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不遇突然低吼一声:“动手!!”猛地拉开了对内窗的黑帘。
早已备好的组员们立即举起相机,同时对着男子按下快门!
啪啪啪啪——!
刺目白光伴着爆响登时在房中炸开,镁粉燃烧的烟雾也随之窜起。
狭小的房好像变成了一座戏台,镜头前的男人无疑被定做这场戏的主角!
男子快速抬手遮住眼睛,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便在他错愕的同时,江不遇推门便出,带着几名组员直奔男子而去。
男子看到这阵仗,确切地说,是看到江不遇后,好像一下子全明白了。
“该死!”
男子低吼一声,不打算束手就擒。捂着帽子朝外、朝自己的车子跑去。
开门,上车,动作也是干脆利索。
但由于太过慌张,男人完全没发现到自己是被追来者特意赶到了这里。
直到发现车线被人剪断,男人才后知后觉。
原本救命的车,一转眼成了困兽的笼。
男人泄愤般地狠狠敲打了几下方向盘。
便在同时,车门被从外拉开。
一束手电光直直打在了男人的脸上,男人本能抬臂遮掩。
“孟组长,Bonjour。”
江不遇的声音,从手电后传来。
男人遮脸的双臂蓦地一抖。
这一声亦让徐徐赶来包围的巡捕们都惊了一跳。
“孟组长?我们刚才抓的是孟组长?”
所有人都难以置信,遂都更加逼近车子,想要看清车里的人。
或是知道已经万事休矣,遮脸的手终于慢慢挪下,露出了那张惊慌又布满怒意的脸。
那张脸无疑只属于一个人。
强盗股一组组长,孟儒年。
*
这一夜的大自鸣钟,注定无眠。
刑一科强盗股的二组组长江不遇,竟然亲自缉捕了一组组长孟儒年。
此事瞬间成了所有巡捕讨论的对象。
晚上十二点整,上海滩的钟声徐徐响起。
江不遇拎着一叠资料,推开了强盗股专用审讯室的大门。
今天的灯不再像上回一样闪烁,但也并不明亮。审讯室被衬得幽暗异常。
在那张熟悉的桌子前坐着的,正是刚刚被他亲手押送回来的嫌犯。
即是他的好同僚,一组组长,孟儒年。
此时的他,虽已换下脏兮兮的苦力服,但憔悴到几近阴暗的脸,已然没了平日里的意气风发。他头发凌乱,眼睛里压抑着怒火,下巴也长出了细碎的胡茬。
看到江不遇,他就像是一只发狂的野兽般,猛地前倾身子,将双手重重拍在桌案上。
“江不遇!!你这条该死的野狗!!!竟然算计我!!”
砰的一声,震得似乎整间审讯室都在震动。
江不遇岿然不动,径自用脚拨开椅子,坐入孟儒年的对面。
他先从怀里摸出一支烟,一支叼在嘴上,一支横在孟儒年面前,示意他也来一根。
孟儒年一把将烟打飞到墙壁上。
“谁会抽这种杂牌烟,它和你一样只配待在地下。”
“想抽雪茄也得看孟组长还有没有机会。”
江不遇自己点上了,朝旁吐了一口,右手夹烟,轻轻搭在桌子右边边缘。
有那么一会儿,江不遇没说话,而是好好地,安静地看了面前的孟儒年一会儿。
饶是成日抢功拌嘴的对手,终归也是相识多年之人。
亲手将之带回,并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老实讲,我怎么也没料到,捞着捞着,会把你孟儒年捞出来。”江不遇说道。
这话引得孟儒年笑了几声:“说得我就好像已经是犯人一样。”他咬着齿,冷笑一声,“你听好,我什么也没做,什么不知道,就是今天去同仁辅元分堂时,觉得被人冒犯了,所以稍加报复。”他朝前倾身,双臂交叠着放在桌子上,盯着江不遇,“你知道我是有能力赔偿的,打个电话,这件事就能解决。”
“那江上那具女尸呢?”江不遇又问。
“什么女尸?”孟儒年夸张地摆出一副恍然之相,“哦,你是说从我这里拿出去的那桩案子,怎么,和今天的事有关吗?”
这是打算全盘否认了。
江不遇一点不意外,不疾不徐地将那叠资料打开,将这一张黑白照片放在了桌上。
照片上是一名清秀漂亮的十六岁女孩儿,身着一身花色袄子,麻花辫搭在肩头。
一双眼睛干净得像是清泉里的水,不染半分尘埃。
或是因为头一次照相的缘故,她的神色有些拘谨,努力洋溢着笑,像是冬天里的朝阳。
看到这张照片,孟儒年的眼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发干的唇抿成一字。
可很快,他又冷冷抬起头:“江不遇你到底想干什么?拿这种我见都没见过的东西来干什么?我看你还是省省力气准备和我律师聊吧。在此之前,别来烦我!”
他说着狠话,撇开头回避着照片。
江不遇什么也没说,又继续从袋子里拿出第二样、第三样、第四样……
孟儒年没看这边,可余光瞄着江不遇,每看到他拿出一样,他的眉心就会紧皱一下。
半晌,他终于忍不住瞥了一眼,而这一眼也将他直接定格在了那里。
从左到右,岑娘的照片、姚槿芳的认尸、目击口供、以及……那张金花吊坠的照片。
这是一条完整的,绝非临时可以查出的证据链条。
孟儒年脸色终于变了。
盯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看向江不遇,挤出几个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你看到我取出的金花吊坠后,异常的反应开始的。”江不遇如实回答,指尖轻轻转了下烟,“你是真以为,我在打电话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吗?”
江不遇就像是完全看到了当时的情况一样,替孟儒年解着惑。
“实际上那天当你趴在门口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你了。只是因为同沈秋月的电话并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便没有理会。让我产生疑心的,是你在撞了陈千帆之后,却仓皇逃走……这并不符合你孟儒年的性子,于是我问了下陈千帆,很容易就筛出你因为何物发生了那样的反应。既然有了疑问,我自然会去查上一番。坦白讲,你很幸运,能够拿到手的几乎都是间接线索,所以真正让我确认这件事的……”
江不遇轻轻吐了一口气,“是你孟儒年,出现在同仁辅元分堂,并且砸了假头骨的事。”
一个“假”字,登时激起孟儒年的愤怒。
“所以,江不遇……这果然都是你的局,对吧!从察觉到我看金花吊坠开始,到我听说同仁辅元分堂马上就可以复原死者相貌,再到故意透露给我当夜没人看守!!”
这个问题的答案已是显而易见,江不遇便没兴趣作答了,话锋一转,开门见山:“所以,她的死和你有关吗?”声音顿凝,“人,是你杀的吗?”
“我没杀她!!”孟儒年情绪突然爆发,几乎站起身,双手紧紧扣着桌子边缘。
江不遇的反应与他截然相反,异常冷静地回了句:“那好,我相信你。”
孟儒年忽而一愣,江不遇相信他?相信他这个从来都与他对着干的人?
“江不遇,你……”孟儒年轮番显出各种神情,尽是不解之色,“你为什么?”
“凭我认识你很多年。虽然你很令我生厌,但杀人,尤其杀女人的事,你大抵做不出来。我想找的是真凶,而不是和你对着干。如果还想回去抽你的雪茄,最好把知道的,有关这个女孩儿的事,都说出来。比如,”他顿顿,“你是怎么认识的她?”
江不遇就像在叙述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孟儒年却再次怔住了。
半晌,缓缓跌坐会椅子。
平生头一次,竟因这个叫江不遇的人生了几分感动。
虽然,自己也是因为这个人才坐到这里的。
孟儒年沉默了许久,兴许是觉得,事情走到这步,确实已经没有再隐瞒的必要,更何况江不遇手上还有他砸人头的照片证据和人证,便沉下了声,娓娓说道:“我是在一次酒局上见到的岑娘。是……萧行智送过来的。”
江不遇夹着烟的手,蓦然一滞。
他略略抬头,看向了说话的孟儒年。
心里某处已经完全被揪吊起来。
他有种预感,自己一直在查,也一直想听的事,就在接下来的话里。
但他面儿上并没有太大波澜,依然是一副随意听着的样子,回答的语气也很随性。
“这并不是什么引荐这么简单吧?”江不遇问道。
孟儒年嘴唇翕翕动了动,终是重重点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