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纸张被酒精轻微浸润又被快速吸干，再经那巧妙一拂的那一小点地方，原本古旧的绢素颜色，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微微泛起了那么一丝丝极不自然的“新”意！
虽然变化极其细微，但在场都是眼尖的人,尤其是那两位老师傅，几乎把眼睛瞪了出来！
“这……这……”李师傅声音发颤，“这是‘揭皮做旧’？！最高明的揭皮做旧法！”
所谓“揭皮做旧”，是作伪中最顶级也最耗时耗力的手法之一。
通常是用古画的无字空白处，或者价值不高的古画，将其表层极薄的画心绢素小心翼翼地揭下一层，然后裱在仿作的画心上。
这样，仿作表面就拥有了一层真正的古绢素，自然能骗过绝大多数关于纸张年代的检测。
而刚才陈默用酒精和巧妙手法，正是轻微破坏了那层极薄的“古皮”与下层仿作画心的粘合,使其露出了些许破绽！
但这破绽转瞬即逝，很快又恢复了原状。
若非陈默精准地找到了那个可能是作伪时留下的微小瑕疵点，并用特殊手法激发，根本不可能被发现！
陈默放下棉签，看向脸色煞白的赵老板和目瞪口呆的两位老师傅，最后目光落在脸色变幻不定的马薇薇身上，淡然道：“这幅画，是利用古绢素表层,移花接木的高仿。”
“画工是顶尖的，做旧手法也是顶级的，几乎毫无破绽。”
“唯一的弱点，就是这层古皮与下层新画心的结合处，毕竟不是天然一体，在极端条件下会显露细微马脚。”
“赵老板朋友的高光谱仪发现的异常，应该就是这片区域。”
他顿了顿，下了结论：“所以，这不是文徵明的真迹，而是一幅精心策划的，足以乱真的现代仿作。”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落针可闻。
赵老板先是震惊，随即是巨大的愤怒和后怕，他指着那幅画，手都在抖：“九千万……差点就买了这么个玩意儿！马总，你们……你们这……”
那两位老师傅更是面如死灰，羞愧得无地自容。
他们浸淫此道数十年，竟然栽得这么彻底！
而马薇薇，此刻已经完全愣住了。
她看着桌上那幅依旧古雅动人的画作，又看看一脸平静仿佛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小事的陈默，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回想起刚才的一幕幕，陈默从始至终的镇定，那看似随意却切中要害的提问，那要求奇怪道具时的从容，再到那神乎其技、精准找到唯一破绽并加以验证的手段……
这哪里是什么“有独到见解的年轻人”？
这分明是一位眼力通神、深藏不露的鉴定宗师！
自己之前的轻视、质疑、不以为然……
此刻回想起来，是多么的可笑和浅薄！
叔叔说他“本事通天”，原来根本不是夸大，而是事实！
一股强烈的羞愧和前所未有的震撼，如同潮水般涌上马薇薇的心头。
她那张明艳动人的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看向陈默的眼神，彻底变了。
之前的傲气和疏离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敬佩，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神采。
她终于明白，叔叔为什么如此看重这个年轻人，甚至有意撮合他们。
这根本不是因为她马薇薇有多优秀，而是叔叔在为她，为马家，寻找一个真正可靠的擎天之柱！
陈默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对马薇薇说道：“马小姐，事情已经清楚了。接下来如何处理，是你们公司内部和赵老板之间的事情了。”
他的声音将马薇薇从失神中拉回现实。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波澜，脸上恢复了商业精英的冷静，但看向陈默的目光，已经带上了前所未有的尊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赵老板，非常抱歉，这次是我们昌荣集团打了眼，让您蒙受了损失和惊吓。”马薇薇转向赵老板，语气诚恳而果断，“请您放心，一切按合同和行规办，您的款项，我们会连同利息尽快退还。另外，作为补偿，我们昌荣集团愿意……”
她迅速而专业地处理着后续事宜，展现出了与她年龄不符的干练和老辣。
事情处理得干脆利落。
马薇薇雷厉风行，当场就安排财务给赵老板办理退款，并且主动提出承担这段时间的资金占用成本，还额外赠送了昌荣集团旗下某个商业项目的一些优惠权益作为补偿。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本来满肚子火的赵老板，气也消了大半，反而对昌荣集团，尤其是这位新上任的年轻女总裁的处理态度挑不出半点毛病，最后甚至带着点感激离开了。
送走赵老板，办公室里只剩下马薇薇、陈默、阿力以及那两位面如死灰的老师傅。
马薇薇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
她看向张、李两位师傅，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张师傅，李师傅，你们是公司的老人，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叔叔辈。这次的事情，影响有多坏，你们清楚。”
两位老师傅头垂得更低了。
“公司的规矩不能坏。”马薇薇继续说道，“鉴定部主管的职位，你们暂时卸任，回去好好反省，带一带新人。至于后续，看你们的表现。”
这处罚不算轻，但比起直接开除或者追究赔偿责任，已经算是网开一面。
两位老师傅也知道这是大小姐看在旧情和马昌荣面子上手下留情了，连连道谢，羞愧地退了出去。
办公室里彻底安静下来。
马薇薇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身体微微放松，靠在了宽大的老板椅里。
她下意识地想去拿桌上的咖啡，却发现手竟然有点微微发抖。
刚才面对赵老板和处理后续时强撑的镇定，在独处时，终于露出了一丝破绽。
今天这事，给她上了沉重的一课。
也让她真正见识到了古玩这一行的凶险，水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