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沙砾刮过钢筋裸露的桥面。月光在汽车残骸的挡风玻璃上反射出冷冽的光。远处，一声拖长的低吼被夜风撕碎，又重组。
“真没想到…我们他妈的真出来了。” 李海用袖子抹了把额头的汗，呼吸粗重。
顾霈迅速回头，视线扫过黑暗: ”大卫呢？他没跟上来？”
阴影中传来靴子碾过碎玻璃的声音，英措从断墙后现身，冲锋衣领竖到下颌，手里紧握着砍刀。
“他留在安全区。我们需要内应。冒险的事，一次只能做一件。”
“我的天，这里怎么变成了这样？” 顾霈忽然停住脚步。月光下，曾经繁华的商业街像被撕碎的尸体，烧焦的店铺招牌在风中摇晃，一辆婴儿车斜插在炸鸡店的橱窗里。废弃的轿车横七竖八塞满了街道，两侧的店铺和楼房都有被洗劫过的痕迹，在黑暗和月色的映衬下显得如此阴森诡异。
“基督啊……他们到底干了什么？”顾霈震惊道。
英措用枪管推开挡路的购物车：“军方烧了整条街清剿感染者。”
突然英措拽住顾霈的衣领往下一按，疾声道：“蹲下！”
三人屏息贴在墙根。远处有手电光束扫过二楼窗口。
英措耳语：“现在整条街都是巡逻队和行尸”
夜风穿过空荡的街巷，带着腐臭和尘埃。枯树上挂着的风铃叮当作响，这清脆的声响非但不能抚慰人心，反而像是为暗夜中潜伏的低吼与远处零星的枪声伴奏。
三人沉默地在高架桥的残骸上攀爬。脚下的柏油路面坍塌碎裂，如同被巨兽踩过的骨骸，扭曲的钢筋从中刺出。
“当心左边！”顾霈猛地拉住李海的背包带，一块混凝土应声脱落，坠入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那护栏是空的！”
他们终于站上一段相对完整的桥面。眼前，废弃车辆组成了一片钢铁坟场，野草从车窗和引擎盖里疯狂钻出。更远处，一堵围墙下堆积如山的尸体在月光下蒸腾着若有若无的热气。
“老天……”李海下意识捂住口鼻，脚步却被吸引着向前，“看看这些可怜虫。”
“退回来，李海！”顾霈疾声警告，那浓郁的腐败气味几乎让他作呕，“别碰任何东西，飞溅的体液就能要了你的命！”
李海却像没听见，他盯着墙上密密麻麻的弹孔和早已发黑的血迹，用靴子踢了踢脚边散落的黄铜弹壳。“看看这个，”他喃喃道，“他们在这儿搞了一场大屠杀。”
“这里是管控区，这就是他们做事的方式！”顾霈的声音带着焦急，“快离开那儿！”
李海这才不情愿地退回。一旁的英措脸色铁青，他猛地上前，一把揪住李海的领子，几乎将他提离地面。
“你他妈是不是活腻了？！”英措的烟嗓因为愤怒而更加嘶哑，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李海脸上，“在尸堆旁边暴露自己？你身上的味道现在就像一块行走的诱饵！想把它们都引来吗？！”
“我只是……好奇。”李海挣扎着，试图摆脱。
“好奇？！”英措把他狠狠按在旁边的报废车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我有没有说过，跟紧我，照我说的做？！再他妈自作主张，我就把你留在这儿喂那些东西！听明白了吗？！”
“把你的脏手从他身上拿开！”顾霈立刻举枪瞄准了英措的脑袋，厉声道。
英措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才松手，没好气地把他推开。“拿枪顶着我脑门的人说的话可真讽刺！”他低声道，带头走向桥体一侧的巨大裂缝。
他来到裂缝边缘，向下望去，只有一片漆黑。
“我下去看看。”英措头也不回地低声命令，“你俩待在这儿，保持安静，保持警惕。” 他抽出腰间的猎刀咬在口中，双手扒住裂缝边缘，身影利落地向下滑去，很快便被黑暗吞没。
确认英措的身影消失，桥下只剩下风声，顾霈立刻抓住李海的胳膊，声音压得极低：“你他妈不会真打算把找到的奥施康定都给他吧？”
李海转过头，脸上之前那点无辜和歉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冰冷的算计。他嘴角扯出一个冷笑：“奥施康定？我骗他的。根本没什么奥施康定。”
“什么？”顾霈瞳孔一震。
“不这么说，这个一身本事的‘向导’怎么会心甘情愿带我们找到那个真正的药库？”李海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可他如果发现了……”
“你不是带着枪么。”李海打断他，声音像手术刀一样锋利。
顾霈看着同伴在月光下陡然变得陌生的侧脸，心底涌起一股寒意。“听着，大海，别这样。为了两包抗生素杀人？我们还没到那个地步。”
“他若识相，愿意谈判，我或许会分他一点，让他滚蛋。”李海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可他要是想来硬的……那就怪不得我们了。都是为了活下去，老兄，别无选择。”
就在这时，桥下深处传来一声短促而清晰的口哨——英措发出的安全信号。
李海与顾霈飞快地对视一眼，千言万语都在这一瞥之中。此刻，任何决定都必须暂且放下，先跟上，找到药品，才是活下去的第一步。
两人一个接一个从桥上跳下，跳到了漆黑的桥洞里，英措像夜里的猫一样在黑暗中疾速前进，李海两人也紧随其后，在穿过废墟后，三人终于走上了直通目的地的主干道。
顾霈的肺部火辣辣地疼，他扶着一根扭曲的灯柱，几乎直不起腰。
“你他妈……能不能慢点！”他喘着粗气抱怨，“又没人追，跑这么快是去投胎吗？”
英措在几米外猛地停步，转身时眼神在月光下冷得像冰。
“照你们这蜗牛速度，天亮都摸不回安全区。”他毫不留情地回击，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刺人。
“我操……”顾霈的骂声刚到嘴边就被打断。英措突然抬起手，做了一个极其严厉的“噤声”手势。他整个人绷紧了，头微微侧向一边，耳朵不易察觉地动了动，像一头在风中捕捉危险信号的鹿。
“怎么回事？”李海压低声音问，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紧张感染。
英措没有回头，嘴唇微动：“听……履带声。”
李海和顾霈立刻屏住呼吸，竖起耳朵。果然，一阵极其微弱、但低沉有力的轰鸣正从远处的街道渗透过来。
下一秒，英措已经单膝跪地，迅速将耳朵紧贴冰冷的地面。仅仅两秒，他像弹簧一样跳起来，脸色大变。
“有情况！快！躲到车底下去！”他低吼道，眼睛瞪圆了。
“什么情况？！”李海还在发懵。
“没时间了！快！”英措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几乎是把他们往路边一辆倾覆的公交车推去。
两人连滚带爬地钻入车底。李海刚滚进去，脸就差点撞上一张腐烂的脸——一具女尸静静地躺在那里。他吓得魂飞魄散，失声惊叫的同时，后脑勺狠狠撞在冰冷的公交车底盘上，眼前一阵发黑。
“呃……”剧烈的疼痛和翻涌的恶心感让他蜷缩起来。英措的手立刻从旁边伸过来，用力捏了一下他的手臂，既是警告也是安抚。李海拼命克制，一手捂住撞疼的头，另一只手死死捂住口鼻。女尸的腐烂液浸湿了他身旁的地面，刺鼻的恶臭无孔不入。她双眼是两个黑洞，头部凝结着乌黑的血渍，张着空洞的嘴，牙齿也被染得漆黑，死状凄惨。
“到底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另一边，顾霈压低声音，茫然地问。英措没有回答，只是从车轴缝隙间投来一个凌厉的眼神，再次竖起手指抵在唇上。
就在这时，那轰鸣声骤然放大，如同雷鸣般从街角碾来，其中还混杂着他们熟悉又恐惧的丧尸咆哮声。
隆隆隆——
沉重的履带碾过碎砖烂瓦。一辆坦克的身影从街角的废墟后缓缓驶出，炮塔上的同轴机枪正喷吐着灼热的火舌。跑在最前面的几个丧尸，胸口瞬间爆开一团团血雾，一声不吭地栽倒在地。密集的枪声瞬间撕裂了夜的寂静。
“妈的……真是坦克！”顾霈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全副武装的士兵出现了，枪械上的强光手电如同利剑扫过地面，光斑几次从他们藏身的车底掠过。缓缓跟进的装甲车点亮了探照灯，光柱在起伏的街道上移动，无情地搜寻着任何活动的目标。一旦发现，格杀勿论。三人心知肚明，此时被发现，只有死路一条。他们只能尽可能地将身体贴紧冰冷的地面，祈祷车队尽快通过。
几个戴着防毒面具的士兵慢悠悠地跟在坦克侧后方，他们端起步枪，精准地点射着那些蜷缩在角落、尚在抽搐的感染者，甚至对着地上已经不动弹的尸体也会补上几枪。
哒哒哒！哒哒哒！
自动步枪的射击声清脆而致命。
轰——！
突然，坦克主炮发出一声怒吼，炮口喷出巨大的火焰。一颗炮弹呼啸着穿过夜幕，击中了一栋被画上巨大红色“X”标记的楼房。
剧烈的爆炸声震得地面都在颤抖。弹片、泥土和砖块像暴雨一样向四周飞溅。那栋楼房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摇晃了几下，最终不堪重负，轰然倒塌，激起漫天烟尘。
履带碾过碎骨的震动顺着地面钻进胸腔。三人紧贴腐臭的地面，看着无数双军靴踏着整齐的碎步从眼前掠过。汗珠混着泥水滑进衣领。
此时操控坦克的驾驶员拿起无线电讲道: “报告狼穴，新浦路和六号大街的污染单位已清理完毕。”
“感染者也清理掉了吗，完毕？”
“是的，都被我们端掉了，完毕。”
“收到，你部继续沿着公路前往A14区域，完毕。”
“收到，立刻前往，完毕。”
“陆沉代码已启动，你部随时做好撤离准备，完毕！”
“收到，完毕。”
巡逻部队逐渐远去，他们边前进边朝着路两旁的民宅和小巷开火，枪管里喷出的火舌映亮了整条街道。
……
当巡逻队彻底消失在视线内，三人才敢从车底钻出。
“见鬼，你们看见了吗，他们竟然把民宅炸了？” 顾霈望着燃起熊熊大火的房屋，诧异道。
“他们经常这么干。” 英措回应，随后摆了下手对两人说: “继续前进吧，我们还有路要赶。” 说罢，他拾起背包继续前进。
李海看着烧得劈啪作响的房屋，又扭头瞟了眼顾霈，眼神里似乎传递着什么，是让他做好动手的准备，两人默不作声，互相使了个眼色后就继续前进。
很快，三人就抵达了药店附近。可这里早已被大火烧成了废墟，门口处还游荡着几只感染者，它们见有活人走进它们的活动范围便随即展开了攻击。但英措并不畏惧，只见他从腰间掏出匕首，手起刀落就解决了冲在最前面的两只感染者。他一个助跑冲到最后一只感染者面前，一记飞踢踹倒了它，然后一刀结果了它。
英措解决行尸的利落手法，让李海脊背窜起一股寒意。但他攥紧了藏在身后的尼泊尔军刀，冰冷的刀柄让他稳住心神——既然踏出了这一步，就没有回头路了。
顾霈的掌心全是汗，几乎握不稳枪。可当他看向李海，想到那救命的药品，最终还是将手指扣在了击锤上，发出了细微却清晰的“咔哒”声。
“我的药在哪儿？”英措喘着气，急切地问，目光灼灼地盯住李海。
李海感到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滑落，他喉头滚动，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花坛…在花坛里。”
英措像猎豹一样冲向残破的花坛，疯狂地拨开瓦砾和腐叶，果然找到了一个沾满泥污的黑色手提包。
“放心，”他一边拍掉包上的泥土，一边头也不回地说，声音因期待而有些沙哑，“我只要奥施康定，说到做到。”
他的手伸进包里翻找，全然未觉身后两人已亮出獠牙。顾霈的枪口微微抬起，李海的军刀也已出鞘半寸。
“药呢？！操！”英措把包里的东西全倒在地上，只有几卷发霉的绷带和空塑料瓶滚落。他动作僵住，猛地抬头，正对上李海决绝的眼神和顾霈那支对准他眉心的手枪。
“你骗我！”英措的怒吼在死寂的街道回荡。
“抱歉，伙计。”李海的声音冷硬，“你不乖乖合作，我们只能这样。”
“言而无信的小人！”
“把枪扔掉！”顾霈厉声喝道，持枪的手稳得出奇，“现在！”
英措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他，胸膛剧烈起伏。几秒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手腕一翻，配枪在指尖转了个圈，“哐当”一声落在地上，随即被他一脚踢到李海面前。
“随你怎么说。”李海弯腰捡起枪，别在自己腰后，语气带着胜利者的轻蔑。
“来啊！开枪啊！”英措嘶吼着，额角青筋暴起，像一头被困的野兽。
风声鹤唳，连远处行尸的哀嚎都仿佛消失，只剩下风吹过断壁的呜咽。
李海深吸一口气，也举起了刚从英措那里缴获的手枪，完成了双重的钳制。“听着，”他做最后的努力，声音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我们不想把事情做绝。你配合，我们分你一半物资，让你活着离开。你不配合……”他顿了顿，枪口微微下移，对准了英措的膝盖，“就把你留在这儿，慢慢喂那些东西。”
生死关头，炽烈的愤怒像被冰水浇灭。英措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压抑的冰冷。
“好啊，”他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掌心的老茧，“你想我怎么配合？”
“匕首，背包，还有你绑在小腿上的那把‘小可爱’，都扔过来。”李海命令道，“别耍花样。”
英措依言照做，将装备一件件丢到两人脚下，举起双手。
“我都照做了，能走了吗？”
“早这样多好。”李海缓缓垂下枪口，同时用手压下了顾霈依旧举着的枪。两人对视一眼，脸上是难以掩饰的、胜利的松懈。
“另外，”李海忽然再次开口，语气异常平静，“我没骗你。奥施康定，我确实知道在哪儿。”
李海的话像钩子，悬在英措眼前，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苦笑着摇头，自顾自地转身：“别再耍我了……我现在只想活着离开这里。”
“三公里外，有个教堂。后面是信徒开的私立医院，里面住满了靠奥施康定续命的绝症病人。”他声音平稳，目光却紧锁着英措，“算是我给你的赔罪。”
“大海！”顾霈猛地抓住他的胳膊，声音因焦虑而尖锐，“我们该回去了！别再节外生枝！”
“不远了。”李海轻轻挣开，目光没离开英措，“来都来了。而且……彻底解决这事，比留着尾巴回去强。”
英措死死盯着李海的眼睛，试图找出任何一丝欺骗的痕迹。“你没再耍我？”
李海摊开手，做了一个“随你便”的手势：“我们能杀你，但没动手。你觉得我还有必要编故事吗？”
空气凝固了几秒。英措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权衡着空手而归的耻辱与一线希望之间的分量。最终，生存的欲望压过了愤怒。
“行。”他哑声说，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我就再信一次。如果那里真有货……之前的事，一笔勾销。”
他慢慢弯腰，将那个空空如也的提包轻轻放在两人面前的空地上，然后高举双手，展示着自己的“无害”。
“你走前面。”李海用枪口点了点方向。
“我不会乱来。”英措耷拉着肩膀，声音低沉。
“正因为我信不过你，所以才让你走前面。”李海的眼神没有丝毫松动。
“我连把防身的刀都没有！遇到行尸怎么办？”英措的怒火再次被点燃，声音提高了八度。
“有我们在你身后，你死不了。”李海冷冷回应。
“至少给我把刀！我空手怎么打？”英措几乎在咆哮，展示着自己徒手战斗的能力。
“就因为你太能打，所以才不能给你。”李海断然拒绝，“武器，由我们掌控。”
“我们可以一起武装起来，互相掩护！这样效率更高！”英措试图做最后的努力，提出一个看似合理的方案。
“我们不需要你的掩护。”李海毫不动摇，“往前走。照我说的做。”
失望和更深的怨恨在英措眼中凝聚。他看清了，李海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只想把他当成人肉盾牌和探路石。这个决定愚蠢而致命。
“操！”英措啐了一口，最终屈服于现实，“好吧，好吧！但如果你们他妈遇到麻烦，别指望我空着手来救！我连把破刀都没有！”
“你只需要记住你答应的事，”李海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往前走。”
“是，是，你说了算。”英措愤恨地转过身，背对着那两个掌握着他生死的人，迈开了步了。每一步，都感觉有枪口抵在脊梁骨上。他低垂的脸上，肌肉扭曲，一个冰冷而决绝的计划，开始在心底悄然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