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9 覆灭
安迪警长2025-11-02 10:525,220

深夜,公路上的嘈杂声和车笛声此起彼伏。所有人的心情都焦躁不安,司机们之间的肢体冲突和语言冲突时有发生,脱轨的火车车厢挡住了所有人的求生之路,而后方却还有车辆源源不断的赶来,这条车队长龙越排越长,漆黑的公路也因为车辆的聚集变得灯火通明。

人流在停滞的车阵间蠕动,男女老少,拖着全部家当,脸上刻着同一种疲惫与惊恐。孩子的啼哭撕扯着夜晚,那不是撒娇,是长久饥饿带来的、从脏腑里发出的哀鸣。有人去前方探路,有人提着桶走向远处浑浊的河水,更多人则选择放弃,在路肩的野地上支起帐篷,一片临时难民营以惊人的速度蔓延。

虽已入秋,夜风带着凉意,却吹不散空气中弥漫的、一触即发的怒火。

“我们到底要在这里烂到什么时候?”顾胜兰猛地推开车门,声音因焦虑而尖利,“后面看不到头!就没人来管管吗?!”

顾伯把驾驶座放倒,双脚架在方向盘上,眼皮都没抬。“信号断断续续,军队可能自身难保。省点力气吧,孩子。”

“您倒真坐得住!”顾胜兰的语气带着埋怨。

“慌,能挪开那节车厢吗?”顾伯的声音古井无波。

与成人的焦灼形成讽刺对比的,是车后斗下正在下象棋的两个孩子。世界的崩塌与他们无关,他们只关心如何杀掉对方的老将。只有那条叫黑子的狗,趴在一旁呼呼大睡,享受着末日里难得的安宁。

一阵由远及近的摩托车引擎声打破了这里的沉闷。顾霈风尘仆仆地刹住车,脸上蒙着一层厚厚的尘土。

“水。”他摘下墨镜,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快,姐。”

顾胜兰转身去拿水壶时,顾伯终于睁开眼:“前面什么情况?有动静吗?”

“有几个胆大的,想用绞盘把车厢拖开。”顾霈扯了扯嘴角,不知是佩服还是嘲讽,“我看悬。今晚,这儿就是咱们的床了。”

顾胜兰递过水壶,顾霈接过,贪婪地大口灌下,喉结剧烈滚动。他把空水壶抛回去,猛地一拧车把:“我再去前面盯着,你们别乱跑。”

话音刚落,巨大的轰鸣声便从头顶压迫下来。三架轰炸机以“人”字形编队,如同暗夜中的死神,低空掠过高速公路,机翼下闪烁的航行灯,像地狱派来的引路信号。

“那是什么?!”顾胜兰仰头惊呼。

“轰炸机!”顾伯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来自旧日战场的警惕与寒意。

“飞机!是飞机!”人群中有人大喊。无数目光被牵引向天空,带着茫然的希望或更深的恐惧。

这喧嚣也惊醒了在后座昏睡的李海。他迷迷糊糊地掀开盖在身上的破毯子,推门下车。刚想伸展一下僵硬的四肢——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从远方传来,大地随之猛烈的震颤。李海猝不及防,整个人被冲击波掼在车门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黑子惊得狂吠起来。

“哥!你没事吧?”李江从车窗探出头,声音焦急,旁边的巴郎也一脸紧张。

李海揉着撞痛的肩膀,啐掉嘴里的尘土:“没事……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小心点!”

“知道,待在车里,锁好门!”李海丢下这句话,转身扎进了骚动不安的人群。

他很快在混乱中找到了顾家父女的身影,急忙挤了过去,脸色凝重:

“刚才那声爆炸……什么情况?从哪里传来的?”

“那声爆炸怎么回事?”李海的声音紧绷着。

顾伯将望远镜递过去,手指向远方,动作稳得像块岩石。“空军在清理无人区。十一点钟方向,大约十公里。”

李海举起望远镜。眼前的景象让他胃里一阵翻搅,这画面足以烙印在任何一个目击者的余生里。三架轰炸机如同精准的死神,在飞抵目标上空后自动散开,分别扑向各自的屠宰场。紧接着,黑色的航弹如同来自地狱的雨点,垂直落下。

猛烈的爆炸接连不断,冲击波像无形的巨锤砸向大地,那些曾经是家园的房屋如同纸牌般脆弱地摇晃、崩塌。伴随着一连串震耳欲聋的“轰隆”巨响,整个小镇在几秒钟内被一片翻腾的火海彻底吞噬。

公路上,惊慌失措的人群挤在护栏边,感受着脚下大地传来的恐怖震颤,低声的议论和惊呼像瘟疫一样在人群中蔓延。

“老天……他们在用凝固汽油弹洗地。”李海缓缓放下望远镜,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幸好那片区域提前清空了,”旁边一个面色灰败的中年人喃喃道,“这种火力覆盖下,不可能有活口。”

“让那些该死的东西统统下地狱!”另一个声音恶狠狠地附和。

建筑物在烈焰中成片倒下,化作燃烧的废墟。轰炸仍在继续。突然,一阵婴儿尖锐的啼哭声刺破喧嚣,一位母亲紧紧抱着襁褓中的孩子,徒劳地摇晃着,试图抵御这源自人类自身制造的恐怖。

而在那片炼狱之中,感染者们迎来了它们的终末。高温炸弹和燃烧剂如同天罚般落下,冲击波瞬间将血肉之躯撕成碎片。废墟之下埋葬着无数扭曲的肢体,街道被炸得面目全非,化作焦土。浓烟与火光中,隐约能听到被掩埋在地下室的感染者发出断续、非人的嚎叫,不知是痛苦还是某种本能的哀鸣。

【轰炸机内部 · 无线电通讯】

(背景是稳定的引擎声和电子设备的轻微嗡鸣)

“瓦尔基里一号呼叫鳄鱼爸爸,目标区域‘谷仓’已清理完毕,请求返航。”

(短暂静电音)

“鳄鱼爸爸收到。确认覆盖完全?”

“确认。整片区域都已点燃,你可以从雷达上看到这场篝火晚会。”

“收到。编队弹药及燃油状态?”

“瓦尔基里二号报告,”另一个冷静的声音切入,“仍备有十二枚LS-6,燃油足够支撑下一个任务窗口。”

“命令更新:瓦尔基里二号,立即前往106空域与电鳗小队汇合,协助清理德县及周边区域。地面部队确认最后一批平民已撤离,该区域现已清空。”

(短暂的沉默)

“……收到。瓦尔基里二号申请脱离编队。”

“一号机同意。祝好运,兄弟。”

“瓦尔基里二号,确保任务区域被彻底净化。其余单位批准返航。鳄鱼爸爸完毕。”「德县五十五公里外」

客车在夜色中成了一个颠簸的铁盒,大卫蜷缩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昏沉地睡去。梦里,几张凶悍的面孔围了上来,他拼命逃跑,却在下一秒被一阵失重感猛地拽醒——车停了。

他惊醒过来,大巴车静静停在71号公路服务区的阴影里。车厢内空无一人,死寂无声。梦中那份冰冷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就在这时,嘭…膨…,沉重的脚步声从车后传来,不疾不徐,每一步都踏在大卫紧绷的神经上。一个戴着墨镜的高大男人从后门钻了进来,身影堵住了狭窄的过道。

大卫下意识地抹去额角的冷汗,手指悄无声息地滑进裤兜,紧紧握住了那柄救命的匕首粗糙的刀柄。难道梦境真要重现?

那男人没说话,径直走到他旁边,蹲了下来。一股烟草和汗液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墨镜后的视线难以捉摸,但他满腮的胡茬和焦黄的牙齿却格外清晰。

“哥们儿,还睡呢?”男人开口,带着浓重的津腔,“今儿个不走啦,就歇这儿。”

大卫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愣愣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嚯,这一头汗……”男人凑近了些,打量着他,“能听懂中国话吗?”

“能……能听懂。”大卫挤出几个字,喉头发紧。

“能听懂就行。说了,今儿歇这儿,不往前开了。”

“为什么?”大卫的声音因急切而有些尖锐,他扭头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这里安全吗?

“前头出事儿了,军车把路封了。听说是火车皮甩出来了,堵得死死的。”

“车上其他人呢?”

“你这外国友人问题还挺多,”男人似乎失去了耐心,语气变得粗鲁,“都在服务区里头呢!赶紧下车,别磨蹭!”

即使听不懂后面那串骂骂咧咧的方言,司机手势里的驱赶意味也再明显不过。大卫被半推半赶地弄下了车。

冷风一吹,他打了个寒颤。环顾四周,服务区里人影幢幢,但几辆军车和正在架设的带刺铁丝网带来了一丝扭曲的秩序感。军人們正在空地中央搭建大型帐篷,看样子,是打算把这里改造成一个临时的难民安置点。

在营地最中央那座最大的指挥帐篷里,灯光映出几个身影。折叠桌旁围坐着四个人,其中三位指挥层成员都已头发花白。为首的那位,肩上是上校军衔,名叫陈硕,是这支部队的团长。他面容冷峻,正低头凝视着铺在桌上的地图,帐篷内的空气凝重得如同外面的夜色。陈硕把省地图摊在桌上,用指甲在地图上画着路线,对坐在对面的一个高颧骨、长有一口结实牙齿的指挥员说:

帐篷里,电灯的光晕在每个人脸上跳动。陈硕上校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

“帖木儿同志主张在此设防,但我命令,明晨六点整,全团向常山基地转移。” 他环视桌旁另外三名指挥员,“我们的任务是中秋前抵达基地与主力会合,不是在这里当英雄。一辆坦克,三十发炮弹,二百号筋疲力尽的步兵——这就是我们的全部家当。而北面压过来的尸潮,数量以十万计。它们没有恐惧,不会疲惫。更不用说,路上还有数不清的掠夺者团伙。”

他稍作停顿,让残酷的现实压进每个人的心里。

“我的方案是:拂晓开拔,炸毁后方石桥。它们不会修桥,这能为我们争取至少两天时间。现在,表决。”

副官何楠的喉结滑动了一下,视线在地图和团长冷峻的脸上快速移动。“我……支持团长方案。”他终于说道。

那位年轻的作训参谋也随即点头:“我同意。以我们现有的状态和装备进行防御战,无异于自杀。”

“那我们被赋予的使命呢?!”忽闻帖木儿猛地推开椅子站起来,木腿在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眼睁睁看着它们扩散?我受够了无止境的撤退!如果由我决定,我会在这里战斗到最后一人!”

陈硕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理智。

“陆指导员,牺牲的价值在于换取战果。让小伙子们为‘姿态’而非‘胜利’去死,这是指挥官的失职,更是笑话。此事已定。”他终结了争论,指尖移向地图上另一个点。“下一个议题:断后联络。我们既是最后撤离的部队,安置难民、建立疏散节点的责任就落在我们肩上。谁留守这个服务区枢纽?”

何楠俯身指向地图:“我推荐徐达。理由有三:第一,他是本地人,熟悉地理民情;第二,在之前隔离区工作时,他在民众中建立了威信,有能力稳定局面;第三,他性格沉稳,抗压能力强。虽然他本人要后半夜才能抵达,但他是唯一能稳住这里的人选。”

陈硕点头:“我同意。你们呢?” 目光扫过另外两人,得到默认的回应。“好,就这么定。给他留下必要的物资、一支小分队和正式委任状。”

他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进入最后一个,也最敏感的议题。

“最后,是那批遗留武器。仓库里还有95式和06式自动步枪各三万支,是之前兄弟部队留下的。卡车运力已到极限,士兵们无法随身携带。怎么处理?”

“运力完全饱和了?” 帖木儿问。

“超载了。士兵们现在是扛着枪跑步,严重拖慢行军速度。”

“那就留给徐达一部分,其余就地销毁。必须在明早前完成。”

一直沉默的营长那赫鲁挪了挪壮实的身躯,脸上粗大的毛孔在灯光下更显分明。

“销毁?太浪费了。” 他的声音粗粝,“依我看,分给老百姓。”

帐篷里瞬间安静。

陈硕缓缓直起身:“分给民众?”

“你疯了?!” 帖木儿几乎跳起来,“这是严重违反条例!上级追查下来,我们全得上军事法庭!”

“醒醒吧!” 那赫鲁毫不客气地驳斥,“现在哪还有‘上级’?!哪还有‘法庭’?!外面就是他妈的人间地狱!”

“我觉得可以!” 何楠副官眼中闪过一道光,急促地接过话,“但不能乱发。交由徐达统一登记分发,并协同留下的公安人员严格管制弹药。只分发给可靠的人,建立民兵自卫体系。这样既能防止暴民趁乱生事,又能最大化增强平民的生存能力。”

“至少让他们在走投无路时,有拼命的机会!” 那赫鲁补充道,声音沉郁,“往后的日子只会更难。当活不下去的时候,人们自然会拿起任何能用的东西。”

陈硕的目光在几人脸上巡视一圈,最终定格。

“通过。将大部分枪支分发给民众,由徐达及公安严格管控弹药配给。” 他一锤定音,随即站直了身体。“所有问题到此解决。解散前抓紧时间休息。何楠,去查哨。徐达到达后,立刻带他来见我。”

陈硕在角落的折叠床上和衣而卧,用厚重的大衣裹紧自己,像一具石雕般一动不动,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与其说是休息,不如说是在强制关机,保存每一分赖以生存的体力。

大卫跟着一名面色疲惫的士兵,走进了这个拥挤不堪的临时避难所。在门口,他沉默地领到了一包速热食品和一瓶水,像领取施舍。帐篷里弥漫着汗臭、尘土和绝望混合的气味。他的铺位在最里面,紧挨着粗粝的帐篷布——一张吱呀作响的折叠床,一个污渍斑斑、看不出原色的枕头,一条薄得透光的毯子。

这就够了。在这地狱般的世道里,有个能挡风遮雨的屋顶(哪怕是帆布的),就已经是恩赐。他像一头误入领地的困兽,尽可能轻手轻脚地整理着自己这方狭小的空间,生怕惹来不必要的注意。

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向英措。混乱的撤离中,大巴座位成了奢侈品,他们被迫分乘不同的车辆,随着军车洪流,被冲散到了未知的方向。他现在只希望她也找到了一个同样“安全”的角落。

他并不知道,此刻的落脚点,并非救赎,而是一场缓慢煎熬的开端。

凌晨已至,帐篷里鼾声四起,呼吸声汇成一片疲惫的潮汐。但大卫却无法入睡。一股尖锐的、如同变质奶酪混合氨水的恶臭,从挂在附近烘干机上的几双湿袜子上持续不断地袭来,几乎令人作呕。更糟的是,对面铺位一位老人的呼噜声如同破旧的风箱,时而嘶吼,时而哽咽,间歇还夹杂着模糊不清的梦呓。

这环境让他头皮发麻。周围的人都睡死了,仿佛对这一切浑然不觉。这是他来到这片土地多年后,第一次从心底感到一种格格不入的窒息。就像一匹独狼被硬塞进拥挤的羊圈,每一次呼吸都充满了不适与警惕。他厌恶这一切,却更清楚帐篷外的世界意味着什么。

他只能死死捂住耳朵,将头埋进那散发着陌生人气味的薄毯里,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默默咀嚼这份孤独,等待黎明将这暂时的“天堂”照亮。

继续阅读:Chapter.30 大拥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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