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亮了,楚戈看到郑岩发来的信息,那是一个地址定位——
东海滨路27号。
奇怪的是看到这条短信,她并没有觉得惊讶,似乎一直以来她就在等这一天,她的生命是一个圈,无论她往哪个方向走,走多远,最终她终究会回到原点。
楚戈在梳妆台前坐下,她拿起梳子对着镜子慢慢梳理头发,她不着急,她知道郑岩会等她。她在镜子里看到死去的陈岚,他走到她身后的床上倒下枕着双臂,长叹:“你是不是觉得这是一个诅咒,你以为这一次会不一样,郑岩会不一样,结果依然回到了原点。”
楚戈不语,静静地梳头。
陈岚坐起来,盘腿在床上:“不说话,生气了?如果你听我的——”
楚戈把梳子用力拍在桌上。
陈岚被她生气的样子逗笑,他说:“你记得的对吗?在这一切开始前,我就警告过你,一旦开始,你就回不了头了。”
三年前的春天,杜文旭假期回国,他邀请楚戈去参加绿荫公园的玻璃花馆举办的艺术沙龙,他送了正式的邀请函到楚戈供职的辅导机构。楚戈拿着烫金邀请函翻来覆去,觉得好笑,这位公子先是在她跟前炫富,现在又来卖弄文化,第一次见面她就和他说了自己有男朋友,但是显然在他的字典里没有被女人拒绝的经验。
杜文旭:“我父亲每年都会举办个人艺术展,前三天都不对外开放,邀请的都是至交好友和文艺界的名人,我亲手写的邀请函,现在正式邀请楚小姐莅临。”
楚戈:“我有男朋友了。”
他说了半天,楚戈就这么一句,杜文旭嘶一声,这女人真是冷心冷情,不假辞色,他夺回楚戈手里的邀请函,找了一支笔说:“那哥们叫什么名字,我现在立刻加上去还不行吗?”
楚戈轻笑。
杜文旭不知道这是楚戈留给他唯一一个真实的笑容。
陈岚和楚戈一起去参加艺术展,展览大厅正面墙上是一副杜鹏绘作的国画,边上是他的巨幅照片和生平简介。陈岚抬头看上面的简介,获了什么什么奖,有什么什么头衔……
陈岚:“都什么,一个都不认识……楚戈?”
陈岚回头,楚戈不见了。
茶歇室的桌上摆着精致的西式餐点,都是沈瑶亲自张罗。50岁的沈瑶穿着香槟色的旗袍,旗袍上绣着淡雅的白菊,她风姿摇曳地在嘉宾间穿行,招呼方方面面,却没有看到餐桌上的一把银质餐刀不见了。
楚戈在最初看到杜鹏照片的震惊后很快冷静下来,连她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的行动力,她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直在等这一天。她在角落看着远处和人谈笑风生的杜鹏,他胖了,没有楚戈记忆中的高大,剃光了头发,穿着素淡的褂子,一派儒雅,但面容没有很大的改变,双眼狭长,笑起来像一只狼。
他和一对夫妻话别后,向卫生间走去,楚戈跟上去,餐刀被她紧贴手腕。她不紧不慢地跟着他,眼看杜鹏要走进男士盥洗室,她正要上前,突然被人握住了持刀的手腕,楚戈一惊之下回头,却被拉进一个熟悉的怀抱。陈岚一只手紧搂住她,把她的脸按在自己肩头,另一只手迅速抽走了她手里的餐刀,他低声说:“监控。”
楚戈在他怀里微抬头,看到头顶不远处的摄像头,陈岚搂着她转身走了,顺手把餐刀放在路过的桌子上。他们走出展厅的时候,遇到了杜文旭,那也是杜文旭第一次见到陈岚,他抖抖西装开襟,倜傥无比地上来和他们打招呼:“怎么样,还不错吧——看到我爸妈了吗?”
楚戈本来还在失神,听闻这话,眼珠动了动,瞳孔里第一次真正映出了杜文旭,眼前对着她笑的招摇青年和多年前沈瑶抱在手里那个小男孩重合,她想起沈瑶含笑在她耳边说——
“小师傅,看来我们家和你还挺有缘。”
楚戈忽然笑了,她和陈岚走了,留杜文旭站在原地愣愣的,他敢打赌,凭他多年风月场上的经验,楚戈的那个笑容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勾引。
杜文旭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转变态度,但仍然兴奋极了,本来他都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折戟在楚戈这里了,没想到柳暗花明。他雀跃地走进展厅,抬眼看到父亲的巨幅照片,忍不住想难道楚戈真被他父亲的艺术造诣折服?
陈岚等到一上车只有两人就炸了,他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的火,他质问楚戈到底想干什么,如果不是自己及时抓住她,他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楚戈:“杜鹏就是那个人。”
陈岚一瞬间顿住了,他知道楚戈所有的伤痕,他慢慢靠回椅背,双手捋过头发,发出一声低声的咒骂。命运还可以对她更残忍吗?把她的噩梦曝晒于光天化日之下,她没办法再欺骗自己那只是一个潮湿诡谲的梦,是记忆中黑色的一个窟窿。罪恶现在活过来了,有名有姓,有巨幅照片和生平简介,噩梦延续下去,更生动更鲜活,她该如何自处?
陈岚一瞬间觉得无力,语言是徒劳,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空洞,他没办法安慰她都过去了,也没办法说服自己这一切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的生活——哪来的以后?
陈岚:“报警。”
楚戈轻笑。
陈岚抓住她,激动地说:“我说真的,虽然过去很多年了,但我可以陪你去找刘瑛,我们总能找到她的,等找到她,我们可以说服她报警……”
“陈岚,”楚戈平静地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你觉得什么是强奸?”
陈岚愣住了。
楚戈淡笑:“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多年。”
“从静慈庵回来后,很长时间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起那件事,真奇怪,虽然我才6岁,却已经知道那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就像人类进化万年基因里自带的记忆,即便还在蒙昧时期,依然能感受到这是一场耻辱的暴行。”
“可是我更大一点后,我反而疑惑了。我鼓起勇气和我妈妈说了这件事……”
郑琼芳听了很生气,她把衣服从洗衣机里一件件拿出来,她狠狠地抖手里皱巴巴的衣服,说话也配合着手里的动作,带着一股气:“这叫什么事,别到外面去说,也别和你爸爸说,听到没!我真要去找妙心退钱,她倒是好,什么都不管。”
她粗暴地把挡在身前的楚戈推开,走到阳台开始晾晒衣服:“我跟你说,这个事情以后不要说了,我说你这个小孩,别站在这里,做功课去。”
对于郑琼芳来说,这是与她无关的小事,她很快忘记了,直到楚戈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提起……
郑琼芳觉得楚戈又开始钻牛角尖,就像生活中任何一件事情,她总是和别的小孩子不一样,她不明白为什么别的小孩轻易能做到的事情,楚戈就是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她就是不听话呢!
再下一次,她打了楚戈一个耳光,命令她不许再提,就像命令她不许用左手写字,不许站得太近看电视,不许再说自己那双眼睛能看到郑琼芳看不到的东西。
楚戈再想提的时候就会想到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她闭上嘴,那件事被吞进肚子里,吞的次数多了,她开始想要呕吐。7岁的楚戈的行为更加异常,郑琼芳和楚易生的矛盾因为楚戈的病情加剧,一度闹到要离婚。
楚戈:“十三岁的时候,我再次和我妈妈提起这件事,这一次比起生气,她更多是吃惊,她不知道为什么我还记得这件事。我求她替我打听一下刘瑛后来怎么样了,我妈拒绝了,她觉得我简直无可救药。每一次她觉得我听话了一点,像一个正常的孩子一点,我总是让她失望,让她意识到我还是我。”
“十五岁,我再次提起这件事,我哭着说,可那是强奸啊,是强奸!我妈说,你怎么知道是强奸?就算是强奸,强奸的也不是你,你能不能别再提这件事了!”
“我进入青春期后,精神问题更严重了,出现人格解离的情况,我妈也许意识到那件事确实对我打击很大,她虽然不能理解这究竟有什么大不了,但她是个好妈妈,她希望我好起来,她去打听了刘瑛的事情,回来以后告诉我。”
郑琼芳在饭桌上说起这件事,语气刻意的漫不经心,但是楚戈能听出她的隐隐得意:“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那个刘瑛怎么样了吗?我去问过了,她后来就嫁人了,前两年还去过沈家村,胖了,挺滋润的,生了一个女儿抱在怀里,是健全的小孩。我问说,当年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他们说诶呀,这种事情村里很多的,不是什么大事,有的话更好,私了女的还赚呢。”
楚戈木然地望向陈岚:“你告诉我,什么是强奸……什么又是母亲?”
陈岚只觉得心脏揪住一样的疼。
楚戈接着说:“你知道什么是父亲吗?”
从沈家村回来后,为了楚戈的病情,楚易生和郑琼芳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和从前不同的是楚易生更加坚定自己对楚戈的教育,他不再被郑琼芳左右,坚持楚戈具有非凡的艺术天赋。他送她去学习音乐和舞蹈,在那里楚戈第一次接触芭蕾。
楚易生带着楚戈去拜访老师,老师说我跳一段你感受一下。老师没有换舞蹈衣,只是脱去外套,穿着一件藕色的连衣裙。她舒展手臂,楚戈的眼睛看到淡淡的光从她修长的指尖延伸,她随着音乐转动,光便跟随指尖抛出绚烂的线条,她越转越快,光线交织,在空气中留下流星轨迹一般的光痕。
每一次舞蹈课,楚易生都会亲自送楚戈去,并且陪上一整晚,有时候课间,老师会走过去坐在父亲身边,他们头挨着头,低低地笑语。有一天,父亲和老师不见了,8岁的楚戈穿着舞蹈服,换上鞋子,从教室跑出来。已经过了9点,大部分兴趣班都下课了,楚戈一个人在走廊上寻找,头顶的灯光透出大理石地面的阴冷感,她抬起头看到天上的月亮,耳边似乎能听到空寂的丝竹声,她闻到海风的腥味,一个女人幽幽唱戏。
不好的回忆让楚戈发抖,她缓慢地扶着墙壁往前,她渐渐听到了那粗重的喘息声和肉体碰撞的声音,一瞬间她分不清自己在哪个时空,她好像还在那张咯吱摇晃的木床上,被黑影压住的刘瑛向她伸出手。
楚戈在晕倒前看到父亲一边穿衣服,一边向她奔过来。
楚戈:“因为我突然发作的病情,我爸爸和老师偷情的事情被我妈发现了,他们大吵一架,我爸提出离婚,我妈去舞蹈学校大闹。”
楚戈突然苍白一笑:“一周后的一次舞蹈课,我第一次看到了老师的丈夫。”
那一天,楚易生照常送楚戈来上课,他和舞蹈老师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他隔着其他家长,独自一人站在一个角落,所以那些男人冲进来的时候一开始没有看到他。楚戈正在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练习基本功,突然听到嘈杂的脚步声,她回过头,门口涌进来好几个男人,其中为首的那个冲向老师,一伸手抓住她的头发把她掀倒在地。到处是尖叫和哭声,家长们像赶小鸡一样护住自己的孩子,很快只剩下楚戈一个人站在场地中央,因为她的父亲没有冲上来护住她。
她小小的身子被那些强壮的身躯推来撞去,摔倒在地上,她跟躺在地上的老师一样的视角,看着那些巨人一般林立的躯体,老师发出一声声哭喊。刘瑛的尖叫在楚戈脑海中响起,回应着老师的喊叫,接着越来越多的尖叫在她脑海中炸开,就像无数的女人的从地狱里发出的哭嚎。
楚易生冲过来,但是还没有碰到楚戈就被那些人挡住了,他们可算发现了他,拳脚终于找到了新的发泄对象,楚戈在地上抽搐着,看到父亲在林立的拳脚中蜷缩成一团。
陈岚再也忍不住,倾身抱住楚戈,楚戈任她环抱住,没有情绪地继续说:“从那件事以后爸爸就不再和母亲说话,也很少和我说话,他总是一个人在阁楼里的房间看书。我仍然学跳舞,只是换了一个舞蹈老师,我很努力地想要做得更好一点,希望他开心一点,但是并没有什么用。”
楚戈:“我常常疑惑为什么我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因为新出的电影兴奋,因为这个月的工资没有到账而烦恼,为什么我和别人不一样,为什么那些事都发生在我身上不是别人。后来,我知道了,就好像有人冲一块空地丢了第一袋垃圾,之后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随手把垃圾丢在这里,这里最终就变成了垃圾场。”
“然后,我的问题变成究竟是谁第一个丢的垃圾,是杜鹏和沈瑶、是妙心、是我的父母还是我自己?”
楚戈看着车窗外的绿荫公园,和煦的阳光洒在绒绒的绿叶上,绿是鲜亮的,近处可以看到白色、紫色、粉色的绣球花,远处天空中有风筝飞舞,小孩子们在草坪上奔跑,情侣们并排躺在树荫下,一只欢乐的小狗在草坪上抖着毛跑来跑去。
她稀薄的影子也能感受到世界的美,但她只有影子。
“你搞错了一件事。我不在乎刘瑛,我甚至不在乎我自己,我从来不是一个复仇的义士,如果我选择杀掉杜鹏,杀掉沈瑶或是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仅仅是因为我想这么做。”
陈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楚戈:“你觉得我是什么?”
陈岚静默,接着惨然一笑:“我现在也不知道了。”
楚戈:“我曾经也不知道,所以我卑微地躲在人群里,直到我把李正楠送进ICU,我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我什么都不是,我空无一物,装进来的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陈岚长久的沉默,因为他知道,这么多年来,世界装进楚戈的身体内的是许许多多的伤害和恶意,但不应该是这样的,以恶回报恶,只会产生更多的恶。
陈岚:“那我给你的是什么?”
楚戈睫毛微颤。
陈岚:“回答我。”
楚戈垂眸,想要避开他的注视,却被陈岚擒住下巴抬起头,他认真的地看着她:“回答我。”
楚戈张嘴,很艰难,没有发出声音,但最后陈岚还是听到了,他轻笑,他想还不够,自己来得太迟,给得太少,所以那个字像杯子里一口浅水,只够她微微含一口。不过没关系,他会一直陪着她,总有一天,她会被陈岚装满,满到从眼睛里、嘴里……全身每一个细胞里渗出,她就是一个崭新的楚戈。
他温柔地环抱住她,她从一开始的僵硬慢慢变得柔软。
可惜,陈岚最终没有做到。
她的生命是一个圈,无论她往哪个方向走,走多远,最终她终究会回到原点。
楚戈戴上项链,镜子里死去的陈岚走到她身后,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说实话,你有没有恨过我自私,说好了会一直陪伴你,但还是为了自己解脱,选择了死亡。”
楚戈摇摇头。
在陈岚最后的日子里,他的抑郁症情况已经很严重了,他就像吊在悬崖上,很多时候已经半只脚踏入往生之河。
楚戈记得他最后一次思维清醒的时候,他们依偎着躺在床上,陈岚看着头顶的枝行吊灯,说那是一颗发光的肿瘤。
他说完后胸膛传来低低的震动,他在笑,楚戈疑惑地看着他,陈岚说:“我也能看到异象了,其实很有趣。”
楚戈沉默。
陈岚摸着她的顺滑的头发,轻声说:“你还在为你看到幻觉痛苦吗?”
楚戈:“有一段时间我恨不得挖出我的双眼,但后来我知道那是没用的。”
她起身,陈岚跟着坐起来。楚戈走到梳妆台前,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条白色的真丝围巾,折成三折,抬手蒙住双眼,陈岚痴迷地望着她,她掩盖了最动人的双眼,却仿佛残缺的玉像,更想让人一探其究。陈岚走上前,在楚戈身单膝跪下,像虔诚的膜拜者想要轻吻她冰冷的嘴唇,却被一只竖起的手指挡住了。
陈岚:“你看得到?”
楚戈:“蒙上这双眼睛,我全身都长出了眼睛。”
陈岚往床沿上一坐,轻轻叹息:“我懂了,不是眼睛的问题。”
陈岚:“孩子童年时期是最初感受这个世界的时候,童年总是特别漫长,好像前世一样漫长,不是纵向的时间长,而在于横向的容纳,一个人在童年每一天都是崭新的,每一个对于成年人来说习以为常的事物对于孩子来说都是新奇的。随着时间推移,我们对周遭世界逐渐习惯,感受力这种东西就像世界上任何东西一样缺乏锻炼便萎缩了,所以很多成年人画不出孩子眼里的斑斓世界,说不出那些‘童言无忌’。”
陈岚伸手扯下楚戈眼睛上的丝巾:“如果说普通孩子的感受力是10,你天生就是1000,当他们已经习惯这个世界,规训于秩序和每天同样的生活,你却仍旧被过于泛滥的感受包围。发散的思维,具象化抽象概念,对于他人情绪的敏感,这是天赋,但你家人却把它当做诅咒,不知不觉刻意强化了你的特异性,给你带来沉重的负担。”
陈岚握住她的双手,温柔地看着她:“我的女孩一直没能习惯于这个世界,假装听话,把自己隐匿在成人的世界里,很累吧?”
楚戈垂眸,落下的眼泪滴在陈岚的手背上。
陈岚在她身前地板上盘腿坐下,把脸轻轻贴在她的腿上:“我知道,是因为我们是一样的,抑郁症一直困扰着我,而我还得假装是个正常人,不过也许是因为这样,我们才能找到彼此。我从来没问过你我在你的眼睛里是怎么样的异象?”
楚戈:“在医院的楼梯间,我第一次看到你,你在哭,你的眼泪漂浮起来,是悬浮的雨滴,很细很细,缥缈成白雾,你就坐在白雾之中,闻起来像清晨的江面。”
陈岚闭眼,微笑:“真美,真想透过你的眼睛看到。”
楚戈:“可是现在我的眼睛里映出的只有你的死相。”
安静,如同一片看不到的羽毛降落在他们之间,陈岚看着楚戈。楚戈说:“你走后,再不会有人约束我,我会去找杜文旭。”
陈岚:“如果你那么做了,你知道你会一直做下去,你收不住手的,之后你会开始向陌生人下手,恶意就像癌细胞一样扩散。兴奋的阈值不断提高,你以为你可以从容地玩弄别人于鼓掌之中,逃脱法律制裁,但不知不觉陷进去的是你自己,终于有一天这些不够了,你不满足,你会真的忍不住杀人——恶意一旦释放,最终反噬的是你自己……”
陈岚突然收住自己激动的滔滔不绝,他望着楚戈,慢慢反应过来,他忍不住笑,带着一点无奈,还有无限的爱意:“你又在这么做,操控别人,利用我对你的感情和责任绑架我,让我不能无牵无挂地去死。”
楚戈克制着眼里的泪水,轻轻地问:“那我成功了吗?”
在市立医院的那间值班室里,陈岚喘得不行,难受已经从精神层面转向肉体,他有时候没有办法摆布自己的四肢,有时候又好像四肢自己会动,他觉得整个身体像绑在石头上沉进海中。他艰难地把头靠在楚戈的掌心,像个新生儿,需要母亲为他转动头颅、翻身,把手脚收拢。
楚戈紧紧地抱着他,眼泪落在他的脸颊上,好像他自己的眼泪,但他知道他没有哭,他很开心,可以解脱。
他笑,费劲地说:“你看,我们第一次见面,也在这间医院,那时候你在笑,我在哭,现在我们要分别了,我在笑,你在哭,可算平手了。”
楚戈闭上眼睛,眼泪不断地涌出,她不想让他走,这个世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陈岚望着她,轻声说:“对不起,我这个儿科医生没有当好,我没能治好我的小女孩。”
楚戈转过身,陈岚消失了。
东海滨路27号。
她的生命是一个圈,无论她往哪个方向走,走多远,最终她终究会回到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