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的时候，扈小姐正在厨房忙活。
见余傅瑾进来，马上说：“饿坏了吧？我给你煮了点馄饨。今天我和星星一起包的，你吃点再走。”
“那我是赶巧了。”余傅瑾笑笑，“闻起来真的好香。”
“汤圆怎么样了？”扈小姐问。
“没什么大问题，就是眼睛看不见。这样的猫照顾好了，一样可以长寿。”余傅瑾说得轻描淡写。
扈小姐松了口气：“那就行。你把小可怜先送上去，等会儿下来准备吃饭。”
余傅瑾点点头，樊星星主动到厨房来替下扈小姐，让她先回房休息。平常这个时候，她都已经在房里歇着了。
扈小姐却迟疑了一下，从餐厅桌子上拿出一叠厚厚的红包，递给樊星星。
“你明天帮我去看看老范，方便吗？”
因为对两个人的渊源早有所知，所以樊星星没有多说什么，便接下了红包：“就说是您的心意，对吗？”
扈小姐却突然改了主意：“不，就说是你的。”
樊星星笑了，把红包还给扈小姐：“这可不行。他知道我没这么多钱的。一猜就猜出来了。”
“那你就看着买点东西吧。”扈小姐没有接红包，人也开始往楼上走，“随便买点什么都行，你看着安排就好。等他能吃东西了，你用这些东西买点营养品，也可以。”
樊星星只好回房把红包仔细地放好。
扈小姐的意思很清楚，就是她想表达他的关心，但她又觉得以自己名义不方便，于是就把这个难题交给了樊星星。对她而言，只要把“心意”给出去了，她心也就安了。至于范先生收到了什么，她似乎并不在意。
好在樊星星也算对范先生有了点了解，最近又比较闲，完成这个任务并不算难。
尤其在出了陈城的事之后，她更不敢把范先生交到其他人手里。
人生病时最脆弱，何况还是和家人不和的老人。被别有用心的外人见缝插针欺骗的几率，大大提高。
刚走出房门，就听见灶台上发出噗噗的声音。
坏了。樊星星赶紧小跑起来。她竟然忘了锅里的馄饨汤已经差不多要沸了。
然而比她更快的，是余傅瑾。
等樊星星跑进厨房的时候，余傅瑾已经打开了锅盖，用汤勺在里面搅动着。
见樊星星出来，他笑了笑：“做饭时可不能一心二用，你就不怕煤气被扑灭了发生危险？”
樊星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独立生活这么久，还出这种意外，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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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晚饭一起吃饭的人不对，樊星星实际上并没有吃多少。所以当看到余傅瑾给她也盛了几只馄饨后，她没有拒绝。
相对而坐，樊星星问余傅瑾：“范先生住几号病房？我明天想抽空去看看他。”
“消化内1107。”余傅瑾一边回答着，一边感叹着馄饨的美味，“这馄饨包的可真不错。就这味道，在外面是吃不到的。这是奶奶家的祖传手艺。”
樊星星盯着余傅瑾手里的那只馄饨笑起来：“你吃的那个，好像是我包的。没觉得有点丑吗？”
余傅瑾还真煞有介事地观察了两下：“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那谢谢你了。”初学者最喜欢这样的评价，樊星星心情大好，站起来，走到冰箱前，拿出她珍藏了一个下午的提拉米苏。“上回的草莓蛋糕太寒碜了，今天尝尝这个。”
余傅瑾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块蛋糕：“你好像真的很喜欢吃甜品？”
“因为能让我开心呀。看着赏心悦目，色香味俱全。”樊星星把包装打开，用叉子分成了两块，递给余傅瑾一半。
余傅瑾没有客气，很自然地接了过来：“甜品是容易让人开心。但为了健康考虑，最好不要太晚吃。”
“我知道。”樊星星笑笑，“不过你有没有听过一种说法，说一个人爱吃什么，就说明她最近体内缺少一些什么元素。就比方说，你最近馋肉，就说明你体内缺乏氨基酸。想吃甜品，就说明你体内蛋白质不足，可以多吃点鱼蛋奶。”
余傅瑾莞尔：“你知道的伪科普还挺多？”
樊星星耸耸肩：“没办法，以前在理疗店，我不仅是前台，还得负责官号运营。这些讲营养保健的养生文章，老人最爱看。”
“然后一激动，再转发到‘相亲相爱一家人’群里？”
樊星星笑得直抚掌，冲余傅瑾竖起了大拇指：“没错，确认过眼神，余医生您是最懂的人。”
“所以现在真正的科普就越来越难做了。”余傅瑾有些感叹，“人们都只愿意接受自己愿意相信的、容易理解的、且有传播乐趣的东西。就算真有货真价实的医生在网上做账号，也多数有团队写稿和维护，不然平时都累到想死，哪里还有空运营这些东西。”
这倒是樊星星从来没想过的角度：“所以，也有人找过你？”
余傅瑾点点头：“不过都被我拒绝了。我不喜欢这种抛头露面的方式。倒是唐晟挺喜欢的。他现在都是个萌宠界的大网红了。看他整天在镜头前眉飞色舞嘚啵嘚的样子，哪有一点学生时期社恐的影子。”
这句话瞬间燃起了樊星星的八卦之心，她决定把因豆豆事件而卸载的某直播平台，给重新下载回来。
这可是她身边认识真人的第一个大网红，怎么也得去围观一下。
三口两口把几粒馄饨给解决了，樊星星拿起叉子，开始享受酝酿了好久期待值的精美提拉米苏。
口感果然没有让她失望。
比起毫无层次感的纯甜奶油蛋糕，当冰凉绵密苦甜相间的可可粉在舌尖细腻起舞时，那种层层叠叠的立体愉悦感，真的让她有种想直呼好好吃的程度。——如果对面没有坐着余傅瑾的话。
她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太没有见过世面。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余傅瑾此时也吃完了馄饨，拿着餐纸巾擦嘴的工夫，表情挺认真地看着樊星星，“你是什么时候学的急救？我听说你今天立了大功。这可是我第一次听急诊科的同事这么毫无保留地夸人。他们说你临危不乱，冷静又专业。”
“……”樊星星微微一愣，没想到他突然话题转到这里来。
“其实之前你能看懂药单，我就已经好奇了。”余傅瑾也用叉子抿了一点可可粉进嘴里，“我感觉这不应该是一个被端掉的理疗中心的自媒体小编该有的水平。”
樊星星不知道怎么回答。
说自己也差点成了他的同行？无异班门弄斧。
何况她迄今为止，或者说这一辈子，可能都没办法完成自己小时候的梦想了，当着这么一位专业大神的面谈理想，多少有点让她难以启齿。
她感觉自己的心跳渐渐加快，脸也渐渐热了起来。口中的可可粉，苦味开始明显。
“其实我早该想到的，你从一开始就和别的病人，或者说别的人，不太一样。”余傅瑾仿佛看穿了她的窘迫，缓声说着，“相信自己吧，樊星星。不管你最终期待寻找到一份什么样的工作，都不要急。多听从自己的内心，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到。哪怕可能慢点，但一定虽迟但到。只要你自己确定，你是个很有价值的人，这就够了。”
“……”虽然不知道他这话，是否是回应自己夸他是个“好人”的商业互吹，但不可否认，樊星星当真了。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到这样不带任何戏谑的肯定与褒奖。
上一回，余傅瑾说她是“五好市民”时，她全当他是在笑话自己爱多管闲事。
然而这次，他的表情和语气，却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樊星星突然有点想哭。
她这一辈子虽然不长，但大部分时候，都是在被人否定中度过的。
小时候，程春花嫌弃她是个女孩，从出生开始，就把她放弃了。
长大了点，发生了那件事，全家人却只会齐心协力指责她，说一定是她的错，不然那人为什么不去招惹别人？
再后来，连她学业不错，都成了一种罪。程春花觉得她在给自己找麻烦，故意让她在老师们面前为难。
到最后，连她自己，都不再奢望这个世界会有任何人肯高看自己了。
哪怕勤勤恳恳全勤了两年多，身兼多职，十项全能，却在老板眼里，她依然是个连转岗机会都不配拥有的废物。
她都已经习惯了，所以内心渐渐变得毫无波澜。
尤其在经历了最近一连串忽高忽低的陪诊抓马事件后，她更加确定，但凡主动上赶着无门槛夸赞自己的，除了骗子，就是奸商。
她这样一个人，除了当炮灰和韭菜的价值，还有什么？
可现在，余傅瑾却告诉她，说她是个很有“价值”的人。
她想，她应该谢谢余傅瑾。
哪怕只是他随口一说，但都切切实实在那个瞬间，真的有让她觉得，她这个人，不带任何身份标签的樊星星，可能其实真的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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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快乐，一直延续到晚上睡前。
都已经夜里十二点多了，她还躺在床上兴奋得睡不着觉。
最后索性拿出手机，重新下载了直播平台，想去围观一下大网红唐晟的风采。
结果一打开软件，扑面而来的，却是坐在镜头前正夸夸其谈、开着直播的陈城。
樊星星瞬间弹坐起来。
以前她是知道，很多陪诊师会通过做自媒体个人账号获客，这种行为本身倒也无可厚非。
但如果故意改名换姓，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在线给没有工作、亟需副业的宝妈、斜杠青年们，漫无边际地画大饼、卖课程、做社群、割韭菜，这也是可以正常存在的吗？
看着化名“成老师”的陈城，带着鸭舌帽和黑色口罩，对着镜头激情澎湃，说这个行业前景有多么好，门槛有多么低，月入如何轻松过万时，樊星星觉得自己三观都要炸了。
他还真不愧是热衷于搞钱的六边形战士，白天黑夜永不停歇，各种违规灰色地带都要全方位踩一遍，而且样样似乎都还做的有声有色。
当初他对自己说的话术，好像也是这样。有些字句甚至一个字都没改。
的确，宏观上，他说的并没有错。
但抛开职业责任与道德要求，只讲收益，本身就已经是对这个行业的亵渎。
而且表面上看，他带的是一群未来的陪诊师。但实际上，谁又怎么能保证，他要收的，是不是一群借着陪诊的名义接近老人，重点推销他代理的其他保险理财业务的变相金融骗子呢？
看着直播间里活跃交流的几百号人，樊星星细思恐极。
同时，她也总算明白了，为什么陈城手里永远都有一堆奇奇怪怪的陪诊单子了。
从上次的苏安安，到这次一万块预付金的大肥差，肯定是他们先在直播平台上找到了他，然后他再逐个根据情况派出去，自己从中赚个差价。
亏得自己当时还觉得她有多特别，还因此对他无比感恩戴德过。
此刻，知道真相的她，眼泪掉下来。
不得不说，陈城是个脑筋非常活络，也很有干劲儿和冲劲儿的人才。
只可惜，路子走的有点歪，思想跑偏的有点远。
自己但凡有他这些歪脑筋的万分之一，也不至于穷到流落街头了。
樊星星断定，他这事儿，绝对是瞒着薛姐做的。
薛姐一看就是那种生活特别自律讲究的女人，绝不会深夜熬鹰，捧着手机去看各种无聊的针对下沉人群的直播。
也就是抓住了这一点，他才自以为很聪明地打了个时间差，而且把自己包裹得这么严实，甚至连声音都好像做了一点变声。
如果不是最近和他打交道过多，说不定连樊星星都没办法一眼看出他来。
可是，真退一万步来讲，就算薛姐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又会拿他怎么样吗？
上次的苏安安事件，就是因为苏安安主动来电好评，才暴露了有人私接单这件事，但当她主动把责任揽过来之后，薛姐也就不了了之了。
她是真的以为，自己真有这个本事，可以在入行第一天，就擅自顶着余生陪诊的名义，接到这么好的单子吗？
未必吧。
现在回头想想，薛姐应该也没有这么笨。
她大概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说白了，全是一丘之貉。
樊星星有些失望地撇了撇嘴，默默伸出手指，将页面滑到了下一页。
既然都已经要离开这个行业了，那就不要再多管闲事了。
砸人饭碗，如同杀人父母。她真没必要和他结下这个梁子。
只希望，他是真的打算认真带这些粉丝，帮她们正正当当赚到钱，别把人家往歪路上引，也算是积德行善了。
不然，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邪门事做多了，自有天收。
这世间再不公平，也有个天道轮回。谁也别想心存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