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暄之猫2024-11-06 15:585,324

郑岩出院后,看了一段时间心理医生,他这样的人原本应该是世界上最没有心理问题的,一场恋爱谈去了半条命,他现在对接触女人都有心理创伤了。沈乔冉担心他,几次都想跟他谈谈,郑岩回避得很明显。

郑岩自己也不知道在逃避什么,他觉得自己已经放下楚戈了,甚至想到她都有点恶心,可是偶尔他会把车停在晋南一中外,坐在车里吸一根烟。手机响了就是在那时响起,他垂目,眼皮一跳,他删了楚戈的号码,却忘了删她妈妈的号码,他看着手机,愣愣的,电话响了一会儿断了。

郑岩看着上面显示的自己备注的”丈母娘大人”,突然咧嘴一笑,又很快绷住脸,鼻子一酸。这时,电话再次响起,郑岩终究按下接听键,郑琼芳急切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郑岩,我实在没办法了,也不知道找谁,你能不能帮帮忙,楚戈不见了。”

沈乔冉被拖上,一边发动汽车,一边说:“你再说一遍,到底怎么了?”

郑岩:“楚戈妈妈给我打电话,说她昨天傍晚下班回家,又说去学校,结果之后就消失了。”

沈乔冉没吭声,转动方向盘,等红灯的时候说:“让她报警,找你也没用。”

郑岩沉默。

沈乔冉:“我实话实说,万一出什么事,报警不是更安全?”

郑岩:“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情况?能轻易报警吗!”

沈乔冉没回答,等车重新上路,好一会,才低声:“你既然知道她是什么情况,更不应该淌浑水,她作恶太多,谁知道惹上什么仇家。”

郑岩没想到第一次上门竟然是这种情况,郑琼芳把他和沈乔冉迎进去,倒水给他,郑岩接过,扶她坐下说:“阿姨,您别忙了,到底怎么了?”

郑琼芳先是抬手指着客厅墙上的电话:“一直有人打骚扰电话,楚戈说是那个把猫抢走的小孩,他就是不肯放过她,三天两头打。”

沈乔冉说:“这件事已经查过了,跟那个孩子没有关系。”

郑琼芳无措地说:“我不知道,楚戈最近……精神状态一直不好,没有精力处理这件事,没想到昨天她下班回到家在门口捡到一个信封。”

郑琼芳本来在阳台浇花,听到一声闷响,急忙跑过去,看到楚戈脸色如霜。郑琼芳连忙过去扶她,她一手撑着郑琼芳,一手把手里东西往后藏,郑琼芳一眼看到是一只白色信封,她伸手去拿,楚戈收回手,低声:“不。”

郑琼芳不敢硬来,她眼见楚戈拿着信封慢慢走回房间。

郑琼芳摇头:“她收到信,之后就出门,和我说去一趟学校,当晚就没有回来,今天学校放假,我打电话到学校,又问了昨晚值班的,他们说楚戈确实昨晚去学校,还去了实验室,但是很快就离开了。”

郑岩急道:“阿姨,你知道信封里是什么吗?”

郑琼芳摇头。

郑岩和沈乔冉对视一眼,沈乔冉站起来:“阿姨,介意我们在家里查看一下吗?”

郑琼芳打开楚戈的房间。郑岩走进去,房间很干净,素色的窗帘垂落,窗开着,纱帘在阳光下轻轻飘拂,像阳光的片影。有一瞬间,郑岩好像能看到楚戈坐在飘窗那儿看书,房间里有她身上月光一样淡薄的味道。郑岩握紧拳头,走到梳妆台前,伸手拉开梳妆台抽屉,他看到一只小小的丝绒盒子,他伸手打开,是那颗丑丑的珍珠,被从挂链上取下来,单独放在丝绒盒子里。他轻轻合上盖子,把丝绒盒子放回去,目光落在镜子下大大的药盒上。郑岩伸手取过,拿起最上面的一盒。

郑岩低声问:“她一直吃药?”

郑琼芳一直在身后,这时候哑了一下,吞吐说:“吃……是吃的,最近不怎么吃了,医生让她停了。”

这时,卧室外传来沈乔冉的声音。郑岩把盒子放回去,走出去,看到沈乔冉长腿踩在半层阁楼短短的楼梯上,指着关上的门说:“这里是?”

郑琼芳说:“是阁楼,原来也是楚戈爸爸的书房。”

她走上去,拿钥匙开了门,里面半面墙的三角形的大窗户斜劈下来,阳光正好,透过窗户,在地上落下一块格子光斑,空空荡荡的房间里悬浮着灰尘。

郑琼芳:“楚戈爸爸不在以后,我就把门锁了,不让她进去。”

郑岩吃惊道:“……楚戈爸爸已经不在了吗?我听她常提起。”

郑琼芳拄着门,目光散在空荡荡的房间:“楚戈十一岁的时候,有一天他出门,后来在海里发现遗体。”

郑琼芳走进书房,灰尘在阳光下像倒悬的雨滴,她有多久没有走进这间屋子,她刻意去忘记,钥匙咔哒转动,锁住的是她的心房。她的目光在房间里游荡,似乎能看到楚易生坐在地毯上,小小的楚戈坐在他腿上,他微笑着低头让她自己去翻动画册,楚戈深而黑的大眼睛里映透着斑斓的色彩。

郑琼芳至今不知道楚易生自杀的真实原因,在他死前,他们虽然同处一室,却很久没有一点交流,那十几年的争吵停止后,这个家安静而空洞。他死后,她甚至没有多大感觉,好像他很早就以前就不在她的生活中,但对于楚戈来说父亲却从未离去。郑琼芳注视着房间一角,那一刻她似乎也习得了女儿的”天赋”,她能看到11岁的楚戈像一只茫然的小狗,每一次被丢出去后又循着同样的路线回到这里,就像矫正她每一种顽固的强迫行为,郑琼芳为了让她不再这样做,把书房里的旧物都清空了,但楚戈依然一次又一次返回这间空无一物的书房,蜷缩在她父亲惯常摆放椅子的位置——那儿后来留下四个椅子脚印,但郑琼芳觉得楚戈不需要凭借印迹也能准确找到那一块四四方方——她就那样躺下,抱着腿,手收在胸前,睁着眼睛,也不知道是睡还是醒。郑琼芳无数次把她提溜出书房后,彻底锁上了这扇门,再也没有打开过。

母亲以为锁上房门,女儿就不能往回走,但执拗的小女孩真的就像被丢弃的狗一样,发现再找不到回去的路后,选择留在原地,等待永远不可能等到的人来接她回家。

郑琼芳转头望着震惊的郑岩,语气苦涩:“关于她父亲……她没有故意骗你,因为她一直相信她爸爸还活着,每天在这间房间里看书,只是生她的气不愿理她。”

他们到底也没有找到信封,楚戈做事一向干净利落,她不想让郑琼芳看到便绝不会留下一点线索。他们重新在沙发上坐下,茶早就凉了,郑琼芳也无意再为他们添新茶。她疲惫地依靠在沙发一角,手臂围拢在胸前,瘦小而虚弱,郑岩在她身上看到了那些他打过交道的各类苦主,也看到了楚戈,他只要把两者之间联系在一起,就觉得难受到喘不过气。

郑岩:“阿姨,我们肯定能找到她。”

郑琼芳迟缓地点了一下头,眼珠定在郑岩脸上,眼泪猝不及防滚出:“郑岩,我替我女儿赔个礼跟你道个歉,你原谅她好不好?”

郑岩手足无措,沈乔冉急忙拿过茶几上的纸巾,小心翼翼地递给郑琼芳。

郑琼芳垂下头:“我是个有罪的人,我一早知道她害人,但是仍然纵容她,我希望有人能接管她,照料她,可能我内心也怨她恐惧她,但是我始终是她的母亲,我骗自己她跟普通人一样……也许我只是在推卸责任。郑岩啊,虽说如此,我不是为自己女儿说话,她能变好并非不可能,我知道她最终没舍得害你。”

郑岩沉默。

郑琼芳:“她从小就和别的小孩不一样,她其实很聪明,可是也许是太聪明了,用她爸爸的话说,她脑子里的东西太多。她痛苦,我们做父母的的也很痛苦,我所希望的就是她能像正常孩子那样长大成人。我在学校一辈子,看了无数的孩子,我知道一个孩子太与众不同绝对不是好事,尤其是一个女孩子,我希望她活得简单一点,听话一点。”

郑琼芳:“有时候看着街上那些小姑娘,无忧无虑,我打心眼里羡慕,我想我们楚戈为什么不能像她们一样呢?她为什么这么苦!”

郑岩抓紧了手里的纸巾,感觉到喉头里哽着疼痛,他低声,带着一点稀薄的笑意:“可是她就是这样的楚戈。”

郑琼芳捂住脸,终于嚎啕。

走出小区,郑岩含混说,你先上车,我去抽支烟。沈乔冉了然他心情,说我车上等你。

沈乔冉摇下车窗,静静坐在车里,心里同样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没一会儿,郑岩走进他的视线,隔着老远他都能感觉到郑岩压抑的情绪,他明明身形高大,却给人一种彷徨无依的可怜感觉,沈乔冉眉头锁得更紧。

郑岩上车:“你觉得楚戈失踪跟那个被开除的小孩有没有关系?”

沈乔冉没回答,反而问:“后悔了?”

郑岩看他一眼,抿紧嘴唇不说话,就在沈乔冉觉得自己是不是不应该这时候挑起这个话题,郑岩突然说:“我在她房间里看到她吃的药,我刚才用手机查了一下,抗幻觉,情绪淡漠,她妈说她一直吃药,她有精神疾病,你觉得她看起来像有精神病吗?”

沈乔冉:“如果我能判断,司法上就不需要精神鉴定了。”

郑岩烦躁地一摆手:“我就问你,你就告诉我,你觉得她有精神病吗?”

沈乔冉叹一口气:“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郑岩咬着牙笑,”因为即便你把她往天生犯罪人想,也没考虑她是个精神病患者,我刚才就在想,到底什么是疯子,这个世界本身就颠来倒去,她也许才是太清醒。”

沈乔冉嗤一声:“你被她影响太深了,还是你在找理由说服自己再去找她。”

郑岩不语,好一会儿低声说:“她从来没爱过我。”

不知为什么沈乔冉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果香淡淡夜晚,在月色如水的院子里,楚戈望着郑岩,不经意间露出的微笑。

“其实……”沈乔冉张嘴。

郑岩望向他。

沈乔冉却说:“杜文旭开庭那天,我去了,最后陈述的时候他声泪俱下地认完罪,法官问他说完了吗,他抬头看看,你知道他在看什么,他家都没人了,谁来看他,他又看谁?”

郑岩喉头动了动。

沈乔冉接着说:“郑岩,你知道我当时怎么想的吗,我想他可真是一个绝世大傻子,你最好别做第二个。”

郑岩深吸一口气,撇转头忿忿不已,两人沉默了一阵,郑岩说:“不管怎么说,我也不可能放任不管,你觉得她在哪,跟那个渔村小孩有没有关系?”

沈乔冉最终无奈,他掏出手机,在郑岩瞪大的眼睛里拨通了蓟风的电话。

蓟风很快接起来,声音朗朗:“哥!”

沈乔冉微笑:“你最近怎么样?”

他话音未落,手机一把被郑岩抢过去,郑岩粗声:“蓟风,你这两天见过楚老师吗?”

蓟风听出郑岩的声音,电话静了一秒,说:“我不跟你讲,我要跟我哥说话。”

郑岩:“谁是你哥!”

沈乔冉听不下去,沉着脸抢回电话:“蓟风,有一件事要跟你说,楚戈不见了。”

电话里蓟风沉默。

沈乔冉:“蓟风,你后来有没有给她打过电话?”

蓟风一愣,突然大声:“我从来没有给她打过骚扰电话,是她诬陷我的!”

沈乔冉:“可是今天楚戈妈妈也说一直有人给她打骚扰电话。”

沈乔冉说完,忽然自己心里一跳,他随即想到那只猫,蓟风养在废弃楼里却莫名消失了。

难道这一切背后还有一双眼睛在悄悄窥视着他们吗?

蓟风:“我真的没有……”

沈乔冉:“我相信你,我只是想如果另有一个人打骚扰电话,恐怕楚戈真有危险。”

挂了电话,蓟风在自家菜地里愣愣站着,他突然跑出家门,他一路奔到码头,有台风,岛上几乎没有船出海,唯一一艘出海船也在靠岸,蓟风站在岸边,看船夫停了马达,登上陆地,便问,有没有见过一个女人,不是岛上人,长得很漂亮。

船夫一愣,说:“那个女的真的还没走吗?”

蓟风瞪大眼睛:“你见过!”

一天前。

楚戈站在船头,她穿一身宽松的白色长裙,脖子上系着一条围巾,海风吹得整条裙子像发涨的泡沫,微微蓬起。海上太阳无遮无拦,她站在船上,露在外面的雪白皮肤被阳光晃到发光,让那船夫看得头晕目眩。

到了码头,她准备上岸,船夫问:“你是游客?”

楚戈摇头。

船夫:“那你来岛上干什么?”

楚戈:“看学生。”

“老师啊,”船夫说,”这么晚了,没有几艘船,错时回不去的。”

楚戈没答,穿着球鞋的脚踩在沙滩上,一步一个脚印往岛上走去。

船夫问蓟风:“那个女的是你老师?”

蓟风沉默了很久,又问:“你怎么知道她还在岛上?”

船夫讪笑:“我想碰碰运气,再搭她返程,一直在码头,昨天别的船都歇班了,我是最后一班,也没等到她,从昨天到现在更没有一艘船出去。”

蓟风愣在那里,远处夕阳如血,把海面染成一片绯红,端门岛的夜来得早,蓟风回过身,小岛上暮色四合,远远近近亮起了灯,楚老师你在哪一盏灯光中?

楚戈是在家门前的脚垫下捡到那封信,白色的信封,什么字也没有,封了口,她有不好的预感,但还是拆开了。看到照片的一刹那,她的瞳孔紧缩,接着胃里翻江倒海,她勉强吞下涌上舌根的酸水,但眼前还是阵阵发黑,她脚一软扶着门框往下滑,一只手软软地搭在鞋柜上。

郑琼芳扶她起来,她把信封往身后藏,不愿让她看到,她脚步虚浮地回到房间,再撑不住倒在床上,手里信封落在地上,照片滑落出来。三张照片,一张是光线昏暗地上是一只猫开膛破肚的尸体,边上用血写着楚老师三个字,一张是陈岚曾经在医院墙上的工作照,还有一张是从远处偷拍到蓟风坐在船头看书。

楚戈等到那阵晕眩过去,才伸手缓缓拿起照片,她反过蓟风那张,看到照片上写着一行红色的字:来玩啊。

她知道这事是冲着自己来的,没必要扯上蓟风,他不是那个给自己打骚扰电话的人,也不是伤害猫的人,这背后另有其人。相反,蓟风可能是世界上唯一和自己一样在乎陈岚的人,仅仅冲着这一点,她也不会让任何人动那个孩子。

楚戈给费童打电话,问有没有蓟风父亲的电话。

费童冷冷道:“楚老师还要电话干嘛,人都已经回家了,你还不放过蓟风吗?”

楚戈沉默,费童把电话挂了。

她看着手机,犹豫了一下翻出郑岩的电话,定定看了几秒,最终拇指一按,锁上屏幕。她走到梳妆台前,冲着镜子里的人苍白一笑,她从来一个人。

来玩啊。

再次接到蓟风的电话,两人立刻开车一路疾驰到海市码头,已经傍晚,天未全黑,月亮薄如蝉翼,码头却已经没有轮渡。郑岩不等车停稳,就跳下来,他看着黑暗的海面急得团团转,郑岩说:“沈乔冉你能不能搞到船,什么船都行!”

沈乔冉无奈:“你急也不是办法,先冷静一点!”

郑岩看到那边有几艘停泊的空船,跃跃欲试想上去,沈乔冉觉得他简直疯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汽笛声,两人齐齐望过去,海上薄暮被一盏淡橘色的灯破开,灯光蒙蒙,恍如梦中,一艘渔船从黑沉沉的海面上徐徐驶来,翻滚的浪花推涌及近。

沈乔冉怔怔看着,忽然笑起来:“那孩子还真的学会开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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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很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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