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不好了!棚屋区那几个老家伙……被感染了!”
一个左脸刺青、留着八字胡的男人风风火火地冲进来,气喘吁吁地喊道。
“什么?” 男人猛地撂下雪茄,霍然起身,“怎么回事?带我去看!”
他脸上的悲戚瞬间被凌厉取代,手指猛地指向刚经历生死一刻的李海:“你!也跟着来!”
“哦。” 李海不敢有丝毫违抗,低应一声,跟在一众壮汉身后走出了大厅。
他们踏入一条怨愤与死亡气息交织的走廊。空气中漂浮着灰蒙蒙的尘埃,像是有人撒了一把干涸的骨灰。压抑的呜咽和若有若无的腐烂气味从走廊两旁的房间门缝里渗出。
“好端端的,怎么会感染?”男人一边快步疾走,一边厉声质问,语气中充满了焦躁和不耐。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个老家伙晕倒在卫生间,醒来就开始攻击所有人!”刺青男语速极快地解释,“我们刚想把尸体搬去处理,他们……他们直接就蹦起来了!还咬伤了黑皮!”
“真他妈邪门!”
他们在走廊尽头的一间病房前停下。两个持砍刀的守卫正面色紧张地,缓缓转动一个锈迹斑斑的铜制门把手。
门刚被推开一条缝,里面的景象便撞入眼帘——两名手下正背对着门口,拼命用砍刀捅刺着几个行动迟缓却力大无穷的“老头,你疯了!”刀刃深深陷入他们的胸膛,却仿佛扎进朽木,无法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那些“老人”头发纠缠如乱草,脸上原本的呼吸面罩已被扯掉,露出灰败死寂的皮肤。他们浑浊的眼珠没有任何神采,只是凭借本能,不停地张开嘴巴,作势要去撕咬那两个男人的脖颈。
看到这熟悉的一幕,李海浑身一僵,一个月前在城市废墟中的恐怖记忆瞬间复苏——那个倒地的警察,那个疯狂撕咬的感染者……眼前的景象与记忆中如出一辙。他们确实尸变了。 但原因,依旧成谜。
“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男人看着眼前这超乎常理的一幕,发出了低吼。
“救命啊——!” 房间内,两名手下终于支撑不住,防线崩溃。
“啊——!” 凄厉的惨叫声骤然响起,随即被可怕的撕咬声和吞咽声淹没。
“上!干掉他们!”男人怒吼道。
身后的壮汉们一拥而上,奋力将那几个尸变的老人推开,砍刀、铁棍狠狠砸向他们的头颅,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一个接一个的倒了下去。
但太迟了。
那两人已经倒在血泊之中,脖子被撕开巨大的伤口,鲜血如同破掉的水袋般汩汩涌出。他们的身体微微抽搐,眼神迅速涣散,生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众人围在一旁,却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同伴走向死亡。
“花猫!阿鬼……” 男人扑跪在血泊中,原本狠戾的嗓音此刻破碎不堪。他粗壮的手指死死攥住弗兰克逐渐冰冷的手掌,徒劳地想用手压住对方脖子上那个恐怖的豁口,但温热的鲜血仍不断从他指缝间涌出,在地面洇开一片暗红。
“撑住,兄弟!他妈的给我撑住!” 他嘶吼着,像一头受伤的困兽,用力摇晃着弗兰克的肩膀。
阿鬼的瞳孔已经开始散开,他喉嚨里发出咯咯的血泡声,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眼球艰难地转向男人:
“回……回家……带我们……回……家……”
话音未落,他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阿鬼!不——!” 男人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咆哮,额头抵在同伴尚存余温的胸膛上,宽厚的肩膀剧烈颤抖起来。那哭声压抑而绝望,在充满血腥味的房间里回荡。
旁边一个光头手下不忍地别过头,哑着嗓子提醒:“老大……按规定,他们……他们很快也会……”
男人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泪水与狠绝交织。他死死盯着地上两具尸体,腮帮子的肌肉因紧咬牙关而剧烈鼓动。他缓缓举起那把银色的马格南左轮,枪口在吉米和弗兰克的额头之间徘徊,手抖得厉害。
最终,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手臂颓然垂下,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对不起。”
“老天爷啊。” 男人用一条肮脏的臂膀紧紧搂住两个小弟逐渐冰冷的身体,另一只拳头死死攥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的身体随着无声的抽泣而剧烈颤抖,仿佛一株在寒风中摇曳的枯树。废弃医院走廊里,只有忽明忽暗的应急灯投射出惨淡的光晕,将众人的影子拉得狭长而扭曲,其他幸存者都垂着头,沉浸在无声的悲痛里。
悲伤的宁静还未持续几秒,一声巨响猛然炸开。一个铁塔般的壮汉撞开了摇摇欲坠的木门冲了进来,他脸上那张扭曲的金属面具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和污泥——正是之前袭击李海和顾霈的那个巨人。
“老大,他们…他们摸上来了!” 巨人喘着粗气,肺部像破风箱一样嘶哑作响,他用一根粗壮的手指指向窗外漆黑的夜色。
“把气儿喘匀了再说,怎么回事?” 男人猛地抬起头,眼中的悲伤瞬间被警觉取代,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是蚜虫帮的那些杂种!他们从下水道的破洞里钻出来了!”
“妈的,这群阴魂不散的蛆虫!” 男人从牙缝里挤出咒骂,眼中燃起的怒火几乎要实质化,在昏暗中闪烁。
“能动弹的,都跟老子走!宰光他们!” 男人低吼道,声音不大,却带着血腥的杀气。
“是!” 周围几个持枪的壮汉异口同声地回应,低沉的吼声在走廊里回荡,充满了复仇的渴望。
男人的目光猛地钉在李海身上,像鹰隼锁定猎物。“你,叫什么来着?李什么?”
“李海。” 李海迎着那目光,强迫自己站直。
“会杀人吗?” 问题直白而残酷。
“我…” 李海喉结滚动,一时语塞。
“听着,李海,” 男人逼近一步,压低了声音,“帮我干掉那群混蛋,你和你的朋友就能走,想要什么,只要我有,都给你们。”
就在这时,男人别在腰带上的对讲机发出了刺耳的静电音,紧接着一个惊慌的声音喊道:“我们遭到攻击了!B区失守!”
“你说话算话?” 李海急促地追问,机会稍纵即逝。
“一口唾沫一个钉。” 男人回答得斩钉截铁。
“好,我该怎么做?” 李海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僵硬,几乎不像是自己的。
“阿奎,你带上他。别让那群混蛋靠近仓库一步。我去转移老人和物资,你们给老子拖住他们!”
“明白!” 名叫阿奎的壮汉重重点头,随即从腰间抽出一把老旧的手枪,塞到李海手里,“会用吗?”
“这…应该吧。” 李海握着手枪,感觉异常沉重和陌生,他从未真正开过枪。
阿奎显然看穿了他的生涩,但没有点破,只是简短地说:“跟紧我,看我怎么做。”
“嗯。”李海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兄弟们,上!” 阿奎低吼一声,率先端着枪冲了出去,李海和其余几人紧随其后。
医院内部瞬间被爆豆般的枪声填满。此处远离军队的巡逻路线,所有的厮杀与呐喊都被隔绝在这座混凝土坟墓里。男人手下的人已经和入侵者激烈交火。这群强盗非常狡猾,他们没有强攻防守严密的正门,而是悄无声息地凿开了地下的下水道,像蟑螂一样分散潜入。当李海跟着阿奎冲进发电车间时,已经有三个戴着简易防毒面具的强盗在里面。一具黑帮成员的尸体倒在积水中,血污正缓缓扩散,另外四名守卫正依托机器残骸与对方对射。
李海猫着腰,悄无声息地爬上旁边堆叠的木箱,找到一个射击角度,笨拙地端起步枪扣动扳机。后坐力撞得他肩膀生疼,但一个强盗应声倒地。他强迫自己冷静,几秒后,再次瞄准,干掉了第二个。三名强盗转眼只剩一人,那家伙见势不妙,立刻缩回通道入口寻求支援。李海和阿奎带人一路清剿,刚冲出车间,便听到后楼大厅传来更密集的枪声——强盗已经爬上了二楼,至少有八个人在上面占据了有利位置,一楼的敌人也在持续增援,火力瞬间将李海他们压制在门口。
“该死!” 阿奎一拳砸在墙上,随即对李海喊道,“兄弟,你守住这里,我带人从侧面绕过去!”
李海没有说话,只是用力点了下头,随即迅速探身,朝着二楼的方向盲目地开了几枪,立刻引来一阵更猛烈的还击,子弹打得他藏身的墙屑纷飞。
后楼大厅分为上下两层,到处堆满了不知名的厚重木箱,这些杂物为双方都提供了绝佳的掩体,也让战局陷入了残酷的僵持。敌人凭借人数和火力优势,将李海死死地压制在墙角,子弹呼啸着从他头顶掠过,他蜷缩在射击死角里,连抬头都困难。
千钧一发之际,他的目光扫到了墙边一个红色的金属罐。他猛地有了主意。他匍匐过去,用枪托砸碎玻璃保险柜,取出里面的灭火器,用力扔向大厅中央强盗们的视野里,然后迅速举枪——
“砰!”
灭火器被打爆,干粉瞬间喷涌而出,如同释放了一场局部的白色暴风雪,整个大厅顿时被浓密的粉末笼罩,能见度骤降至几乎为零。
“趁现在!” 阿奎的吼声在烟雾中响起。他带着人率先从侧翼冲上二层,依托烟雾和箱子的掩护,一边移动一边点射。李海和另外几个身手敏捷的成员也趁机对一楼的敌人发动猛攻。迷雾中,强盗们失去了目标,开始惊恐地胡乱扫射,子弹四处横飞。几声闷哼传来,三四个黑帮成员中弹倒地,同时箱子后面也传来了强盗中弹后的凄厉惨叫。
这时,对讲机里传来男人夹杂着电流和背景枪声的声音:“李海?妈的,你们那边打起来了?”
“大哥!我的朋友们还好吗?” 李海按住对讲机大喊。
“他们安全!都在仓库!所有出口都封死了!给我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在黑帮成员被激怒的疯狂反扑下,强盗的人数迅速减少。他们意识到今晚的突袭已经失败,占不到任何便宜,立刻开始仓皇撤退,只留下几具同伴的尸体横陈在地。李海和几个还能战斗的男人穿过依旧弥漫着白雾的大厅,一路猛追,在连接走廊和旁边的办公室里,又进行了两场短暂而激烈的近距离枪战。
又有两人在交火中倒下,而强盗们付出的代价更为惨重。他们本以为这次倾巢而出能彻底歼灭对手,却完全低估了这群困兽被逼入绝境后爆发出的战斗力。显然,蚜虫帮今天的买卖亏大了,他们什么也带不走,甚至连自己的命,也要永远留在这座充满死亡气息的废墟里。
大门外的引擎咆哮声像垂死野兽的嘶吼。还有更多——更多杂种的脚步声在黑暗中攒动。蚜虫帮的增援到了,他们被医院里爆豆般的枪声吸引,像秃鹫嗅到腐肉般蜂拥而至。
残余的强盗放弃缠斗,像老鼠一样钻进侧面的破洞。李海和三个杀红眼的汉子紧追不舍,枪管还在发烫。他们冲进停车场,破晓前的冷风裹着血腥味灌进肺里。
两股人流在废墟前撞个正着。蚜虫帮的援兵正要接应逃出的同伙,却发现追兵已至。没有警告,没有叫骂——一辆改装皮卡猛地撞开护栏,钢铁怪兽般碾进大厅。
“找掩护!”有人嘶吼。李海和同伴翻滚着躲到翻倒的导诊台后面,金属桌面瞬间被子弹打得火星四溅。
强盗刚跳下车厢就被弹雨笼罩。第一个家伙额头绽开血花,仰面倒下。另外两人中只有一支猎枪来得及开火,另一个举着斧头的男人在原地愣了一秒——这一秒要了他的命。
李海和同伴借着残垣断壁且战且退。子弹啃咬着混凝土,掀起漫天灰尘。就在弹匣将尽时,侧翼突然爆起新的枪声。阿奎带着人到了,他像幽灵般从阴影中现身,两发点射放倒了那个持猎枪的强盗。
最后一个敌人慌忙去捡同伴的武器,李海的子弹先一步咬进他的肩膀。那人惨叫着想爬走,第二发子弹已经掀开了他的头骨。
寂静突然降临,比枪声更令人窒息。
李海独自蹲在二楼断裂的楼板边缘,手指间夹着的烟抖得厉害。他试着吸了一口,却呛得咳嗽——硝烟和血腥味还堵在气管里。原来杀人这么简单,扣下扳机,一个生命就消失了。简单得让人反胃。
“还活着?”顾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李海扭头,看见好友脸上的淤青在晨曦中发紫。“你的脸怎么回事?”
“交涉时产生的分歧。”顾霈瘫坐在地,抢过烟盒自己点了一支,“那个头目...意外地讲道理。听说我们需要奥施康定,直接给了整袋。”
“挺好。”李海的声音飘忽不定。他没有说这些药是用什么换来的。
“听到刚才的动静了吗?”顾霈压低声音,“我过来时数了数,外面至少躺了十几具尸体...这帮人解决问题的方式真他妈直接。”
李海没有接话。他猛吸一口烟,然后像断线木偶般瘫靠在墙上,眼神空洞。
“嘿!”顾霈抓住他的肩膀摇晃,“还在吗?”
“没事...”李海扯出个僵硬的笑,“就是...需要缓缓。”
“撑住。天快亮了,我们必须离开这个鬼地方。”顾霈用力捏了捏他的肩,“十分钟后出发。”
拂晓的灰光照着废墟的轮廓。男人带着两个手下护送他们穿过遍地狼藉的医院。
“等等。”男人拉住李海,斑驳的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沧桑,“之前的事...抱歉。这世道,很难相信陌生人。”
李海想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各取所需而已。药,谢了。”
男人突然把他拉进怀里。李海浑身僵硬,闻到他皮衣上浓重的血味和硝烟味。
“你没说那个...交易吧?”李海在男人耳边急促低语。
“需要我说吗?”
“不!”李海猛地推开他,“永远别提。我不想让人知道我...”
“明白了。”男人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想保持清白?放心,我守口如瓶。”他突然正色,“说真的,要不是这狗日的世道,我很愿意让你留在这里。”
“我选择当个普通人。”李海后退一步,“祝你们好运。”
看着三人远去的背影,男人突然嘶声大喊:“保重!兄弟!”
李海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挥了挥,像在驱散晨雾。
残月沉入地平线。三人沿着荒废的公路疾行,隔离区的铁丝网在曙光中若隐若现。
“军方说这片区域已经净空了。”顾霈喘着气,警惕地扫视四周的废墟。
“总有漏网之鱼。”英措紧抱着那袋药品,像抱着救命稻草,“或者说...不想被‘网住’的人。”
“你他妈下次能不能别这么冲动?”顾霈突然揪住李海的衣领,“我们差点全交代在这!”
“我们拿到了需要的!”李海挣脱开来,“只是...出了点意外。”
“意外?”顾霈冷笑,“下次你的‘意外’会让我们都变成尸体!”
“我明明击中他了...”李海盯着自己颤抖的手,“那个戴面具的...我看着他倒下的...”
“现在说这些有屁用。想想怎么解释这身伤吧。”
“就说遇到掠夺者。”
“说真的,”英措突然插嘴,抚摸着装满药片的袋子,“这些够用三个月了。”
“运气总有用完的时候。”顾霈踢开路上的碎石。
“没想到现在连黑帮都在搞慈善。”李海望向远处盘旋的乌鸦。
“慈善?”英措嗤笑,“照顾一群等死的老人?图什么?”
“也许...”李海轻声说,“只是想证明自己还是个人。”
英措沉默片刻,最后问:“你觉得他们能撑多久?”
李海望着天际线上渐渐清晰的隔离区轮廓,喃喃自语:
“比我们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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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县隔离区」
冰冷的雨水开始敲打生锈的铁丝网,发出单调的嗒嗒声。两名士兵蜷缩在墙垛的阴影里,分享着最后一支皱巴巴的香烟,烟头的微光勉强照亮他们疲惫而肮脏的脸。
“人都撤光了,我听说……全他妈往胶州湾去了。”一个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听天由命的麻木。
“你从哪儿听来的鬼话?指挥层对撤离连个屁都没放。”另一名士兵压低声音质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步枪冰冷的扳机护圈,他的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长官?呵……”先开口的士兵啐了一口混着雨水的唾沫,语气里浸透着被遗弃后的腐朽讽刺,“那帮穿着干净制服的混蛋,比我们更早闻到了死亡的味道,溜得比感染者还快。”
“我们真要放弃这里,退守山海关?”年轻士兵的声音在雨声中有些发颤,他望向墙内黑暗的城市轮廓,“我的家……我妹妹还在城里等我去接她。”
“几个省的活人都快搬空了。”沙哑的声音带着残酷的平静,“你以为我们还有选择?要么走,要么变成它们中的一员。”
高墙之下,李海三人像幽灵般匍匐在报废卡车的阴影里。雨水冲刷着车身厚重的泥垢,在地面汇成浑浊的水洼。探照灯如同垂死巨兽的独眼,缓慢而固执地扫过堆积如山的汽车残骸,金属碎片在光线下反射出短暂而刺目的反光。岗哨下方,老式发电机像患了肺痨的病人,在雨水中剧烈咳嗽、喷吐着黑烟,带动着沉重的灯柱机械转动。
一道刺目的白光骤然切过他们藏身的车壳,英措的拳头瞬间攥紧,指节咔哒作响。三人如同被冻住般瞬间贴紧冰冷潮湿的水泥墙基。粗重的呼吸混着铁锈和雨水的腥味滞留在灼热的胸腔,直到那致命的光斑从李海鼻尖前不足两寸的地方掠过,空气中仿佛能闻到光柱灼烧空气的焦味。
“咕噜……咕噜……”
左侧传来湿黏而规律的吞咽声,像是什么东西在咀嚼粘稠的血液。一只感染者拖着一段模糊不清的肠子从倾倒的广告牌后蹒跚而出,腐烂的面颊在惨白的月光和不时扫过的探照灯下泛着不祥的青灰色。三人同时绷紧了脊背的每一块肌肉,英措的战术靴在湿滑的地面上无声地向后撤了半步,脚跟轻轻抵住一块碎砖——在这个距离动手,动作稍大,哨塔上那挺M2重机枪灼热的弹幕就足以把他们藏身的角落彻底犁平,撕成碎片。
李海额角沁出的冰冷汗珠混着雨水,沿着他紧绷的颧骨滑落,最终砸在脚下的一小片水洼里,漾开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涟漪。他死死咬住牙关,臼齿传来酸胀感,拇指小心翼翼地将手枪的击锤推开半格,金属机件发出微不可闻的“咔”声。
那感染者突然停住了脚步,脖颈呈诡异的角度抽搐着,黑红色的粘稠血液从它七窍不断渗出,在下巴凝结成狰狞的蛛网状。万幸,它只是陷入了某种休眠,嶙峋的、几乎刺破皮肤的脊背正好挡住了哨塔可能的视线角度。
“三点钟方向!感染者!”墙头突然爆出一声沙哑的吼叫,打破了夜的伪饰。光柱如同长矛般瞬间锁定那个蹒跚的身影。
“交给我。”哨兵拉动枪栓,子弹上膛的声音清脆而冷酷。第一发子弹带着灼热的气流呼啸而出,擦着感染者的肩胛溅起一串碎石和火星。
第二声枪响紧跟着炸裂夜空,精准地没入头颅,颅骨应声如同熟透的西瓜般迸裂,暗色的浆体泼洒在潮湿的地面上。
“目标清除!”墙头传来确认声。
“干得利落。”同伴的回应简短,带着一丝解脱。
趁墙头士兵更换弹匣、注意力被猎杀快感短暂占据的间隙,三人如同训练有素的狸猫,利用阴影和残骸的掩护,接连窜至岗哨厚重的混凝土底座之下。顾霈朝仍在轰鸣、散发着热浪和汽油味的发电机快速抬了抬下巴,英措眼神一凛,猫腰俯身,如同阴影般贴地移动,熟练而迅速地切断了油路。发动机发出一阵类似垂死挣扎的剧烈抽搐后,终于沉寂下来。随着这最后一声痉挛,浓稠如墨的黑暗如同潮水般瞬间吞没了整个哨站前沿,只有墙头零星的手电光柱在慌乱地晃动。
“妈的!发电机又他妈趴窝了!”上面传来气急败坏的叫骂。
“这周的第三次了!这堆该进废铁场的破烂!才臣!小伍!死哪儿去了?带人去检修!”另一个声音咆哮着下令。
“收到!这就去看看!”下面传来模糊的回应,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
残存的手电光源在墙头如同无头苍蝇般慌乱晃动、试图穿透突然降临的黑暗时,李海、英措和顾霈已经如同融入夜色的水滴,翻身滚进了不远处一个散发着浓烈恶臭和寒意、深不见底的下水道入口。腐臭潮湿的空气裹挟着凉意扑面而来,李海背靠着长满滑腻苔藓的洞壁瘫坐下去,手中的枪管还在因为刚才过度用力紧握而微微震颤,心脏如同擂鼓般撞击着胸腔。
墙头的猎杀游戏仍在雨水中继续。
“十一点方向,两个目标,正在废弃公交车附近徘徊。”观察员调整着夜视镜的焦距,冰冷的电子绿光映在他毫无表情的脸上。
“别抢,伙计,这两个是我的。”狙击手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压下同伴刚刚据起的枪管,将他那支保养得锃亮的M24狙击步枪稳稳地架在湿漉漉的垛口上。他用肩膀感受着枪托传来的坚实触感。
“距离三百米。风向东南,风速两节,微风。”观察员报出数据,声音平稳。
“五百米以下的目标?简直是在侮辱我的枪。”狙击手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缓缓将脸颊贴上冰冷而干燥的枪托。他调整呼吸,让自己的心跳节奏与雨滴敲击防雨布的声音同步。
整个世界仿佛被隔绝在外,只有准星中央那两个缓慢移动的丑陋身影。他的呼吸在两次心跳之间彻底凝滞。食指稳定而均匀地施加压力……两声间隔极短的枪响再次撕裂被雨水浸泡的夜幕。远处,那两颗头颅如同被砸碎的南瓜般相继爆开,弹头在穿透颅腔后余势未减,精准地击碎了公交车残骸的后窗玻璃,晶亮的碎渣如同不祥的钻石雨,哗啦啦地洒落在倒下的无头尸身上。
“双杀。干净利落。”观察员从高倍望远镜里看着无头尸身抽搐着倒地,黏稠的黑血正迅速被地上的雨水稀释、晕开。“枪法还没被这鬼天气泡锈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