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戈把车停进车库,她走下车,拎着包从车库电梯上来。手机在包里震动,她掏出来,看到是郑岩发给她的信息:“到家了吗?”
她不由自主牵起嘴角,把手机重新放进包里,越走越轻快,长裙渐渐飞起来。深夜的小区里四下无人,花木荫荫,把路灯的光吸去了大半,黑暗好像一团团翻滚的浓墨,楚戈就在这浓墨中翩跹起来,别人看到会以为是个夜蒲晚归的醉酒女,但稍仔细点瞧就立刻意识到没有哪个醉酒的女人能有这样轻然的身姿,她沉浸其中,黑暗中坐满了观众,夜风吹过,草木发出索索声。
楚戈打开家门,猫咪一一蹿过来,从她正换鞋的双脚间穿过,毛茸茸的尾巴擦过她光裸的脚背,她弯腰把它捞起来,一抬头,母亲郑琼芳站在跟前。她穿着藏青色的翻领外衣,前襟绣着对称的梅花,下身黑色长裤,一身板正笔挺,唯有脚上的拖鞋显得是在家中不是在外面。
郑琼芳很少出门,除了每天早上出门买菜,她大部分时候都在家里,她唯一的爱好就是这个家。当初他们买下这套房子,从选楼层到装修全是郑琼芳一人掌舵。房子是在顶楼,赠送了半层,隔出一间阁楼,半面墙的三角形的大窗户斜劈下来,阳光透射,会在地面上形成一块对称的光斑。楚易生第一次来,攀上阁楼,正是冬日晴好,他几步走到那光斑中心,来回转了几步,欣喜地说:“斗室盛光,流云可录,很好,很不错。”
郑琼芳走到窗边,手指揩揩,一层灰:“这个窗户揩起来可费劲了,光照倒是很好,搭个架子可以晒衣服。”
楚易生不说话。郑琼芳退休前和丈夫在同一所学校,丈夫楚易生是中文老师,她做财务工作,两个人南辕北辙地过了一辈子。
“你还不去睡吗?”楚戈抱着猫,绕过她。
郑琼芳踩着软底拖鞋跟上来:“怎么样,男孩子怎么样?晚上聊得还好吗?都聊了些什么?”
楚戈抱着猫在客厅的软皮沙发上坐下,并不嫌烦,郑琼芳问什么她回答什么。
“你觉得他对你印象好吗?”
“还可以吧。”楚戈摸着一一,“他刚问我到家了吗。”
“你回人家了吗?”
“回了。”
郑琼芳满意地点点头,但还是要提点女儿两句:“你要主动一点,不要让男孩子觉得你架子大,现在男孩子吃香,我听说这个小伙子很不错,你要抓牢了,不要再出问题。”
楚戈边摸着一一,边应着。一一是一只暹罗猫,天生的娇媚,蹲在楚戈腿上,被她摸得腻起来,抻长了身躯,哀哀叫了一声,郑琼芳看着那猫,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抬手拍了一下:“去去去。”
一一从楚戈腿上跳下来。楚戈盯着一一消失在门后的尾巴,细长的手指动了动,在郑琼芳停下话语的间歇说:“我去看看爸爸。”
今晚的约会,在郑琼芳这里还没完,那要交代的事情像井里的提到一半的水桶似的悬在半空晃悠悠,她合上嘴,这时候楚戈抬眼瞧着她,”妈妈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郑琼芳嘴唇动了动,”算了,下次再说吧,急也没办法,只是你自己要上心,知道吗?”
楚戈望着她关上卧室的门,才站起来。一道玄空楼梯通向阁楼,十二阶台阶尽头是一道门,门关着,楚戈抬手敲了敲,门里无声,她伸手转动门把手,反锁了,她握着门把手站定,轻声说:“爸爸,我回来了。”
睡前,郑岩又发了好几条:
“我刚才去健身房跑了一会儿,晚上吃得有点多。”
“你信不信我同事还在加班。”
“你到家了吗,还是睡着了?”
“给个回音啊。”
楚戈把手机扔了,又去洗了个澡,等到重新躺在床上,她才回消息,”不好意思,刚才跟我妈妈聊天呢,忘了看手机。”
郑岩:“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楚戈:“准备睡觉,你呢?”
郑岩:“在想你。”
楚戈发了个别闹的表情。
郑岩:“我什么时候可以再约你?”
楚戈把手机抵住嘴唇,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上垂下的枝形灯,她妈妈选的顶灯是梅树枝形的,虬枝曲折,灯泡几多,一次性可以开几只关几只,如同点亮和掐灭一朵朵花。
陈岚第一次进她的卧室,坐在床上抬头看了半天顶灯,说这灯长得像毛细血管,发光的毛细血管。楚戈被他影响了,现在也觉得像一根根毛细血管,光如同血液一般在血管中流过,然后亮起一颗又一颗膨胀的肿瘤。她瞧着入迷,突然响起电话声,是客厅里的座机,楚戈平躺在床上,眼珠一定,人却没动,电话接着响,静谧的夜里好像一声比一声响。
她走出去,郑琼芳已经打开灯,母女俩盯着电话,它每次安静几秒,又响起来。
楚戈伸手接起电话:
“喂。”
听筒里什么声音也没有。
楚戈:“喂。”
无声。
楚戈:“你找谁?”
依然没有回音,几秒后,电话挂了。
楚戈握着听筒,望向客厅里的挂钟,分针一摆,零点零一分,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