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我所开的学馆，并不教授高深的算学知识。
银钱出入，清查账目，货单统计……这些最为实际的账房事务，只为吸引以账房先生为目标的平民百姓。
小民之家若是想学账房，是托人带礼都不一定能成的好事，而各家商肆若想请得一个能干的账房，也并非那么容易。
现在有了算学馆，账房就成了一个能够“量产”的“职业”。
这两个词还是我从天音之处学来的，这算学馆也是她给我的灵感。
至于算师堂，则是租借算师为用，若是小门小铺请不起算师，便能定期在算师堂相请算师代为理账。
实际上这类事务相请的人数有限，毕竟各家账目都是极隐秘之事，反倒是商户之间产生纠葛，或债主清算之时，为公平起见需要独立一方清查账目，算师堂就派上了用场。
在种种不起眼的日常积攒里，一家家算师堂便如雨后春笋般林立京城。
沿着这丝丝缕缕的脉络，无数金银涌进了德王府的后院。
16、
萧琛再来见我的时候，眼神中多了几分不同。
“听说王妃近日做了笔不错的买卖。”
我的手一顿，账目册子上多了一个米粒大小的墨团。
“霜儿于经营一道也颇有见解，你不妨将事务交代给她。你毕竟身为王妃，亲自出面未免有损王府颜面。”
我垂眸，缓缓放下笔。
“凌霜妹妹性情高洁，这般俗物若是让她不喜，反令王爷为难。”
“无妨，霜儿曾说，即便女儿身，也当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她之壮志不输男子，你这事务正好给她练练手。”
她若想惊天动地，又何必抢我这区区小生意。
“那便依王爷所言。”我温顺地应下。
萧琛点点头，似乎极为满意我的谦恭。
“你怎么不争啊！这可是用你的嫁妆经营的，她凭什么想要就要？”天音愤愤说。
“我若不答应，萧琛有的是办法让算师堂做不下去。”
想做成一件事很难，但搅黄它却很简单。
“寒雪，帮我为忠勇伯夫人送一封信。”
我再次提笔，在信纸上写下一行漂亮的簪花小楷。
既走出这一步，我又怎会毫无提防？
17、
我当着萧琛的面，将算学馆和算师堂的事务整理成册，巨细无遗地交代了凌霜。
她却自信满满地打断了我：
“不就是会计学院和会计事务所吗，你能有这样的眼界是挺让我意外，但比起我，你还差得远呢！”
萧琛一脸欣赏地看着她，我淡然一笑，缓步退下。
从那天起，我深居简出，每日只在房中看书抄经，任由凌霜大出风头。
只有常娟的一封封信笺，传递着府外的种种变故。
凌霜一上任，便迫不及待地换掉了之前的教师和掌柜，安插上了她的心腹。
她在现代耳濡目染，对经营一道确有几分见解，然而她忘记了，商场搏杀，从来都不是只有表面那光鲜灿烂的一面。
很快，算师馆的营收降得厉害，常娟一查之下，竟然发现有算师偷接私活，将得来的银钱中饱私囊。
她大怒之下就要处以重罚，凌霜却拦住了她，口口声声说什么人性本善，这次饶过他必会感恩戴德，从此更为忠心云云。
她如此作态，倒让常娟枉做了小人。
18、
一例不禁，乱像丛生。
之后算师堂出现了拉帮结派，明争暗斗的风气，而算学馆也频频出现教师出走的情况。
终于有一日，常娟怒气冲冲地来到王府，将账册重重摔在萧琛面前。
“若是德王殿下不给个交代，恐怕这算学生意，我真得好好掂量合作对象了。”
萧琛又羞又怒，一张俊秀的脸黑沉的如锅底一般，将我和凌霜全都叫来。
“程静姝，霜儿不通俗务，你为何不从旁指导，令她出错至此！”
我却一反常态，挺直了脊梁。
“王爷何有此问，当初我将诸事交予凌霜妹妹时，您不也在场么？”
萧琛顿时语塞。
无论凌霜再如何不愿意，常娟终是不肯松口再将生意交给她。萧琛无奈，也只得让我重新掌管了算师事务。
这便是我当初请常娟合作的意图。
若是只我一人，萧琛他要强夺产业我终究无话可说，但加上忠勇伯府，萧琛也要掂量几分。
很快，德王夺禠王妃嫁妆铺子送予妾室的消息，在大街小巷传扬开来。整个皇族因此颜面无光，萧琛被圣上叫去痛骂一番，灰头土脸地回了府，足有一月不见凌霜。
但我此刻顾不上他，我费了许多力气，才将濒临衰亡的算学馆和算师堂重新经营起来。
为避免再出现之前的问题，我建立了督查制和算师等级制度，一旦查出有算师做出违禁之事，便销去他的算师资格，终身不可从业，之后几次杀鸡儆猴，乱象终是有所好转。
我又借助国公府和伯爵府的人脉，将算师制度扩散至上层。两年之后，我终于将整个算师行业牢牢掌控在手中。
自此，天下算师，七成皆为我用。
天音喜不自胜，决定从此称呼我为“董事长”。
顺着算师们铺开的脉络，我终于能做一直以来想做之事。
我开办了一家女学。
19、
女学开放当日，连宫中皇后都送来墨宝。
一副写着“清闲贞静”四字的牌匾送到学馆门前，管家问我是否要挂上，我微微摇头，令其将牌匾供在后室。
天下女子，不该被“清闲贞静”所困。
随牌匾送来的，还有一张皇家请柬。
圣上与皇后娘娘将在下月初前往温泉行宫，令我与萧琛一同前往。
我倚在马车内，车辙辚辚，夏风拂动间，露出前方并行的二人。
“萧琛，我还没见过行宫是什么模样，也没见过皇上和皇后呢，你给我说说好不好！”
凌霜说只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宅夫人才爱坐马车，她不做菟丝草，要做能与夫君并驾齐驱的独立女性。
可自京城至温泉行宫要四五日路程，第二日她便双股战战，边喊痛边被仆妇抬进了马车。
我扶额摇头，心头却忽地涌上一阵不安。
“天音，此次去行宫，会有什么意外吗？”
“我也不太清楚，书里没有你们去行宫这一段。从你扶植算师行业开始，很多剧情就都不一样了。”
我思虑一番，还是决定警惕些。
20、
行宫很大，奇花异草不胜枚举，我也起了兴致，在花园里漫步游赏。
“大姐姐，我和家里人走散了，你能带我去找他们吗？”
花丛里忽然冒出一名女童，小脸粉白圆润，乌亮的双眼灵动可爱。
“我爹爹是这里的花匠，为陛下侍弄花草的，方才还在这里，可我找不到他了。”
女童泪眼盈盈，令人不觉心软。我摸了摸她的头，心下却有些犹豫。
圣上与皇后娘娘驾临，行宫里应该早已清除了闲杂人等才对，这孩子不知底细，谨慎起见还是不要节外生枝。
我正打算吩咐人将她送到行宫总管那里，凌霜却冷不丁从我身后冒出来。
她一见那女童，顿时双眼发亮。
“好可爱的小姑娘啊，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原来是找不到爸爸了呀，没关系，跟我走，姐姐带你去找。”
“凌霜姑娘，这恐怕不合规矩。”我想阻止她。
她拉住女童的手看了我一眼，眼中带着莫名的优越感。
“像你这样一辈子连门都出不了几次，见识短浅的女人，才会开口闭口都是规矩，怪不得王爷不喜欢你。”
她拉着女童就走，边说着：“小朋友见过皇帝没有，姐姐带你去看皇帝长什么样子好不好？”
我双眼一凛，对身后护卫交待道：
“盯紧了她，若有不对即刻禀报王爷，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