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原来如此
唐之风2023-04-30 09:246,384

  樊星星大脑一片空白。

  来不及细想,她赶紧跑到柜台后查看范先生的情况。

  只见他皮肤异常苍白,甚至有些灰白。双手冰冷,额头和手心有一层湿冷湿冷的薄汗,呼吸沉闷而急促。手放在颈静脉时,能明显感觉到搏动薄弱。

  “范先生,范先生!”虽然不确定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的他突然休克,但常规的急救终归是错不了的。樊星星一边将他的下肢抬高,把头颈调整到正确的平卧位,一边大声呼叫他的名字,看他神志是否有改变。

  很可惜,呼之不应。

  情况似乎很不妙。

  对于这个年龄的老人而言,任何原因的休克都有可能,而任何一类长时间的休克,都可能会造成灾难性后果。

  虽然明知道身为现场唯一的在场人,她随时都可能被范琼一言不合就反咬一口,但人命关天,这个时候樊星星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她果断拨打了120,并持续为范先生作相应的保暖和她所知道的一切针对休克的急救措施。

  好在范先生的深度昏厥并没有持续太久。

  见他神志渐渐有所回归,脸色不似方才那么可怕,樊星星赶紧提高音量。

  “范先生,我是樊星星,您感觉怎么样?”

  然而范先生却一直没能将眼睛睁开,更没办法回应樊星星哪怕一个字。

  还好120及时赶到,快速将范先生抬到救护车上。

  “家属快跟上。”急救医生见樊星星没动,皱着眉头对着她催促。

  “我不是家属。”樊星星迟疑了两秒说,“我只是他的员工,而且已经辞职了。”

  “那也上来。”急救医生已经跳上了车,“刚刚是你打的120没错吧?你既然在场,又是他的员工,应该是多少了解老人基本情况的,到了医院也能帮助医生做判断。至于他的家属,等到了医院再叫来也不迟。”

  樊星星没办法,只好锁上店门,跟着急救车赶往附一院。

  

  ————————————

  

  上午的急诊科虽然已经过了凌晨六七点的第一个早高峰,但依然嘈杂忙乱。

  范先生一进去便被推进了抢救室。

  跟着飞驰的担架床,樊星星恍然想起了上一次自己躺在上面时的无助。

  此一时彼一时,恍若隔世。

  因为是高龄老人,急救科医生第一个排查的方向,就是判断是否是心脑血管方面的问题。

  血压、心跳、心电图、监视器、氧气鼻管、抽血、测血氧浓度和血糖值……一系列的指令下来,樊星星尽管只是旁观,也背上惊出了一身薄汗。

  心电图结果很快出来,奇怪的是范先生除了心动过速之外,并没有太大异常。基本可以排除急性心肌梗死之类的心脏类疾病,但血压下降还是非常明显。

  “病人之前有其他病史吗?”医生问樊星星。

  樊星星摇摇头:“我也不了解,我只是他的员工。但他平时看起来身体挺好的,也喜欢唱歌跳舞运动。如果非说什么我了解的话,就是昨天下午到今天早上,他因为家里的一些事,可能情绪比较激动……”

  “家属呢?怎么都现在了还没到?”医生突然变得很激动,“这都多久了?老爹的命不是命吗?这年头做儿女的,真是一个个都服了!十个老人,有八个半是外人帮忙送来的!”

  樊星星知道他也是心急,又怕过度抢救家属来了会闹事,于是踌躇半晌,还是决定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

  “医生,他刚开始晕倒的时候,我注意到他身上湿冷有汗,双手冰冷,脚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而且脸色和唇色都十分苍白,颈静脉搏动非常薄弱。所以您说,他有没有可能,是内脏急性出血……”

  “你不早说!这些症状在休克好转后,会有不同程度的恢复,很影响第一判断的。”医生一边说着,一边赶紧去检查范先生各处的静脉情况,同时对护士大声催促,“快速催催血项报告!”

  

  范先生的各项快检结果很快出来,确诊是急性上消化道出血。

  等范琼姗姗来迟时,范先生已经躺在抢救室补液止血了。

  “又是你!”她一看到站在一旁、脸上化着全妆的樊星星,脸色立刻变得奇奇怪怪,“你把我爸怎么了?”

  樊星星气极反笑:“我能把你爸怎么样?你每次怪罪别人的时候,能不能先问问你自己,你把你爸怎么样了?”

  “我能把我爸怎么样?”范琼好像觉得樊星星这话很可笑,“我爸在家的时候好好的,怎么到了店里,一见你,就出事了?”

  樊星星懒得理她,直接对医生说:“家属来了,我要走了。”

  “你等等!”范琼一把拉住她,“我得调一下店里监控,才能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不然,你一大早的,化着这么大的浓妆干什么?”

  樊星星简直无语至极:“我化不化浓妆,和你爸消化道出血有什么关系?再说,我为什么化浓妆,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

  说着,她用力一甩,直接甩开了范琼。

  范琼恼羞成怒,刚想再反驳些什么,旁边的医生看不下去了:“行了,别无理取闹了。如果不是小姑娘懂点医学知识,抢救方式正确,送医又及时,还帮助了诊断,老先生现在什么情况还不知道呢。不管你们以前有什么恩怨,首先别在医院里面吵,其次更都不该这个时候跟自己的救命恩人发飙。”

  范琼这才哑然,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高档套装,有些不相信地看向樊星星:“你还懂医?”

  “不懂。”樊星星声音比石头还硬,“没我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你等等。”范琼叫住她,神色有些尴尬,“我会付你感谢费的。”

  “可以呀。”樊星星大大咧咧手一伸,掌心朝上,“你打算给多少?少了可体现不出你的诚意。毕竟是你爸的一条命呢。”

  “……”她这么直白,反而把范琼给架在了当场,面色极其难堪。

  樊星星觉得好笑,不想与她多做纠缠,转身正打算离开,突听身后范先生终于开了口。

  他说:“范琼……你给我滚……”

  

  看样子,范先生醒来已经有一会儿了。他全程围观了他亲生女儿的这场闹剧。

  此刻,他的脸色过分的平静,平静得让范琼心慌。

  “爸……”她讷讷开口。

  “滚。”范先生人狠话不多,送完这个字后,头便扭到了一边,对医生说,“让她滚。如果她继续呆在这儿,我就走。”

  医生也早已看出了端倪,此时他也最怕老爷子情绪不稳定,造成更大的出血或其他并发症,于是神色很客气地对范琼道:“既然病人都这么说了,那麻烦您,可以的话,暂时回避一下。老爷子需要住院治疗,您可以趁这个时间,去跟着护士把手续办一办。其他的,等后面再说。”

  范琼体面了一辈子,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当众被驱赶的对象。

  而且这个驱赶她的人,还是自己的生身父亲。

  她面色涨红,但已经没了昨天电话里与范先生针尖对麦芒的狠劲儿,眼圈渐渐泛红,最后深吸一口气,对着护士说:“麻烦您,带我去缴费,办理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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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琼走后,范先生朝樊星星招了招手。

  樊星星缓步走过去,在他的病床前站定。

  “坐。”他指了指病床前的陪护凳。

  樊星星乖乖坐下。

  医生见状,也对樊星星说:“暂时你先陪护一下老爷子,等这一袋输完,我们就把他移到专科病房,继续治疗。”

  “好的,谢谢。”樊星星颔首致谢。

  等人全部走完了,范先生才又开口对樊星星说:“这次,真的谢谢你了。”

  再多的不快,到了这个时候,都显得无足轻重。

  生死面前,本就无大事。

  樊星星摇摇头:“您不要这么客气,都是应该的。”

  “我早该看出来,你和其他小姑娘不太一样。”范先生勉强笑了笑,“不然,小扈也不会让你和她住在一起。”

  樊星星低下头,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安静地想听听,范先生到底想说什么。

  “我和范琼的关系,你也看到了。”范先生终于进入了正题,“如你所见,因为她母亲的关系,她一直对我有误会。不过这次,她是真的做得太过了。不仅连累了你,还伤害了小罗……”

  他苦笑着叹了口气,表情十分无奈。

  “其实我并不想解释我和罗娜之间的关系,因为根本没必要。但事情既然闹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我还是不希望你有误解。我和罗娜,或者说,我和其他任何女性,都不是她所想的那样。她只是太敏感了,总觉得我会在她妈妈去世后,给她找一个外人来争家产。说白了,这真的是她当律师的职业病。争家产的官司打多了,人性的丑恶见多了,就觉得这世界上没有正常的男女关系了。”

  这个回答,是樊星星没有想到的。

  她想过罗娜可能是个误会,但范琼一个职场高质量女性能放下体面,表现得那么敏感,应该也是事出有因。如果范先生从头到尾什么事都没有做过,那他也太冤枉了。

  怪不得范先生一直不愿意和范琼一起住。

  这么窒息的生活,谁过谁抑郁。

  “我的确对罗娜不错。”范先生承认,“但那是因为,罗娜和我的外孙女真的太像了。我和你说过我的外孙女吧?她在意大利,学的就是音乐剧,现在留在了国外的剧团。我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她了。”

  范先生的语气逐渐低沉。

  “可能是因为太早被她父母送出国的关系,孩子和我的关系越来越淡,这几年连电话都不怎么打给我了。上次我过生日,我等了一整天,不仅没等到范琼的问候,也没等到孩子的电话。失望之下,我就一个人去西餐厅吃了生日餐。你能想象吗?一大桌子菜,就只有我一个人吃。当时,罗娜正好在那边驻场唱歌。她看我可怜,便表演完后主动和我说话。我就是从那时起,认识她的。”

  “罗娜很热情,很活泼,她会叫我爷爷,也说我和她过世的爷爷长得很像。”范先生长长叹口气,“范琼总觉得罗娜在图我些什么,可她能图我什么呢?她家世本来就很好,男朋友也年轻帅气,她能图我什么呢?她只是我觉得我这个老头子太孤单了,可怜我,所以有空就陪陪我罢了。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深秋的风吹过窗外的梧桐落叶,卷起遍地金黄。

  樊星星不敢直面范先生的眼睛,因为她也曾经在内心里,真情实感地把范先生,贬的同样不堪。

  她和范琼又有什么区别呢?

  都是靠道听途说和刻板偏见,就判了一个人的死刑。

  

  “那您昨晚,都和范小姐把这些误会解释开了吗?”樊星星收回视线,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绞着手指问。

  “没有必要了,她根本不愿意听,也不愿意信。我说一句,她能顶十句。不管我说什么,是对是错,她总有她的道理。”范先生也非常无奈,重重叹息,“或许这就是命吧。我在年轻的时候,就有个大师给我算过,说我夫妻宫和子女宫都不好,最适合独身。现在想想,他是对的。妻子早亡,女儿不合,孙女不亲,我还落得个晚节不保,连个咖啡店都守不住。如果有再来一次的机会,我想,我应该会选择谁都不害。她们遇到我,其实也算是她们的不幸。”

  樊星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无声地陪着他,倾听他。

  听他的遗憾,他的懊悔,他的不甘。

  但人生都已经走到了这个年岁,说再多,也都无益。

  而且,樊星星也不是个有能力帮他解决问题的人。

  既然范先生愿意相信玄学,那么用玄学的角度来总结,那就是,这都是命。

  每个人来这世上的修行,本就都各有不同。

  等时候到了,自然尘归尘土归土,好坏都不过浮华一梦,没什么好伤感的。

  

  ————————————

  

  “老先生,感觉怎么样了?”医生忙了一圈,得空又转了回来。

  连樊星星都不由得感叹,面对老人,这医生态度是真不错。

  发现范先生还在说话,他立刻提醒道:“您现在还是尽量少说话,多休息。眼下的输液都只是暂时的急救,真要解决问题,还得等专科医生也过来了,我们一起看检查结果,才能再下最后的方案。”

  “好的好的,我一定配合。”范先生有些抱歉地笑了笑,转头又看向樊星星,“该说的话,我都说完了。时间也不早了,你早点回去吧。辛苦你了。”

  樊星星刚站起身,医生就疑惑道:“她回去了,您这边谁来陪护?都安排好了吗?”

  “那麻烦帮我联系个护工吧。”范先生说,“最好是个男性。”

  “这个还是让您女儿来安排吧,她就在外面。”医生显然不想过分插手病人家事。

  然而见范先生一听到“女儿”二字就不悦地皱起眉头,估计怕他情绪又起波动,医生连忙又补充解释说,“您第一天入院要做的检查很多,要办的手续也不少,还有很多需要签字,没有家属在是不行的。护工只是护工,没办法帮你关键时候做决定的。”

  “我自己也可以签字,我神志可清醒的很。”范先生一旦倔起来,也是几头驴都拉不回来。

  医生表情很无奈:“话不是这么说的老先生,一旦上了手术台,谁能保证您清醒?就像您今天过来,那不也是意识不清的状态吗?所以家属是必须在的。就算家属不在,也得有授权可签字的人在才行。不然,我们可担不起这个责任。我们护士刚刚都听说了,您女儿可是挺有名的大律师呢。”

  “……”看来范琼该“说”的,早都已经“说”到位。

  这也总算能解释,为什么医生在这么繁忙的情况下,还能这么“认真”地跑回来,专程和范先生交代这些琐事。

  ——啧啧,这要是不小心把大律师父亲的医疗过程,弄出点什么值得发挥的纰漏来,他们可真吃不了兜着走了。

  谁都知道,八十多岁的老人,病程变化极快,身体情况复杂,随时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他们只是来当医生的,可不是时刻准备着上法院的。

  

  范先生当然也听出了医生言语里的讥诮之意,无奈地摇摇头道:“她爱待着,就待着吧。我现在不想见到她。她不是总叫忙吗?那就不耽误她赚大钱了。反正我自己也有钱,我能搞得定。您刚刚不是说,授权签字也行吗?那我找个陪诊师帮我办手续加签字,能行吗?”

  医生怔了一下:“原则上,这种操作,只适用于家属完全联系不上且病人完全丧失意识的紧急情况下。就您目前的情况,我们非常不推荐这样。除非,您的女儿能参与签字授权。”

  “……”范先生肉眼可见地,脾气逐渐暴躁。

  他气鼓鼓地闭上眼睛,看起来是觉得医生在有意为难他,他现在已经不想说话了。

  医生也很无计可施,只能看向樊星星:“您和老先生,是老板与员工的关系,是吗?”

  “是已经辞职的员工。”樊星星特别强调,“范先生发病时,我正在领遣散工资。”

  医生失望地点点头,只好又看向范先生:“那您先休息,我们这边先把您的意愿,传达给您女儿,看看她怎么说吧。”

  

  确认医生走了,范先生才愿意睁开眼睛。

  “现在的医生啊,都迂腐得很!”他不高兴地吐槽道。

  樊星星笑笑:“那也没办法,他们都是按规定办事。”

  顿了顿,她柔声劝慰范先生:“您也不要太跟范小姐置气了。打碎骨头连着筋,她依然是您最亲的女儿。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和她把话说开了。以后住在一起,才能少一些隔阂。”

  范先生沉默不语,但看样子,他应该是在认真思考这个方案了。

  本来就应该这样嘛,樊星星想。

  他们之间的关系,和她与程春花之间的关系,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后者是此生无解、至死方休的绝命纠缠,而他们,其实还是有一些解法的。

  至少,范琼是愿意放下工作,一脸担忧地来看望自己的父亲的。

  不管是出于守护财产的目的,还是出于父女血脉亲情。

  而且,他们本质上都对对方有很高的心理希冀,所以才会在失望后,显得格外愤怒。

  可愤怒之后呢?

  还是要回归一日三餐本身。

  范先生年纪已经大了,在这样的高龄经过这么一次身体的轰然倒塌,后续只怕底子就伤了。

  往后,如果他不住进养老院,那给他端茶送水,陪伴养老的,不还得是范琼?

  从这点上讲,范琼也从来没有推脱过自己的责任。

  她唯一的希望,似乎就是希望父亲减少与其他女性的接触,老老实实地在自己的掌控范围内,和自己一起生活。

  如今既然范先生连咖啡店都决定听她的意见关掉了,那以后其他的,应该也是能让范琼心满意足的了。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心结是解不开的呢?

  用金钱维系的雇佣关系再可靠,还能有其实还算良心未泯的亲生孩子可靠?

  樊星星甚至觉得,范先生现在耍的脾气,赌的气,一方面是给外人,尤其是她看的,另一方面,也是震慑范琼的。

  他想让她知道,她这次的错误有多么严重。

  至于真断绝父女关系,只怕全世界就只有范先生一个最不愿意罢了。

  他现在所需要的,只是一个扳回一城颜面的台阶罢了。

  

  樊星星这么想着,故意拿出手机看时间,然后略显浮夸地惊呼:“哎呀,时间真的不早了。我今天还有一个面试,得回去准备了。”

  “那你快去!”一听说有正事,范先生也连忙催起了樊星星。

  “那您的陪护问题……”

  范先生无所谓地摆摆手:“没事,你放心。我都在医院里了,还能没人管不成?”

  “那好。”樊星星抱歉地笑笑,“我有空再来看您。您有什么事情,也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反正我离得近。”

  “好的好的。”范先生连连应道。

  忽然,他又像想起来什么重要事情似的,欲言又止。

  “怎么了?”樊星星问。

  “就是……”他犹豫了下,才说出他未完成的话,“你别和小扈说我病了的事。如果她某天问起,为什么咖啡店关门了,你就说,我回我女儿身边了。其他的,什么都别多说。”

  “哦。”樊星星答应下来。

  但直到走出抢救室的门,她的心里都还是一直止不住的犯嘀咕。

  谣言散去,风平浪静后,她怎么反而感觉这两个老人之间的关系,越发令人好奇了呢?

  普通邻里之间,谁还会在意谁病了,谁又走了呢?

  回想起他撕毁地毯提单时的怅然和决绝,直觉还是告诉她,这俩人之间,必定有一些暗潮在涌动。

  但至于是什么,倒也不必寻根究底。

  就范琼那样的个性,和她有关的事少挨边,才是扈小姐最大的福气。

  

继续阅读:第26章 还他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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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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