那几年上海的房价跟疯了一样暴涨,让他的生活成本也急剧增加。
他这时才意识到,以为工作后就能反哺母亲的想法,实在太幼稚单纯了。对于某些人而言,高考放榜那日,就是他们人生中最后的高光时刻。
往后的人生,拼的不仅仅是寒窗十载熬夜苦读,还有人脉、资源、家庭和试错的底气。是出身综合实力的比拼,而非个人孤军奋战的苦苦挣扎。说高考是普通人这一生的最后一场公平对决,一点都不为过。
为了在上海落下户口,曹飞最后选择了一家只有几千块工资的事业单位,有了乡里人听起来高大上的工作头衔,自己的日子却过得苦哈哈。
那些年,别的同学逐渐买房、结婚、生子,而他却依旧连相亲都不敢去。连房子都没有的男人,凭什么出来拖别人一起下泥潭呢?
可他并不想让母亲担心,于是谎言说了一年又一年,直到母亲开始在乡里帮他找相亲对象了,他才意识到,他的人生不能再这么自欺欺人下去了。
他不具备和别的同事一样找个铁饭碗养老躺平的资格,他想要在这座城市立住脚,就必须靠金钱,在这座城市扎下根。
他想换工作,但又不想让母亲觉得自己混的失败,高开低走,在乡里人面前丢面子,于是,他撒了一个弥天大谎。他告诉母亲自己在单位一路升迁,过得很好,但实际上,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辞职。
辞职后的他陆续换了几份工作,可惜职场上依然没有多大突破,但的确是开了眼界,心态上也逐步脱掉了属于自己心魔的孔乙己长衫,开始为了赚钱做了很多尝试,业余时外卖快递都做过,钱也开始慢慢攒下了一些。
最后,因着一个机缘巧合的机会,他掏出全部积蓄,接下了这个快递站点。也合该他运气不错,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社会原因,自他当老板后快递量就连番暴涨,让他很快就投入回了本,手里也有了一些盈余。
但他并没有因此就离开一线跑腿。有一些重货,需要送货上门的,他还是会亲自跑一趟。
现在,他有了女朋友,房子也在看了,母亲就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含辛茹苦了一辈子的母亲,不理解好好的身体为什么非要去医院花钱做体检。
而且按照老人的说法是,体检了又能怎么样?小病不用治,大病治不了,还不如稀里糊涂过日子得好。真到了命数到的那天,一闭眼就一切都结束了。她可不想给还没结婚的儿子添麻烦,让未来的儿媳妇觉得自己儿子有个病恹恹的老娘要伺候,再给临阵吓跑了。
老人的苦心曹飞当然能够理解。但一辈子没能为母亲做点什么的他,总觉得心里不安。他相信以现在的医疗技术,早发现早治疗一定没问题。
但他也不能把母亲给绑到上海来。
而且,到了上海之后,他又不能让母亲看到自己曾经那样让她荣耀的儿子,如今却“沦落”为了搬货送货的“农民工”。
所以,才有了他现在的这个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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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姐当然不会拒绝这样的订单,在给曹飞报完价,两人相谈甚欢签好合同后,计划就开始筹备实施。
曹飞还是以他的原单位为背景,给自己设定了和年龄相匹配的“主任”职位,樊星星就充当他的“下属”,然后再配合租车公司的奥迪“司机”,一套完美演职人员表就此产生。
但总导演曹飞摸着下巴,好像总觉得还是少了点什么,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在这时,陈城正好从门外收完外务回公司。
曹飞一见到他,便眼前一亮,指着陈城一脸兴奋:“不如再加一个小伙子吧。这位樊小姐,漂亮年轻,就充当我的秘书职位。这个小伙子,精干机灵,就当我直接下属吧。大家觉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