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暄之猫2024-11-06 15:583,792

楚戈听到声音,转过身,郑岩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他正低头看脚下,弯腰把不小心踢到的东西捡起来,那是一只摔断的木刻头像,枣核大小,顶戴冠中,额前一点吉祥痣,眉目宛然,清冷又透着丝丝媚色。郑岩合拢掌心,越握越紧,像是把全身力气都攒进这只手,他突然抬手把那木头狠狠朝楚戈砸过去。楚戈站着,一动不动,木头砸在她肩头,轻微一响,滚落到地上。

郑岩发出喘息,他喘得像跑了一场马拉松。他在这栋别墅里来回走动,如同在深海中浮潜,眼前是隔着一层的晃动的模糊不清的波纹,耳边是自己沉重的呼吸,无处不在的压强把他的血管挤爆,挤压得心脏像一块沉重的冰冷的石头,早就不会跳动。

他在那些大大小小的雕像前停下,突然笑问:“这些都是你?”

楚戈沉默,依旧站在原地,甚至连轻微的动作都没有。

郑岩忽然冲上去,狂乱地手脚挥舞把雕刻推倒、踹倒、砸碎,久无人居的室内瞬间扬起漫天粉尘,在阳光下浮游如海中渺渺的微生物。楚戈静静站着,任那些浮尘碎屑落在肩上身上,百十座大大小小的女体雕像倒得满地都是,唯她立着,是整栋别墅中唯一的幸存。

郑岩站在那儿,站在倾毁的断壁残垣的世界,他高大的身躯微微起伏,抬头,额前黑发全被冰冷的汗水湿润,脸色煞白,那双总是温柔含笑又轻佻肆意的桃花眼此时暗不见光,好像彻底熄灭了。

他看着楚戈,低声,像是问她又像是问自己:“我真的想不通,我想不通,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我遇到你。”

楚戈几不可见地晃动了一下,郑岩迈步,手脚断线一般頽软,他看也不看楚戈慢慢往外走,经过楚戈身边的时候,潦潦飘下一句:“别再让我看到你。”

楚戈突然开口:“郑岩。”

郑岩无动于衷地往外走,楚戈又唤他,她无法控制脚步地跟上去,一旦动起来,她发现自己忽然解冻,崩碎的簌簌碎冰从她身上落下,她轻轻地,急切地说:“郑岩,你记不记得我说我有个秘密——”

她没能说完,郑岩霍然转身,他抬手抓住她的脖子,高大的身躯力压过来顷刻间把她抵在墙上,另一手握拳就要砸过来,却最终还是生生停在她脸前,他死死盯着她,看她嫣然变红的眼尾,像渗透眼底的桃花瓣。

他低下头,收紧掐着她纤细脖子的手,他太痛,痛不欲生,痛到无法遏制发出低哑的喊叫,他想要让她也感受一下那种痛,可是她的眼泪滚出来,烫在他的手背上,他忽然就没了气力。他松开手,看到她白皙的脖子间的立时印上恐怖的勒痕,他模糊的目光忽然微微一动,在那红痕上浮动着一点润泽的微光,那是一颗珍珠,没有打磨,不是圆润的珠体,保持着蚌肉还没有含磨透的原始造型。

他捧着十几颗珍珠,献宝似地送给她:“都给你。”

她伸手捻了一颗,轻笑:“一颗就好。”

泪水模糊地让他很快看不清那颗她颈项间的珍珠,他一手撑着墙才能站立,他低低地呲牙笑:“珍珠?你特意戴了,是不是?你又在耍我,我在你心里是不是真的那么蠢?”

楚戈摇头,郑岩听到她说“不是的,不……”,那么胆怯、低微又绝望,郑岩不知道她是在说自己不是特意戴的珍珠,还是没有操纵,或者是没觉得他有那么蠢……无所谓了,他不在乎了,他抬起头来,冲她笑,桃花眼重又含情脉脉,语气却冷淡而平静:“我是真的不聪明,分不清你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但我不会再上当,因为我现在想到你都只有恶心。”

楚戈波光潋滟的双瞳忽然定住了,她好像真的变成一尊雕塑,连眼泪都冻住了。

郑岩狠狠闭上眼睛,他正要转身就走,却觉得晃了一下,他刚稳住身形,更剧烈晃动,他一手扶住墙,抬眼四顾,整个屋子都在晃动。他看到沙发脚在地上小步位移,那些倾倒的雕塑在震颤,更多的碎屑从她们身上落下。

地震了。

郑岩回头看楚戈,她睁着眼睛,仿佛在梦中,下一秒,头顶的天花板开始碎裂,郑岩猛地扑上去用身体护住楚戈,他感觉肩膀上狠狠挨了一下,耳边一声巨响,扬起呛人的白色尘雾,郑岩看到面前地上冒出一滴滴湿黑色,他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那是自己滴下的血。

楚戈慢慢动了,她在郑岩撑起的缝隙间转动手足,郑岩看到她一点点爬出去,像一只没有翅膀靠双脚笨拙行动的残疾鸟,他眼前一阵阵发黑,但仍然用肩膀顶住压在身上的石块,直到楚戈爬出去,他才力竭趴下。

郑岩半侧着头,他的眼角看到楚戈失神地望着他,他在半睡半醒间感觉到她伸手托住自己的下巴,郑岩把头颅放松地沉进她的掌心,自己终于还是遂了她的心愿。

楚老师,你看你又成功了,我也为你死了。

市立医院到处都是人,不断有伤员被送进来,沈乔冉挤过人群,焦急地找寻,他跑过几步,忽然顿住脚步,他转身,看到楚戈靠在医院的走廊上,不怪他一时没看到她,她灰扑扑,失去了往日的妍丽,好像一只毛发蓬乱的受伤动物。

沈乔冉跑上前,一把抓住她:“郑岩呢!”

楚戈给沈乔冉打的电话,说,我不知道他父母的电话,我们在医院,沈乔冉再问,楚戈就挂了。沈乔冉不知道情况,不敢给郑岩父母打电话,挂了电话立刻开车来医院,一路跑上来,手脚发软。

这时候再也忍不住,大声问,他人呢!

楚戈垂着目光,缓慢地说:“手术室。”

沈乔冉深呼吸,倒退几步,他一手扶住额头在原地来回走,他知道这是地震,不可测,虽然说几天前就有异象,可是这毕竟是地震,谁能想到?然而,他就是恨,他迁怒于眼前的女人,即便他知道这迁怒毫无道理,他转身一把把她搡到墙上,压低视线跟她平行,咬牙:“如果他有什么事,我绝对、绝对不会放过你!”

楚戈抬目,又垂下,她轻声说:“他不会有事的。”

眼泪忽然落下,沈乔冉愣住,慢慢松开她,楚戈好像自己也愣住了,她抬手,指尖轻触面颊上的湿痕,她茫然地看着手指上那一点湿润。

两个月后。

余醉捧着花,穿过住院部走廊,今天是郑岩出院的日子,沈乔冉早一步出发,先去接郑岩爸妈,两人约好在医院见。她走到病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笑声,余醉推门进去,郑岩穿着病号服老大一个人盘腿坐在床上,一手拿着手机正在打游戏。

看到余醉进来,他抬手打了个招呼,摸摸他剃成青皮的脑袋。这是他最新养成的习惯,手术把他头发给剃了,加上清瘦了不少,他剑眉之间落下一道疤,让他原有桃花眼里那股风流浪荡气尽去,显得桀骜而危险。

郑岩妈妈看到余醉,很热情地招呼她吃水果,余醉拿了橘子在手里却没剥,问:“沈乔冉呢?”

郑岩妈:“刚还在呢,说出去接个电话,就走开了。”

余醉听了,便道,我去找他,别耽误出院了。

郑岩妈看余醉出门,忍不住感叹:“多好的女孩子啊……你说之前谈个女朋友,我让你带回来,你拖来拖去,结果分手了,倒是沈乔冉不声不响就谈起来了。”

郑岩眼睛盯着手机屏幕,游戏里酣战正热,他轻轻哼一声。

余醉走出病房,楼梯间的半扇门开着,她听到沈乔冉的声音,是她从未听过的冰冷:“你来干什么?”

静一静,余醉听到一个清冷的女声:“我来看他。”

楚戈。

沈乔冉站在台阶上,俯视楚戈:“他不想见你,他醒来以后没问过你半句,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楚戈微微变幻站姿,没有说话。

沈乔冉:“郑岩这个人可能在你看来没什么优点,但我知道他有多热心肠,街口的狗几天不见,他都要在街上溜达找找,可是地震完了他都懒得问你是死是活,楚戈,你对他来说,连恨都不必要了。”

楚戈抬头看着沈乔冉,眼睛乌沉沉的,看不出情绪。

沈乔冉:“你要是有半点良心,就别再出现在他面前——不过我很怀疑你没有,你不就是在这间医院毫不犹豫把陈岚推向绝路吗?不过,郑岩不是陈岚,他有朋友,有家人,我绝对不会让你有机会再伤害他的。”

沈乔冉说完,就要走,却被楚戈叫住,她扶着扶手,款款走上台阶,轻声慢语:“郑岩当然不是陈岚,我觉得你更像陈岚。”

沈乔冉脚步顿住,转身看着她。

楚戈:“为什么陈岚对人这么好,出事后,看热闹的有,同情的有,冷眼的有,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帮他一把?是因为在这个社会上,他始终格格不入,他到死都像一个孩子一样,一颗赤子之心,却不懂社会规则,无法真正融入。”

“你也一样,你清高得很,目下无尘,还能过得无忧无虑,不过是仗着远有你父亲的荫蔽,近有郑岩的保护。外人看起来,你俩交朋友,是郑岩占了沈公子的便宜,只有你自己知道,你内心多依赖他,那些你不愿、不屑、不喜的俗世俗人,自有他为你搞定。”

楚戈走到他身前,两人近在咫尺,楚戈轻笑:“可惜唯有一件事,他替不了你。”

楚戈瞟一眼半开的门,微微一笑:“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能发现我?因为我们是同一种人。我也许有心理问题,但你也一样,你当然不是同性恋,你只是跟男人和女人都没办法发生亲密关系,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唯一跟你有连结的人只有郑岩。”

沈乔冉嘴角咬着半个微笑,一瞬不瞬盯着楚戈。

楚戈后退半步,围拢手臂:“这么多年你是不是反反复复问自己,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你家境优渥,一表人才,父母恩爱,为什么你就没有办法和任何人建立亲密关系?你是不是甚至偷偷去看心理医生,自己去查阅资料,却依然找不到原因。沈公子,看在相识一场,我免费为你答疑解惑,就像落在陈岚头上的抑郁症,就像突发的地震,它选择你,不讲道理,不需要理由,你只有承受孤独一生的命运。”

楚戈越过他,走到门边,她伸手拉开那半扇门,沈乔冉瞳孔一缩,他定定望着余醉,她恍惚而悲伤地看着沈乔冉。

直到只剩两人,沈乔冉说:“余醉……”

“别说对不起,”余醉打断他,”你真的有病吗?”

“我不知道,”沈乔冉难得有些混乱,”我也许是无性恋……或者无法归类,我不想去定义我自己。”

“那你为什么还要跟我在一起?”

沈乔冉沉默,他想说因为酒吧那天落下的雨,像一片颠倒的海浪,让他的心好像有了感应,然而只是为这一点波澜就拉余醉入水,确实是自私的。

“你会不会有天能爱上我?”余醉问。

沈乔冉无法回答。

余醉笑了一下,转身离开前说:“你不用现在就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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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很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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