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警察局，迎面撞上焦头烂额的韩穆，他一看到周念远立刻对身边的警察大光其火：“我说过了这件事与周念远无关！他病了在住院你们不要去折腾他！”
“对不起，韩先生，谋杀案是大案，我们只能秉公办事……”身边人还在解释，韩穆已经听不下去，上前一把扶着周念远，眉毛拧得快打架，低声道：“是季阿姨，她知道你的事，自己想当然地认定了老四出来认罪是为了你，实在没按捺住来警察局举报，老四已经快疯了！”
——季阿姨是赵凯的妈妈，周念远吸口气，道：“我知道了，也着实为难赵伯伯他们了，三哥你放心，我没有做过，会查清楚。”
“刚才我也已经与律师谈过，主要是证据，对了你的手机呢？”韩穆心里发慌，周念远摇摇头道，“那个手机短信恐怕不能作为有效证据。”
“那怎么办？”韩穆问。
“夏伯伯明天到，在这之前……我尽量配合调查，他们不会为难我。”周念远吸口气，勉强牵牵嘴角。
“小五，你脸色很差……”韩穆扶着他，眉间成川，十分忧心。
“还好，俞蔚也在，你别急。”周念远说着，皱了皱眉，还确实有些难以支撑，这时俞蔚已经去交涉好，周念远接受讯问的地点换在了一间办公室，有沙发，能够靠坐。
周念远在里面做笔录，俞蔚和韩穆一起在外面等。
韩穆素来沉稳，这时也有点焦虑，拧着眉头踱了两圈步，忽觉俞蔚倒还真是安安静静气定神闲，转头去看，只见俞医生在小桌上十根修长手指翻飞，把个药盒玩得让人眼花缭乱——看来大国手还是有忐忑的时候。
韩穆走到俞蔚身边坐下，蹙眉问：“小五的身体状况现在到底怎样？”
“还算稳定。”俞蔚道，“但他今天这样奔波几次会累，需要休息。”
“我会让律师尽快办理取保候审。”韩穆点头。
“薛然抓到了吗？”俞蔚问。
“还没有，”韩穆揉揉额角，“不过已经锁定他的行踪，只待抓捕了。”
过了一个多小时，忽然有一个警察从房间里奔出来，紧张地问：“是有医生在？医生在哪里？”
俞蔚噌地站起来：“我是医生！”
“那你快进来看看。”这句话语音未落，俞蔚已经抢进去，后面跟着个眉头紧锁的韩穆。
俞蔚冲进去只见周念远比她想的好一点，还能保持坐姿，没晕过去，虽然一额头冷汗，脸色白得发青。俞蔚上前扶着他，正想问一句他现在是哪里难受，不料周念远撑到现在已经完全是强弩之末，靠着她身体就往下滑，咬着嘴唇也说不出话来。俞蔚连忙和韩穆一起扶他在沙发上躺下，自己打开药盒，捋起周念远的衣袖，将准备好的针剂推进去。
看着这般情景，警察都流露诧异和抱歉，上前轻声问：“需要叫救护车吗？”
俞蔚简单诊断后道：“暂时不需要，让他先躺着缓一缓。”
周念远合着眼睛不受控制地昏沉，躺了半个多小时，才终于浅浅吁出口气，抬眸看向俞蔚和韩穆，示意自己没事了。
韩穆叹口气，转身对警察道：“你们也看到了，周先生现在是在病中，我现在必须送他回医院，你们有什么要问的麻烦自己来医院，取保候审的手续我会安排律师办理。”
重症病患属于取保候审的允许范畴，警察也表示同意。
“小五，你撑着点，我背你出去上车。”韩穆俯身温言道。
“我已经没事了，让我再歇会儿……我还想看看四哥。”周念远却道。
“你让老四知道这事还折腾得你跑来跑去搞得这么难受，还让不让老四活了。”韩穆摇头。
“嗯，今天我们先回去，你好好休息会儿，明天我再陪你来。”俞蔚也劝。
周念远也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子不太能装没事人，也就点点头，但坚决不让韩穆背他，只借了俞蔚的力，让俞蔚扶着走出去，虽然走得慢了点，但脊背挺直，并不肯流露病态。
韩穆去取车开到门口，接上周念远，自己开车，俞蔚陪周念远坐后面。
俞蔚手放在周念远胸口慢慢地往下顺，轻声问：“很难受吗？”
周念远没说话，静静地往俞蔚肩上靠了靠。
韩穆在后视镜里瞄了眼，心说，啧，刚才当着人那么死撑，原来也有会撒娇的时候。
而俞蔚自然地让他靠着，温柔握着了他的手。
回到病房，别说周念远，连俞蔚都觉得累，正想蹭上床一起躺会儿，却接到许景行的电话，让她去办公室。
俞蔚知道师兄没事不会找她，立刻跟护士交代好，自己披衣准备出门。
“你去哪里？”周念远昏昏沉沉的，忽然问。
“师兄找我，我去一会儿，你先睡。”俞蔚俯身亲一亲他额头。
“那你早点回来。”周念远少有说这样的话，俞蔚心里一软几乎挪不开步子，但心有挂虑，还是匆匆推门而出。
许景行等在办公室，见她进来，示意座椅：“小蔚你坐下。”
“怎么了？”俞蔚有点忐忑。
“周念远的身体检查报告大部分都出来了，你下午没在，我取来看了看，想与你谈谈。”许景行将一份厚厚的报告推到俞蔚面前，自己站起身挂出几张片子。
俞蔚心里一紧，立刻蹙眉开始细看，越看眉头锁得越紧，待得飞速看完，俞蔚撑着额头半分钟没说话。
“小蔚？”许景行唤了一声。
俞蔚深深吸口气，振作精神抬起头来：“还好，也没有比想象中更坏。”
“是，”许景行点头赞同，“虽然情况不好，但也不算最坏。”
俞蔚搓搓自己面颊。
许景行指点她看片子上几个部位，沉吟道：“虽然恶化情况在可控范围，但也许二次手术无可避免。”
“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完全不适合手术，风险太大。”俞蔚揉揉额角。
“但如果出现内出血，就没有选择了。”许景行也皱眉。
“我会尽量小心。”俞蔚说出这句话自觉失言，周念远现在会否内出血也不是小心就能防备的，不由叹口气，“我还是觉得，二次手术风险太大。”
“小蔚，你是医生，你懂得必须做好最坏的预案。”许景行吁口气。
俞蔚苦笑：“最坏的预案……可我现在真的，不敢想。”
“你的手恢复得怎样？”许景行转了话题，问。
俞蔚揉揉手道：“检查已经没问题了，但你知道，那天我做坏了一台小手术。”
“慢慢来，没有病理的问题就一定恢复，只是时间问题。”许景行见她说着话颇有些沮丧，明知苍白也只得安慰鼓励。
俞蔚看着面前周念远的检查报告神色神色忽现一抹怆然。
许景行明白她心中所想，握一握她的肩膀：“不要太担心，还有我们呢。”
夏培峰律师是真的一点没耽误，清晨就赶到，他下了飞机直接来的医院找周念远，病房里一看到周念远，老爷子许是想起故人，眼眶有点泛红，拍了拍周念远的肩，也没说出来什么，只道：“小远，有什么事我会帮你处理，你安心养病。”
“谢谢夏伯伯。”周念远一晚上没睡好，坐在沙发上都有点犯晕。
俞蔚虽然担心，但也知道他们要谈的是要事，不能阻拦，嘱咐一句：“有事随时按铃。”自己退出去，带上房门。
夏培峰并没有花去太多时间，半小时多点已推门出来，深深地看了眼俞蔚才道：“余医生您请进去吧，小远就拜托你了，我去警局。”
俞蔚点头，进去只见周念远靠在沙发上合目休息，俞蔚摸摸他额头，不用温度计就能估计出他烧到了三十八度五，放柔了声音道：“再睡会儿吧？”
周念远摇头：“睡不着。”
“夏律师都来了你还担什么心呢。”
“也不是担心，就是……现在睡不着。”周念远拉她的手，“陪我坐会儿。”
“好。”俞蔚在他身边坐下，
“俞蔚，我在想，当时我确实有买凶杀人的计划，也确实联络了ethan让他去做这件事，但我临时取消，ethan也明明得到指令，但他怎么还是出现了现场？”周念远微蹙眉心，似觉困惑，“事故依然发生，孙屹然依然死了，还牵连甚多，ethan也死在现场……昨晚我想了很久，确定我抽手的时间，绝对足够ethan把一切当做没发生过。”
“如果按你所说，ethan是雇佣杀手，他做的任何事情都只能是收了钱给雇主干活，那么，”俞蔚忽道，“难道他的雇主不止你一人？”
“还有别人想针对孙屹然下手？”周念远沉吟。
“最简单的推理，孙屹然死后谁得益最多？”俞蔚问。
周念远想想道：“若说除了我……”这时候，外间忽有喧扰，是护士压低的声音：“这位太太，对不起，现在不是探视时间——”
俞蔚站起身出去，只见一个穿黑色套装的中年女人并不理会护士的拦阻，推门而入，坚持地道：“我要见周念远。”
俞蔚不解：“请问您是？”
“我是赵凯的母亲，季晓凌。”来人道。
周念远也已出来，问候一句：“季阿姨好。”三年过去，这位长辈似乎一点没变。
赵凯的母亲季晓凌不是一般女人，她父亲在军队里官阶很不低，以脾气暴烈闻名，但对女儿很是宠纵，所以纵得季晓凌青出于蓝，人人不敢多话，都只夸将门虎女，据说伊年轻时候颇有一些胆子大闯祸多的丰功伟绩，嫁了赵凯的父亲后脾气也没收敛多少，在家里仍是叱咤风云的，赵凯自小不怕他爸，就怕他妈，他爸急起来顶多教训他一顿，他妈暴脾气发作可是要揍人的。
所以那天在韩氏楼下，周念远问了一句，四哥的爸妈是不是都急疯了，要依季晓凌的个性，不当即把自己儿子暴揍一顿，再把他周念远抖搂给警察处理，居然还隐忍这么多天，真是不易。
“小周，我想与你谈几句。”季晓凌气场虽强，但情绪控制得尚算不错。
“好。”周念远点头，看一眼俞蔚，道，“她不是外人，季阿姨但说无妨。”
“小周，这件事我代我们家凯凯跟你说句对不起。”季晓凌开口即是这么一句，然后按住周念远的手，“你听我说，你们的那些事，我多少也知道，能让凯凯不管不顾出来但这天大的干系的，只能是为你。几年前你们家出事，凯凯觉得没帮到你，心里一直对你有愧这个我理解，连我心里想起来都是不好受的，但是，小周，杀人是大案子，这个罪名无论怎么我们顶不起。”季晓凌顿了顿，目光流露一分狠厉，又转作无奈，道，“跟你我也不必说那些空话，我不是没有想过，心一横，儿子要讲这个义气，我成全他，他把这事揽自己头上来了，我和他爸爸就豁出一张老脸去，怎么也能把他捞出来，但我想了又想，不能这么做，我不能不为他的前程考虑。”
“季阿姨，我明白——”周念远话未说完，被季晓凌打断，“不，我想你不是很明白。这次的事闹得这么大，死的是老孙，他这人我也不太待见，但他毕竟是个副部长，还连带伤了那么多人，听说有的伤者终身残疾，就算我们能把凯凯捞出来，他也只能一辈子去国外偏僻旮旯隐姓埋名躲一辈子。你要真的明白，就不会任由事情发展到这一步！”
“这件事中间有误会，我已经配合警方调查，但真相还未查明。”周念远的声音有些压抑。
“你配合警方调查？真相？误会？可是我看到的是你动用人脉请来了我们请不到的夏培峰给你周旋，给你脱罪，你有没有想过凯凯怎么办？”季晓凌的语气已越发尖锐。
俞蔚听不下去，正欲开口，虚掩门外突兀响起噼里啪啦东西坠地之声，护士拉开门，只见门外站着失神的李一鸣，手中画笔种种散落一地。她戴着口罩，大睁着眼睛茫然看着周念远，她本来受伤之后影响面部神经言语不清，此刻隔着口罩更是语不成声。
“小鸣……”周念远喉间艰涩，唤出一句。
李一鸣看着他，顿了顿，伸手摘下口罩，第一次将自己毁损面容直接暴露在他面前，然后一字一句地说：“我不听别人的，小周哥哥，你告诉我，那件事，与你无关，对不对？”
周念远略一犹豫，是否真的全然与他无关？这实在尚难论断……李一鸣看着他，眼中浮现极大的失望与伤痛，仓促退了一步，转身就跑，脚步踉跄。
周念远心中一急，扔下季晓凌就追出去。
“周念远，你小心点！”俞蔚真是头都大了，赶紧跟出去，见周念远并没能追出多远就一手扶着墙一手压着胃腹控制不住地弯下腰去，已快站不住。俞蔚一把扶着他，急声道：“我会去和小鸣解释，你别着急。”
周念远背靠着墙壁，一时说不出话来，冷汗密密地沁了一额头。
“还能走吗？我们先回去。”俞蔚揽着他腰，怕他支撑不住。
周念远闭上眼睛慢慢吸气，忍耐了一会儿，抬头却道：“我好像明白了，俞蔚，你陪我去警局。”然后他对一旁站着的季晓凌道：“季阿姨，四哥这般维护我，我很感激，但那件事确实不是我主使，希望能还你一个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