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的就连门口的巡捕都忍不住闭了眼睛。
然而问询台前的两个人却都没有动。
她望着他，他也半点不躲地回视着她。
其实正如沈秋月所言，通过同一屋檐下的数日相处，他虽然说不上多了解这个女人，但至少可以偶尔从她细微的表情里，捕捉到一些隐藏甚深的秘密。
而现在，他知道，他问到了沈秋月没有想到的东西。
哪怕沈秋月什么也不说，只要她会思考，她的眼神和表情就能给他一些答案——
然而连这个念头都还没想完，只听“啪”的一声，头上的灯彻底灭了。
问询室陷入了一片黑暗里。
江不遇当即在心里骂了一句，刚抬头看，那灯又突然亮了。
完全亮起，也不再闪烁。
江不遇先遮了下被晃的双眼，立刻又看向面前的沈秋月。
不过只是灯灭，灯亮的功夫，沈秋月的神情就已完全恢复。
她摇晃了两下面前茶杯，淡然说道：“既然时间那般充足，即便我去华界绕一圈也没什么不行吧？更何况，可以证明我清白的证据、证人都已经找到了。江组长的问询不应该到此结束吗？至于其他不涉及命案的事，我想我应该没有回答的必要。”
还真是被将了一军。
但江不遇并没立刻放弃，试图再往里撬了一个问题：“这也不好说，说不定是同伙作案。”
沈秋月蓦地笑了，略摇头，也前倾身子，调侃式地对江不遇说：“江组长何以这般纠缠？听起来倒像是借着案子，来打听我的私事？莫不是真的对我本人有什么兴趣？”
江不遇嘴角一僵。
但接着也跟着笑了下，同样凑近。
在离沈秋月很近的地方，轻声回了句：“老实讲，是很有兴趣。”
有兴趣将你身上的秘密，一个一个的找出来。
沈秋月眉眼轻动，保持着这面具版的假笑好一会儿，这才慢慢挺回身。
脸上的笑意也变得更加疏离和客情。
“总之，不管是同伙的事也好，去哪儿的事也罢。如果真有兴趣知道我的私事，就请先找到我有杀人嫌疑，或者拥有同伙的证据。在此之前，恕我无可奉告。”
话音落下，问询室的门突然从外开了。
“江组长！隔壁的记录我拿来了，那边也让我抄录这边的——”
陈千帆急匆匆进来，一见江不遇还在问询沈秋月，意识到来得不是时候，立刻做了个“求饶”的手势，想要原路返回。
江不遇看这一个两个的，俨然不可能再问出更多的事，终是吐了口气，将本子合上。
“不用走了，这边问完了。”
“啊？问完了？”
陈千帆这才松口气，识相地缩到一边等江不遇收尾。
沈秋月闻言，也放缓了表情：“既然如此，那我也就告辞了。等江组长忙完再见。”
沈秋月从容挪开椅子，就准备自己走了。
然而在路过江不遇时，江不遇却突然又想起什么，伸手将她拦下。
“再稍等一下沈小姐。”
江不遇也从椅子里站起，肃杀许久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善意的笑。
“既然是私人事件，看在我们私下里关系还不错的份儿上，就让我以朋友的身份再问最后一个问题。”江不遇更加努力地划开笑容，“沈小姐大晚上的，又没什么客人，突然去店里是取什么东西，还是送什么东西，或是打点什么事吗？”
沈秋月睫毛很轻地颤了下，讳莫如深地朝江不遇瞧了一眼。
半晌，她也勾起了嘴角，回答：“虽然没什么可隐瞒的，但我并不是很想说，尤其不想同江组长说。”她往前半步，“如果江组长真想知道，就先等我们成为朋友再说吧。”
说完，她礼貌颔首，却头也不回地从江不遇身边走了。
江不遇失笑，这话可当真绝情。
继而明白，沈秋月虽然一直在配合，但果然还是在生气。
早知道，就把问询她的事塞给孟儒年了。
从天而降一个案子，怕是把他之前之前的努力都砸没了。
江不遇烦闷地扫了下头发，忽而想起什么，也跟着往外走。
“等会儿！这边路绕，外面还有记者，我送你出去！”
江不遇才刚拐到走廊，却发现沈秋月不知为何突然站定。
她安静到如同死去一般，双眼也晦暗到看不见半点光亮。
她在死死盯着某个地方。
江不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眼前是一个背对着他们的男人，这个人似乎也刚结束问询。
孟儒年正喜笑颜开地从旁和他聊着。
或是察觉到了身后的目光，那人脚步忽而一顿，也徐徐转回身。
一张五十开外，慈悲温和的脸映入江不遇的眼帘。其倒八的眉眼尤为抢眼。配上嘴角噙着的儒雅浅笑，给人一种脾气甚好的印象。
上海商会副会长，也是新阳厂的厂主，萧行智。
江不遇的眼神也深了几许。
其实他是知道萧行智会来大自鸣钟的，但在问询沈秋月和萧行智中，他选了沈秋月。
没想到竟在这样的场合碰上了面。
萧行智显然也没想到，神色微凝了片刻，但终归是商场老手，不过眨眼功夫就堆起了温和的笑，先开口打破了这短暂的寂静。
“这不是宋记衣店的沈老板吗？”萧行智彻底转过身，双手撑着拐杖，“上回葬礼一别，可是小一年没见着了。”他略略仰起头，以俯视的姿态望着沈秋月。
“确实好久没见了，早该去拜会您的。”
沈秋月走到萧行智面前，主动向他伸出手。
萧行智熟视无睹，反而语气轻蔑地回了一句：“我的交情也只是同宋老板的，沈老板来不来拜会，倒也无所谓。”
这句话瞬间添了一些火药味。
聪明如沈秋月，自是听出了这明显的鄙夷，宠辱不惊，只轻轻收回了手。
然而没等沈秋月再开口，萧行智却立刻接了一句：“说起来，听说沈小姐昨日去了鄙厂一趟……很遗憾我平时接触的都是男人居多，尚未适应沈老板这种想起一出是一出的风格，希望厂里的人没有怠慢沈小姐。”
沈秋月低眉浅笑，还是不动怒：“怠慢倒没有，就是不小心看到了一场大戏。不知那位被驱赶的有孕女工是否得到了妥善安置？”
萧行智的善目果然凝住，而后又抬下颌，以更加俯视的姿态望着沈秋月。
“有时候看见委屈和眼泪，不见得就是真的委屈，有可能只是获得利益的手段。终究女人们都很擅长一哭二闹三上吊。沈老板既然已经是位生意人了，我作为前辈可要提醒一句，莫要因为这些把戏就耳软心活，步了宋老板的后尘就不好了。”
这一语剑指沈秋月，毫不客气地在嘲讽她和宋玄之案的关联，暗示她是谋财害命的女人。
周围气氛瞬间紧绷起来，沈秋月的脸上也渐渐浮出些凝霜。
就在这时，旁边突然插来了江不遇的声音：“萧老板的话未免武断了些。眼泪背后，或许藏着手段，又或许……藏着什么人见不得光的罪恶。”
萧行智眉心微蹙，终于将目光挪到了江不遇身上。
“这位是……”
这句本是问孟儒年的，江不遇却主动伸出手。
“强盗股二组组长，江不遇，残袖血书案的负责人。”
“残袖血书案？”萧行智复语，了然，还是没有伸手，嗤笑着回道，“原来是同沈老板一起去新阳登门的——”
话没说完，江不遇突然上前半步，强行握起萧行智的手。
“你——！”萧行智蓦地失了从容，几番想要抽回，却根本敌不过江不遇的力道。
“江不遇，你这是做什么！”孟儒年诧异，想要喝止江不遇。
江不遇并没理会孟儒年，继续对萧行智说道：“还望萧老板莫怪，另外关于新阳仍有疑惑，之后想必还要登门几次，这回就提前招呼了。”
他一改平时满不在乎的神态，双眼如狼，直逼萧行智的眼底。
萧行智的慈眉善目终于垮下，蓦地用力收手，却不料江不遇却适时松开。
几步踉跄，幸而重重砸下拐杖，这才没有失态。
“江不遇你是不是疯了！”孟儒年立刻大吼，又速速笑对萧行智，“萧老板，别理会他，这就是条疯狗！又开始乱咬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