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自己的主子这么说,站在一旁候着的檀云脸色紧促起来,一颗心提了起来,暗暗地为池音捏一把冷汗——
这可是皇上,天之骄子,人中龙凤,多少人都仰慕敬畏的对象,他们主子怎么就对着皇上这么说出来了!万一龙颜大怒,那…
“噗嗤。”
檀云的表情呆滞住……只因为皇上这突如其来的一声轻笑。
“涟妃可爱得紧,说话有趣儿,朕很是喜欢。”
或许连池音也没意料到,他会是现在的这副反应:一点儿也不生气,看向她的眼底,在原本就深情的色调上,又增加了强烈的兴趣和…喜爱。
只是这喜爱,后宫嫔妃人手一份,很是廉价。
但是天子给予的东西,没有廉价的。若是有,那也不能点破。
池音只好恰到好处地向裴翊微微鞠了一躬:“承蒙皇上喜欢,臣妾感激涕零。”
“以后只有你我二人时,不必行礼。”裴翊扶起她的手。
“涟妃冷么?正值炎日,这手怎的如此凉?”
“臣妾体寒,从小便如此。”
言罢,她就又有要把手抽回来的架势。
而裴翊若无其事地把她的双手捧到嘴前,哈气暖了暖。
“现在好多了。”裴翊捂住她的手道,“朕一会儿让人送些手炉来,涟妃好暖着些手,别辜负了冰肌玉骨。”
“…臣妾谢过皇上。”
“涟妃,朕还有朝务要忙,不能再继续陪你了。改日,朕再来看你。”
“臣妾恭送皇上。”
裴翊离开,恰好是池音期盼的,所以她并不做任何挽留。
“对了。”
裴翊刚走出两步,又停下回过头来。
“妧妧?”
他嘴角带着笑。
“朕没记错的话,涟妃的小字是妧妧吧?”
“…是。”池音低了低眉,“不过臣妾已许久未用小字了。”
从进宫以来,她就没再听人唤过她妧妧。尽管只有半月之久,却似过去了半年。
“那,朕以后唤你妧妧可好?”
心里的一湖平静终被搅乱,池音张了张口,几次想拒绝,最后却还是违心地略点了下头。
“那妧妧,朕先走了。等处理完政务,得了空子,朕便来看你。”
话是这么说,却说了成千上百遍,是对着无数妃子的笑面和温声。
所以池音一点儿也不期待他再来,也不指望他处理完政务就真的过来。
…
“阿渊…哥哥。”
“……”
床上的女子侧躺着,身子瑟缩成小小的一团,口中带着鼻音的低低呢喃,熟悉又刺耳。
她白皙纤弱的玉手,此时正在锦被之外,由另一双较为瘦削但皮肤粗糙的手捂着。
那七年里,无数个夜阑人静时,陆川都曾肖想过像这样伴在她身边,能瞧见她安好便足矣。
可真当站到她身边的那一天,他早已经不是他了,那个清风霁月,风光无限的少年郎,从骇人的血泊里爬出来,踏过焦黑的尸体,现在染了一身去不掉的污泥,肮脏而恶臭,像地底老鼠。
可他还是放不下她,放不下他的妧妧。
他何尝没有弄脏她。
陆川知道,从自己在宫门前见到她,起了贪恋时,自己这一身污泥注定会溅到她干净纯洁的衣裙上。
可他什么都没有了,支撑他活着的,除了恨,就是对她的那点儿不该动的歪心思。
对,歪心思。
七年前的裴珩与池音相配,少年的心动和爱意热切而宝贵,而七年后的陆川与池音陌路,再美好满溢的喜爱,被他那大火烧焦的心脏盛着,就是不可见光的龌龊心思。
“阿渊哥哥…”
…别叫了。
千万别再叫了。
她这几天总会梦呓这么叫阿渊哥哥,一声声,直要击垮陆川的心理防线,击破他束缚着自己的铁链枷锁。
但陆川习惯了冷若冰霜的外态,此刻也不例外。只是池音每每叫起阿渊哥哥时,他浑身就只剩下道不出的艰涩,千方百计地克制,最后化作了眼底的一抹猩红,化作缄口不言。
想起白日里听到的消息,他心中燃起的火势更大,与他泛着冷意的血肉,相互胶着着。
裴翊捧她的手,喊她的小字妧妧。
陆川也这么捧着她被自己捂热了的手,张了张口,却怎么也叫不出妧妧来。
罢了。
陆川把她的手轻放进被子里,起身熟练地离开了。
…
距离裴翊上次来涟清宫,已过去半月有余。
他口中的处理完政务就来看她,也随着这半月被渐渐消忘了。
池音并不觉得失落,她这宫殿里没人来是最好的,她也落得个清闲…不,除了那人。
她总在窗前期盼着,他能来。
只是除了给各宫主子送日常所需,他平日里不会来,而这难得一见的时候,又总要等上好久。
“娘娘,今日是个明媚暖和天儿,秋水苑的莲花开得正盛,奴婢陪您去瞧瞧吧?”
用过早膳,池音又在窗前独自坐了下来。檀云不知道自家娘娘的心事,但瞧她落寞,便想着娘娘出去走走,散散心。
“莲花?”
“是呀是呀,一池子的莲花,白生生的,好看极了。”
池音点了点琉璃瓶子里的水,丹蔻儿指尖便绕上几滴似泪一样的水珠儿,晶莹剔透的,散发着小小可爱的白光。
“陪我去看看吧。”
檀云本以为主子又要说不去,不料却听到了相反的回应,一时喜出望外。
“是!娘娘,奴婢这就去准备!”
…
檀云说的不假,秋水苑的池子里果然开满了极为漂亮的莲花——偌大的清水池子,裹着大片大片的莲花,白的,粉的,卓然盛放,亭亭玉立。
不密集,出淤泥而不染,不娇艳,濯清涟而不妖。枝枝花梗轻轻摇曳,只是看着便让人觉得心头也有微风拂过,清爽而安逸。
“娘娘,奴婢没骗您吧?瞧着莲花,多好看呀。”
“嗯。”
好看是好看,不过她喜欢不起来。这皇宫里的一切,她都喜欢不起来。
当然,除他外。
池音站在这桥上,又情不自禁地忆起了多年前一件事情。想起这件事情时,她的身体会下意识地害怕,浑身冰凉,但心头则会升起相反的温暖。
七岁时,她落过一次水。那次是她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寒冷的冬天,浑身被冰冷的湖水包围,是那个比她高了几头,当时也不过幼学的少年,义无反顾地跳进水中,把她从死亡边沿拉上去。
所以这也是她最接近幸福的一次,在濒死之际,一睁眼,看到了最喜欢的人。
她永远都忘不掉那一天。
“这不是涟妃妹妹吗?”
一道娇滴滴的女声,打破了宁静。
池音转身,看到了一个衣着华艳,头簪盛花的女子。
“贵妃娘娘。”
熹贵妃盈盈地笑了:“涟妃妹妹太见外了,叫我姐姐就好。”
“…姐姐。”
“嗯,起来吧。”
“妹妹也是来赏花的?”池音刚起来,熹贵妃便问。
“是。不过臣妾已经赏了许久了,这就准备回…”
“妹妹,你瞧那朵!开得极美。”
池音顿了一下,朝她指的方向望去。
池子的较边缘处,正开着一朵粉红色的莲花,势盛,瞩目。
“的确美。”她应和道。
“那莲花,若是能别在本宫头上,想来一定好看,妹妹觉得呢?”
池音不是糊涂人,一下子就明了了熹贵妃的意思。
熹贵妃的家族势力在如今的朝廷中,深受重视,不容小觑。所以她才能刚入宫,就坐上了贵妃的位置,深受帝宠。
前朝和后宫是紧密相连的。
而以池家现在被裴翊忌惮而有意压制的处境来说,池音没有任何办法拒绝。
“姐姐若是喜欢,臣妾去为姐姐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