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陛下不好了!”
宣明帝派了侍卫前去山上看看,然而不多时,几名平素守在宫中,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侍卫们,竟是跌跌撞撞从山上冲了下来。
“长公主她们,她们……”
容谨与陆晚棠也是才从湖边回来不久,闻言,跟着众人一齐过去。
一个胆小的嫔妃堪一拨开草丛,便惊叫了一声,吓得跌坐在地,魂不附体。
草丛里长长的一道血痕,一路到墓碑前。地上只剩下几片零碎的衣布,以及——
残缺不全的肢骸。
“这是嘉月的衣裳!嘉月!嘉月!”
六皇子扑到前面,颤抖着手拾起一块裙裳碎布,情绪有些失控。
“附近有野兽出没,护驾!”
瑞王明白过来,吩咐。
“也,也就是说,长公主和嘉月姑娘,都被……”
躲在瑞王身后,瑞王妃战战兢兢道:“野兽吃了?”
四下刹时一片沉寂。
所有人面如死灰,下意识朝周围张望。
“不可能!”
像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六皇子重重地吼了一声,踉跄着又朝墓碑的方向奔去。
那儿还有一双鞋,也是林嘉月今日穿的。
俯身,六皇子捡起一盒胭脂。
“这胭脂的成色,似是有些不对。”
一直侍奉林嘉月的婢女,原本站在一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此刻突然朝胭脂盒里看了一眼,犹豫着说。
“这胭脂里,添了对野兽而言,极具刺激性的香料。”
那温贵人似是还懂些制香,赶忙上前看了后,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对宣明帝道。
“陛下,看来是有人蓄意而为。”
“谁,谁要害嘉月?”
六皇子再抬首时,已经是满面泪痕。徒劳地起身,六皇子咬牙。
“这不是陆选侍商铺里的胭脂吗?”
瑞王妃抱着两臂,摆足了看好戏的模样,幽幽道。
“奴婢想起来了,我家小姐前儿,才去了陆选侍的铺子。”
婢女抽噎着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一瞬,一齐落在了陆晚棠的身上。
眼见与长公主有关的大事,又与陆晚棠有牵扯,总不得撇净。德妃恨铁不成钢地走上前,正要抬手,一巴掌还没打过去,便被容谨攥住了手腕。
“婢女一面之词,不足为信。况且这婢女原比晚棠更有可能在胭脂中动手脚。母妃为何要先代晚棠认罪?”
另一只手将陆晚棠推到了自己的身后,护着。
容谨问。
“奴婢自幼就侍奉小姐,没有陷害小姐的理由。”
婢女慌忙跪下,忐忑地为自己争辩。
容谨不言,只一步步走到了自己的六弟面前,深邃的眸底写满了复杂的心绪。
有痛心,也有失望。
当日六弟的许多课业,都是他亲自教的。
两人还曾去过勾栏瓦舍,都说要做个闲散自在的皇子。
后来他当了太子,六弟收了从乐坊接到的绢子,来他面前嘚瑟,说要将他那份自在一并享了。
这一年多,容谨的确意识到,自己的六弟有所变化。
不似当日同窗读书时。
不过身为皇子,任谁都不能永远天真单纯的走下去。
容谨理解他的变化。
只是,没想到的是,他的六弟,有朝一日,剑首也会指向东宫。
丝毫不念手足之情。
“三哥。”
慌张地避开容谨视线,六皇子捏紧了手中的胭脂盒,故作毫不知真相:“你虽与陆选侍感情甚笃,然而此事,还需三哥明鉴。”
“明鉴?”
容谨从他手中取过胭脂盒,冷笑。
“本王能替陆选侍担保,她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身子微一前倾,陆晚棠不知容谨压低声音,与六皇子说了什么。
随后,便见六皇子陡然变了神色,没了底气。
“陆选侍是本王的人。六弟有心要彻查,还请先从自己的府上查起。若真查不明白,再来东宫问本王也不晚。”
将胭脂盒放回六皇子的掌心,容谨回身。
“山间不宜久待,阿棠,我们走。”
示意陆晚棠跟在自己身侧,容谨率先朝山下走去。
数日后。
自驸马起兵叛变之事后,长公主虽有先帝的遗诏,保住了她一条性命。
不过任谁都知,长公主与驸马之间,不可能没有干系。
驸马的势力一旦倾塌,对长公主而言,也是不小的损失。加之朝中有谢侯爷屡屡启奏,宣明帝虽不追究长公主的罪行,但也不会再任由长公主妄为。
因此,长公主因“意外身亡”一事传遍京城后,不少人唏嘘不已。舆论甚嚣尘上,说长公主是作恶多端,连上天都看不下去,所以才派野兽来收了她。
想着原先那般风光无限之人,最后也落得这般下场,陆晚棠待在容谨的书房里,心事重重。
“还在想胭脂之事?”
容谨回府时,见陆晚棠面前的粥都已凉了大半,仍未吃上一口,便知她在琢磨什么。
“究竟是谁做的?”
尽管京城上下,众人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长公主与林嘉月之死。心下猜想是否与宣明帝的指示有关,陆晚棠迎上前,追问。
“六弟自己。”
容谨起初,也不想接受这个答案。
然而真相,的确残酷。
“什么?”
这个念头也曾在陆晚棠脑海里一闪而过。
可她不敢相信,六皇子能狠下心,牺牲自己的未婚妻,去取长公主的性命。
“他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做!”
林嘉月的一颦一笑犹然浮现在陆晚棠的面前。
那么好的小姑娘,明明满心欢喜地说,六皇子与她是真心相爱的。
说他们是在翰林初遇,说他们相恋的点滴。
明明,那般忐忑又憧憬与六皇子的亲事。
结果竟是她的心上人,亲手在她的胭脂里添了东西,将她推到了死路。
“兴许,六弟最初接近林嘉月,就是想从她那里,套取与长公主有关的消息。”
林家与长公主关系近。
林嘉月虽是女孩儿,平日不问父亲的公务,不过多少,还是能听些动静的。
驸马死后,长公主便成了惊弓之鸟。虽是深居简出,然而到底,还没放下重回盛头的打算。
六皇子自知,若不设下陷阱,直接取了长公主的性命。只要有遗诏在,长公主便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那他也不能以嘉月为诱饵。”
想暗杀长公主,分明还能有别的安排,别的机会。
“嘉月与你交好。六弟不仅想要长公主的性命,还想将此事,嫁祸给本王与你。”
容谨语气寒凉至极。
林御史为人谨慎,做事周到。一旦胭脂被发现,定会质疑其中猫腻。
对六皇子而言,与其等到那时解释,不如先发制人,装作不知情的模样,直接嫁祸给陆晚棠。
不消有绝对证据,证明是陆晚棠所作。
只需嫌疑在东宫这边,引得众人猜测,六皇子的目的就已达到。
“所以,他自始至终,都在利用嘉月?”
陆晚棠惊讶的呢喃。
她为林嘉月赶到不值。
“让林嘉月陪长公主一同去祭奠,多半也是六弟装作无意提的。”
容谨不知他这六弟,为何杀长公主的心这么迫切。
现下他也不会再去过问。
不过看着父皇近来的意思,又赏了六皇子封地又赏了银两。
多半,正是父皇的授意。
父皇对这个亲姊,也是早有杀心,寻不到“机缘巧合”动手罢了。
“不管什么理由,他这么做,都是卑劣无耻。”
陆晚棠缓和了片刻,仍旧觉得气愤不已。
被野兽活活撕咬至死,林嘉月临终前,该有多疼!
该有多绝望。
“林嘉月的婢女,已经被屈打成招,自认是她在胭脂里动的手脚。”
掌心覆在陆晚棠手背,容谨轻叹。
林家要一个说辞,无论可信与否,单是见着宣明帝给林嘉月的身后哀荣,也能明白宣明帝的意思。
这便是为何,出了这么大的事,朝中却风平浪静。
无人敢问。
“殿下那日在山上,最后离开前,同六皇子说的什么?”
陆晚棠又想起一桩事儿。
许是那两句话,让六皇子放弃了栽赃嫁祸给东宫。
“宴席前一日,谢珩将一份调查给本王。本王开始还不信。”
从案文里取出谢珩的书证,容谨递与陆晚棠。
“那间酒馆的幕后支持者,也是六皇子?”
抬眸,陆晚棠想起容谨带她去过一回,还遇着叔父与谢珩的,满是男童的酒馆。
怎么也想不到,平常总是自诩风流倜傥,不问世事的六皇子,竟有这么多恶行。
“本王先时还想着,谁第一个带坏了翰林的风气。”
不成想,就是他这六弟。
这些父皇应当不知。
容谨若说出去,堂堂将要娶亲的六皇子,原来时常出入好男风,还是男童的场所,不仅仅是声名败坏。
六皇子娶林家姑娘的居心,也会被一并猜透。
“此事,本王还要往深处查。”
容谨说得笃定。
“殿下的意思,是指,潭州?”
男童们自言是从潭州而来,他们在金陵遇到的,被神婆买卖的孕妇,也曾经过潭州。
陆晚棠蹙眉,总感觉其间,还隐藏着一个更大的阴谋。
“听闻此番,父皇赏给六弟的封地,正有潭州。”
指节一搭有一搭没地敲了敲案桌,容谨目光骤冷。
他该改观改观,对自幼便算亲近的六弟印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