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套的确是我假扮老道士时穿的,当时想着以后要用,便没有销毁。
赵家人像是嗅到血腥味的狮子,张开血盆大口威胁我们赔钱,否则就要拉我去官府。
三只畜生见我们不接话,赵李氏又有了主意。
“又或者,你做我赵家的媳妇儿,到时候都是一家人,我们就不计较了。”
我肠胃一向康健,这回是第一次想吐。
且不说赵觉厚尖嘴猴腮,体态猥琐,胸无点墨,更重要的是我怎么可能忘却哥哥的死,嫁给仇人?
5
“赵大喜,你还敢靠近我黎家?”
忙碌了一天的爹爹终于回来了,他径直冲进屋里,拿出了两把大刀。
我家祖上是镖师,爹爹也会些武功,双刀一挥,吓得赵家人连连后退。
不过赵孙氏笃定我爹不会对女人动手,又站回来,自诩有理,指着我破口大骂。
爹爹终于忍不住了,挥起双刀和赵家父子打了起来。
娘亲也加入战局,和赵孙氏互相撕扯头发。
“念鹭,进屋,别出来。”
我听话地照做,可是怎么也不放心爹娘。
眼看赵孙氏捡起根木棍就要对着娘亲的头打下去,我抄起一桶泔水尽数倒在她头上。
手边又被递过来一桶粪水,我想也不想直接往赵家父子俩身上泼。
打斗终于停止,李威替我大呼冤枉。
“前几日夫子教我们了解道术,一人发了一套衣服和一柄拂尘,可不单单只有念鹭有啊。”
众人看着他和几位同学手中的衣物,纷纷指责赵家人无理取闹。
三个臭气熏天的人嘴里咒骂着离开了。
“多谢。”我请李威一行进屋,却被拒绝了。
“小事而已,不足挂齿。”
等人都散了,爹爹去服药。
娘从气愤中回过神来,问我是否真去报复赵家了。
“念鹭,你可别做傻事,万一……”
“放心吧娘亲,我没做。”
我打断了她的话,虽然这个谎言很拙劣。
事实上,夫子并未发过道服,李威他们在帮我圆谎。
至于他为何这么做,可能是出于报恩。
刚上学堂的那年,李威举止和声音都像女子,被同学们耻笑。
有一回他被人围着撕扯衣裳,我路过阻止了他们。
毕竟我是学堂里唯一的女子,大家给我三分薄面,没再为难李威。
不过我没想到他的报恩远不止于此。
夜半我又扮作老道士,到达赵家时,一群野狗正追着三人撕咬,而自称黎露的“鬼”飘在空中发出瘆人的笑声。
宋渊回来了?
“大师救命,救命啊!”
赵大喜求救的同时,“鬼”也嘶吼着飘向我。
表面上我与他在打斗,背地里我手中被塞了一只玉瓶。
我也看清了,扮鬼的人是李威。
时机成熟,他示弱逃走,我打开玉瓶藏于手中,拂尘一挥,野狗打着喷嚏跑了。
赵家人千恩万谢,口口声声称我为大仙,还向我求伤药。
三人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伤口,倒不致命。
我推说仙药需时间炼制,明日此时我再来送药。
哼,这药可不是那么好要的。
6
从后门回家时,李威正等着我。
“我无意撞见过你和宋渊扮鬼,就知道你会铤而走险,接下来准备如何做?”
我自然不会让赵家人好过。
第二日,我随手拿了瓶伤药,将其和玉瓶内的胡椒粉混合,半夜又扮作老道士到了赵家。
来拿药的只有赵觉厚一人,正合我意。
郑重地将药瓶给他,我嘱咐道:“此药效果虽好,却要受些皮肉之苦,须得忍耐。”
我还强调药只有一瓶,要节约着用,连涂七日,不仅能让伤口长好,还能脱胎换骨,辟邪转运。
若中间间断,不仅前功尽弃,还会影响运势。
赵孙氏起夜时,我又给了一瓶普通的伤药,换了套说法。
“方才有妖物化作我的模样骗了令郎,他给的药会加重伤势,万万不能让他用!”
她急急忙忙进屋了。
第二日李威带着一个黑衣人来,绘声绘色地讲述赵家昨夜的盛况。
赵觉厚涂了药,疼得在地上打滚,赵孙氏立刻抢下。
“儿啊,这药不能用,有毒!”
“娘你不懂,快还给我!”赵觉厚又抢回来,咬了咬牙继续涂药。
二人都说自己手里的才是仙药,争执不下,“砰砰”两声,两瓶药都打碎了。
赵大喜听见动静,起身见状,气得一人给了一巴掌。
“败家玩意儿,你们存心不让我涂药是吧?”
赵家人吵了一整夜,到现在还相互埋怨。
李威说这些都是他的黑衣手下亲眼所见,我是信的。
不过他既然能差遣这样的人,当初被人欺负时,怎么还需要我解救呢?
7
赵家人目前吃的苦远远不够,我整日琢磨报仇的法子,连夫子叫我都没注意。
被李威用书卷敲了几下,我回过神,见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
“你们既然不听课,就去屋外站着!”
站了不到一刻钟,忽觉眉心一凉。
李威也感觉到了:“下雨了?”
不等我们确认,大雨倾盆而下,两人全身瞬间湿透。
我们双手抱肘往屋檐下跑。
等等,李威也抱肘?
“呼,雨真大。”
终于跑到檐下,李威抹了把脸,原本英气的剑眉变成了柔和的柳叶眉。
难道?
想起他平日的举止,和一般男子的确不同,再看他的手,肌肤白皙,骨量纤瘦,触感……
“你们在做什么?”
一声怒吼,吓得我将手收了回来,李威也缩着手后退几步。
“哼,世风日下!”夫子把我们的座位换到了两个最远的角落。
刚下学,娘亲破天荒来学堂接我,见到李威还热络地招呼。
此时李威已经恢复了原来的剑眉,躲我躲得远远的,寻了借口先走了。
“原来念鹭喜欢这样的?”娘亲自顾自盘算起来,“他家中只有一个老父,衣着也不富贵,不过总算帮过我们,只要对你好,招作赘婿也行。”
我敷衍地应了几声,因为知道我们并无可能。
今日,我碰到李威手的那一刻就十分确定,她是女子。
上一世我竟毫无察觉。
她女扮男装,许是有什么苦衷,我记得她还有手下可供差遣。
8
半月过去,估摸着赵家人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再次换上道士服,摸黑准备去看看。
刚走到岔路口,忽然被人拉住了胳膊。
“谁?”
一只手捂住了我的眼睛,来人刻意只发出气声:“你即将订婚的夫君都不认识了?我是李威啊。”
李威的手可没这么大,我收回了摸向腰间匕首的手。
“宋渊,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是啊,再不回来就喝不上你的喜酒了。”
他一定听见了近日的传言,我忙解释那些都是假的。
“你既不喜欢他,也不喜欢我,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总觉得宋渊去了一趟京城,性情不如以往稳重了,什么话都问得出口。
我偏头躲过他探究的视线:“我没有喜欢的。”
朝不保夕的人,谈什么喜欢。
赶着去赵家挑拨离间,我加快了步伐。
赵觉厚一见到我就哭丧着脸,还没开口埋怨,就被我打断了。
“你们家的事,贫道都知道了,唉,这也是你的造化。”
“那大仙,我以后可有好造化?”
这就问对人了,我告诉他近日会有大机缘,不过会被亲近的人搅黄。
“亲近的人?”
“觉厚即绝后,谁给你起的名?断子绝孙,大忌啊!”
见他怔住,我颇为惋惜地摇着头离开。
谁给他起的名?当然是他爹娘啰!
他的名原本取自诗句“更觉所得厚”,偏巧了,念起来就是“绝后”。
回家路上,我身后跟着宋渊,迎面又遇到了李威。
顿时觉得自己做的事好像并不隐蔽。
“念鹭,我有话跟你说。”李威示意宋渊先回避。
可后者不愿意:“我和念鹭也有事商议。”
见争执不下,李威拉起我的手,在手心写了两个字:
李薇。
确认我懂了,她转头便走。
目睹了全程的宋渊拉起我另一只手,放上了香囊和发簪。
“照顾好自己。”
9
“圣旨到!”
托香囊的福,这几日我睡得格外安稳,否则我还以为自己身在梦中。
偏僻村庄的小小学堂竟然来了圣旨。
学堂上下不敢怠慢,都跪下听旨。
“……有女李薇,沧海遗珠……今封为宁远公主,择日回宫。”
“儿臣接旨,谢父皇!”
李薇恢复女子身份,又成了公主,众人一时还来不及反应。
却有一人,迫不及待地上前恭贺。
赵觉厚满脸谄媚,自认为是少数几个没欺负过李薇的人,想攀些关系。
这一攀,硬是连攀了十来日。
赵觉厚几乎把家底掏空了,什么都送来给宁远公主。
“公主回京能不能带上我?草民定当事事以公主为先。”
非亲非故,公主自然不愿意,倒是想让我陪着她。
我原是不想离家,毕竟复仇的对象还在村里。
转念一想,上一世我并无这样的机会,这一次定是上天垂怜,万一我能在京城寻到良医治爹爹的消渴症呢?
复仇之路也不能停下。
我又扮作老道士,一边告诫赵觉厚机会转瞬即逝,要牢牢抓住。
另一边,我又告诉他爹娘,其子一旦远行便不会再回来了,届时他们必然晚景凄凉。
当然也有破解之法,便是再认一个。
临行时正入夏,娘亲为我备好了行囊,叮嘱我万事小心。
而另一边,赵觉厚正背着包袱求公主带上他。
他爹娘也满头大汗地赶来了。
“儿啊,京城那么远,娘舍不得你。”
“觉厚啊,留在家里不好吗?吃喝不愁,还有你娘照顾你。”
“……”
劝到最后,赵觉厚不松口,他爹终于怒了:“你个白眼狼,今日要是敢走,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
赵觉厚也被吵得面露不耐:“你们果然是我发达路上的绊脚石,见不得我好。今日我一定要去京城,你们不认我也罢,日后别指望我养老送终!”
赵氏夫妇气得撒了手,还一把扯下他的包袱,这才商量着离开。
公主回京队伍浩浩汤汤,我有幸和她同乘一辆马车,而赵觉厚一直死乞白赖地吊在队伍末尾。
10
“公主,前方新科状元游街,可要让他们避让?”
一连几日赶路,公主受累,此时在小憩,我便探出头看了一眼。
这一看,居然发现那一身红袍,跨马游街的状元是宋渊!
也是,他天资优越,又勤奋好学,该有如此成就。
四目相对,他毫不犹豫地催马而来。
“你来了,我原准备过几日回去见你……”
正巧公主醒了,一脸疑惑地看着我们:“嗯?”
“无他,多谢公主!”
宋渊很快退至一旁,车驾重新动起来。
公主朝宋渊的方向努嘴:“他是不是读书读傻了?谢我做什么?”
我心中暗喜,却只笑笑。
来看热闹、想沾沾喜气的百姓很多,免不了七嘴八舌。
“难怪状元爷一连拒了几家小姐的求亲,原来是中意宁远公主。”
“听说他和公主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就不奇怪了。”
“这么一看,还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最后一句入了赵觉厚的耳,不过他光顾着赶上来,没注意到宋渊,显然会错了意。
尽管随行的侍从都不理会他,他依旧滔滔不绝地强调和公主的关系。
“你们听,连他们都说我和公主郎才女貌。”
而此时,公主正和我玩笑,没在意到他的冒犯。
“念鹭,我可是替你挡了流言,你得多陪我几日。”
见容公公,也就是这些年抚养公主的容伯父,在警告赵觉厚,我放松下来,应下了。
11
公主邀我住公主府,我答应了,不过只住了八日。
这八日里,来送礼的人络绎不绝,公主以舟车劳顿为由一律拒绝了。
我正要出府寻新住处时,被门口蹲着的赵觉厚吓了一跳。
他此时衣衫褴褛,不修边幅,更添了几分猥琐。
“公主呢?这几日她为我拒绝了那么多人,我一定会对她好。快让我进去!”
不知这是他第几次硬闯公主府,下人听说他和公主是旧识,次次都只拦下他,也没赶他走。
这样下去难免招人口舌。
“赵觉厚,你哪里来的脸面肖想公主?家世、德行、容貌,连公主府里的小厮都不如,还幻想公主为了你拒绝京城的世家公子?”
得了癔症的人都没他想得美。
“公主才不是嫌贫爱富的人!而且只要我抓住了这个大机缘,以后就能一飞冲天,公主跟着我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赵觉厚说得慷慨激昂,原来他把攀附公主当成了大造化。
话不投机,我让下人打了他几棍子,他自己就跑远了。
出了城门,天色尚早,我买下一匹马,准备去拜访名医。
这些天我已经打听清楚,京郊有位年过古稀的神医,曾经是太医院院首,专攻疑难杂症。
跨上马,还来不及调整坐姿,马儿长啸一声,直直往前奔。
缰绳形同虚设,我回头一看,赵觉厚正得意洋洋地狞笑。
真是睚眦必报。
怪我买了一匹好马,一直跑到天色暗下来,才堪堪停在一处悬崖边。
所幸这万丈深渊旁竟然有一户人家。
门虚掩着,探头去问,无人回应。
“姑娘来寻龙衣的?他去京城办事了。”
悬崖边爬上来一个驼背的老者,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
腰间挂着巴掌大的竹篓,里面放着几株草。
他绕过我,径直进了茅屋。
我顿时来了精神,老者身上有药香,说不定也是个神医。
“呵呵呵,老夫只是个采药人。”
他说自己不通医术,只识药性,他的孙子魏龙衣倒是常去义诊。
“他一去少则几日,多则月余,姑娘不如下次再来。”
权衡再三,我决定留下来。
一来下次再来容易扑空,二来我正好趁此机会认识些药草,回去给爹娘调养身子。
12
“魏爷爷,这紫苏子如何炮制?”
一个月以来,我跟着魏爷爷四处采药,已经认识了不少草药。
“紫苏子炒之,可缓和其辛散之性,用于咳喘。”
回答我的是个清俊的少年,身后背着药箱,应当就是义诊回来的魏龙衣。
魏爷爷迎了出来,向他介绍我。
“原来是替令尊寻医,是何病症?”
他放下药箱,接手炮制紫苏子。
“家父患消渴症已经三年有余,请公子出手相救。”
我客客气气地求他,谁知他沉下脸色,冷哼一声,说不救富贵病。
这么说来他能治消渴症?我心中的希望越来越大。
只要他愿意替我爹治病,我什么都能答应。
软硬兼施、屡屡受挫后,我求助魏爷爷。
“你也别怪龙衣,他小时候娘亲就跟富商跑了,这么多年,他只救穷苦百姓。”魏爷爷表示他也没办法。
终于有一天,魏龙衣抢走我手中的抹布:“我不缺侍女,缺个药人。”
“试毒试针,不死不休的药人,你敢做吗?”
他终于松口,我高兴都来不及,哪会不敢。
偏偏此时宋渊赶来了,他穿着官服,身后跟着小厮,都风尘仆仆。
“念鹭,你不能轻贱自己的身体,一定还有其他办法救伯父。”
可我的时间不多了,满打满算,离爹爹以身报仇只有五个月了。
“我要做药人。”
见我意已决,宋渊不惜自己代替我,好在魏龙衣说不缺男药人,因为他自己就是。
这样正好,我救我的亲人,报我的仇,其余人各自奔赴大好前程,不要受我影响。
13
魏龙衣还要准备药材,我们约好半个月后启程回村。
跟着宋渊回到京城,我仍是来了公主府。
“你失踪那日宋渊新官上任,我就没告诉他,谁知他后来训了我一顿,还好本公主大度,不然你的心上人就要砍头啰!”
我喜欢宋渊,也知道他喜欢我,但情爱在我的人生中远没有家人和复仇重要。
自从某晚我和公主秉烛夜谈,吐露心声后,她总拿宋渊调侃我。
此时她又自怨自艾起来:“可怜我还没找到中意的人,却总被赵觉厚缠着,现在一想到他那腌臜模样,夜里就要做噩梦。”
刚想安慰她,她又欢天喜地地挑起衣裳来,说过几日要出府散心。
我们逛了整整半日,这才寻了个客栈落脚。
虽然公主是微服出游,身后却跟了不少守卫,掌柜的十分客气,安排了雅间和上房。
吃饱后,公主在房内小憩,我独自上街,盘算起给宋渊送礼。
宋渊已是翰林学士,我还没送过贺礼。
千挑万选买了支湖笔,正愁没机会送给他,忽然被人蒙住双眼。
“这么好的笔,要送给哪位公子?”
清朗的音色一听就是宋渊,他不该在宫里当差吗?
“今日休沐,正巧想买支湖笔。”
他含笑的眼睛盯着我,似乎笃定我手里的东西是要送他的,那我偏不。
“那你先忙,爹爹的礼物有了,我还要给娘亲选一件。”
我佯装离开,往前走几步,回头看见他还在原地,高大的背影莫名蒙上一层落寞。
我居然会于心不忍。
“宋渊。”
他闻声转身,身后倏然出现了一名女子,持剑欲刺。
不要!
我吓得扔下湖笔,朝他狂奔,谁知他心满意足地敞开怀抱等着我。
“傻子,躲开!”
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推开他,拔下头上的簪子,划伤了女子的手腕。
长剑应声落地,我捏着簪子大口喘息。
还好这女子和我半斤八两,不然宋渊身上就要多一个窟窿。
“念鹭,你没事吧?我还以为——”
宋渊过来扶我,我抓着他平复呼吸。
很快官府来人了,带走女子,还请他一同走。
我捡起完好无损的湖笔,放在他手上:“这笔坏了,我爹肯定不要,送傻子正好。”
簪子作为物证也被一并带走了,那是宋渊送的,也算是他自己救了自己。
官差原本也要带着我,被他三两句打发了。
14
回到客栈,上到二楼,我嗅出了异样的气味。
托魏爷爷的福,我大概知道这是迷药。
越靠近公主那间房,气味更浓。
门上有个洞!
我捂住口鼻,朝洞内看去,一身店小二装扮的赵觉厚正在对公主上下其手。
真是找死!
拍醒了两个被迷晕的护卫,我踹开门,赵觉厚被拿下,我忙整理好公主的衣服。
“今日之事本就是你们失职,若说出去,你们知道下场!”
公主醒后立刻回了府,抱着我哭了半个时辰。
“还好有你,否则我就成了笑话。那个赵觉厚,念鹭觉得该如何处置?”
我知道公主此刻只想将赵觉厚千刀万剐,但她没杀过人。
“公主不如交给皇上定夺。”
今日之事难免有口风不紧的人,陛下亲自过问才能保证公主的声誉。
三日后,赵觉厚被秘密处斩。
他死前害怕极了,哭着喊娘。
“你没有爹娘了,他们早已收养了一个儿子,比你孝顺。”
“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养子特别干净,没杀过人。”
看着他死不瞑目,我心中并不痛快。
便宜他了。
公主府又来了圣旨。
“小县主接旨吧。”
将圣旨放入我手中,受过公主的赏赐,公公恭敬地离开了。
“公主,我——”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你不仅救了我,还救过新任的翰林学士,父皇一向赏罚分明。”
那日刺杀宋渊的是落榜考生之妻。
考生怕妻子责怪,污蔑宋渊贿赂考官顶替自己成为状元,妻子气不过,于是起了杀心。
15
虽然成了县主,我回村时还是往常的打扮。
路上遇到浣衣的赵孙氏,她把没洗完的衣裳扔在了溪边,奔走相告:“黎家的姑娘带了男人回来!”
我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无非是想败坏我的名声。
且让她得意几日。
“爹娘,这是我找来的神医,明日起就为爹爹看病。”
安顿好魏龙衣,我紧闭房门,倒在榻上。
回来的路上为了检验我的决心,魏龙衣给我试了第一颗药。
他说这药能让男子也体验到女子生育之痛,疼痛由轻到重持续五个时辰。
之前的腰疼我还能忍受,现在腹部也痛起来,实在没有力气站或坐。
生产原来这么痛,感谢我娘,不过我是不愿意生了。
直到暮色四合,我咬牙蜷缩着,浑身都是汗,窗边传来敲击声。
“还有两个时辰,你若受不住,我有解药。”
我以为魏龙衣善心大发,忙挪到窗边,准备开窗。
“不过你做不了药人,治病之事就此作罢。”
我顿时失了力气,滑坐在墙边:“你走,明日来给我爹治病。”
两个时辰一过,我如获新生,开窗想散一散汗,被魏龙衣吓出嗝。
“你——嗝!还没——嗝!走!”
“试药,自然要观察药效。”
他利落地翻窗进来,按了我心口和小腿,确认我不打嗝了,开始给我把脉。
“忧思过度,气血两虚。”他眉间微蹙,“你父亲的病我能治,不必再忧心了。”
真如他所说,几根金针和几碗汤药下去,爹爹气色好了许多,只要注意饮食,活到百岁无虞。
娘亲偷偷拉着我进房,喜极而泣。
“念鹭,乖女儿,你做到了!”
我替她擦干眼泪,又说了一件喜事,赵觉厚死了。
不过还不够,赵氏夫妇还心安理得地活着。
赵孙氏又一次诋毁我时,我上前问她:“赵觉厚留在京城,不认你们了。你们是不是知道赵家会绝后,所以给他起了那个名字?”
刚刚还谈笑风生的人一把扔了手里的针线:“谁说老赵家会绝后?你等着!”
16
一大早,村民们就被聚在一起,村长说有件大事要宣布。
我还被特意安排在最前排。
“……大喜事——神医魏龙衣认我们村的赵大喜为父了!”
赵氏夫妇和魏龙衣站在一起,看起来格外亲密。
赵孙氏声音洪亮,极言养子医术之好。
“你爹的消渴症也是龙衣治的,对吧?”她扯起一边嘴角问我。
“是又如何?”我神色不善地盯着魏龙衣,他竟然什么都说出去了。
不停有村民给赵孙氏道喜,想让魏龙衣给他们看病。
“龙衣啊,你看想看病的人如此多,黎家人的病就先不治了吧?”
赵孙氏见我气得面色发红,得意不已。
“好。”魏龙衣连看都不看我。
这可由不得他们,我拿出陛下亲赐的令牌:“本县主还使唤不了一个大夫?”
赵氏夫妇最后才跪下行礼,再也不敢多说半个字。
夜幕降下,我打开窗户,接过递进来的药方,又递出几页信。
“不用试药吗?”
窗外又递进来一瓶药丸。
“一日一粒。”
想起上次试药的痛苦,我接药的手有些颤抖。
不过为了复仇,为了一家人平平安安,这些都不算什么。
还剩两个月,赵家人绝不能好过!
战战兢兢试了几日药,居然哪儿都不疼,加上听说赵氏夫妇吵架,我的气色都好了不少。
吵架的内容不难得知,因为村里都传遍了,赵孙氏有孕了,孩子不是赵大喜的!
哪个男人能忍得了这种事?尽管赵孙氏发了毒誓以证清白,他还是大打出手。
因为是他们的养子,神医魏龙衣诊出的喜脉。
赵孙氏收养魏龙衣之前,哪里知道自己会被养子污蔑,一家人离心呢?
我拉着爹娘去看热闹。
一向咄咄逼人的赵孙氏被推倒在地,旁边散落着休书碎片。
赵大喜搂着一个女人,高高仰头斜睨着地上鼻青脸肿的人。
“孙秋花,早就知道你不守妇道,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他从身后拉出一个怯生生的男孩儿:“宝儿乖,和爹娘进屋。”
孙秋花声嘶力竭地爬向大门,差点儿被门夹伤手。
“赵大喜,你早就等着这一天了吧?背着我在外面连孩子都有了,又串通别人污蔑我,好休了我光明正大地带贱人和孽种住进家里!”
或许是极度不甘,她坐在门口不间歇地骂,细细数落赵大喜的不是。
村里的人走了又来,来了又走,而我一直等着,等到了天黑。
“赵大喜你个杀千刀的,当初教唆觉厚毒死了黎家儿子,现在我的觉厚也不要我了,你倒是偷偷生了一个……”
我等的就是这个,她终于亲口承认赵觉厚毒死我哥哥了。
周围看热闹的村民已经少了许多,不过已经足够了,这种事当然一传十,十传百。
17
“孙秋花,赵觉厚并非不要你们。”我蹲在她面前一字一句,确保字字能入她耳,“并非他想留在京城,而是他冒犯宁远公主,被斩首了。”
孙秋花红肿的眼有些涣散。
“他死前还在叫你呢,那模样,真可怜!”
“不,不!”她捂住了耳朵。
“很心疼吧?你的儿子死了。当年你们毒死我哥哥时,我爹娘也是如此悲痛,可你们居然还欢天喜地地放爆竹?”
我拉开她的手:“你现在这样是谁造成的?是赵大喜啊!”
“他不喜欢五大三粗的你,自然也不爱你生的儿子,所以起了断子绝孙的名。”
“你听见他叫小儿子什么了吗?宝儿,那才是他的宝贝!你们母子只是他的出气筒!”
“你坐在这儿骂有什么用呢?你的儿子能回来,还是那个家能容下你?”
看着孙秋花捏得愈来愈紧的拳头,听着她越来越重的喘息声,我慢慢后退。
“啊!赵大喜,你滚出来——”
孙秋花一脚踹开大门,横冲直撞,屋里打砸声不断。
不久她手握菜刀追了出来,赵大喜身上见了红。
“她发狂了,大家离远些。”魏龙衣此话一出,大家纷纷退避。
我将还愣着的女人和孩子拉到一边。
照理说孙秋花是个女人,再怎么彪悍也打不过赵大喜,但我方才趁着说话的功夫给她下了药,她此时神智不清、气力大增,且看两人谁能撑到最后。
打斗中,刀掉在地上,二人不但没有偃旗息鼓,还变本加厉。
扯头发,掐脖子,踢要害……
娘亲看着厮打成一团的两人,偏过头。
此时赵大喜衣衫褴褛,身上没几处好地方了,我上前劝架,偷偷用药放倒了孙秋花。
“她没有身孕,是我让魏龙衣骗你们的。”
我看着蜷缩成一团的赵大喜,让人拿来了一碗水。
魏龙衣取了赵大喜和小宝的血,滴在碗中。
片刻后,两滴血界限分明。
我端给赵大喜看:“小宝也不是你儿子呢!赵家终究是断子绝孙了。”
在确认打不到小宝的娘后,他拍翻了碗,嘴中念叨着:“觉厚,我还有觉厚!”
哪里还有什么觉厚,我将刺激孙秋花的话又说了一遍。
“这都是你教唆赵觉厚毒死我哥哥的报应!来人,放爆竹!”
噼啪声中,两个伤痕累累的疯子又哭又笑,忽而抓起泥土载歌载舞,忽而指着无人处惊恐大叫。
我拦下踌躇的女人:“小宝可以是任何人的儿子,但不能姓赵。”
众人各自散去,我靠着老树独自大笑。
“过喜过悲都伤身。”魏龙衣出手迅速,往我身上扎了几针。
我平复下来:“多谢你愿意帮我复仇。”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金针:“有人许了我锦绣前程。”
18
第二日一早,有人告知赵氏夫妇已力竭而死。
“爹娘,赵家人都死了,我替哥哥报仇了!”
一个月后爹爹不会死,娘也不会撞柱,我也不会变成一个人。
我们抱头痛哭,娘亲一边拭泪一边道:“可念鹭的恶名已经传出去了,往后谁敢娶你呀?”
“宋渊不才,愿以全部身家求娶小县主!”
陆陆续续有木箱抬进我家,宋渊在一旁问我婚房如何布置。
八字还没一撇,他倒是急上了。
“宁远公主都说你心悦我,两情相悦,怎能不着急呢?”
婚后,宋渊拿来一幅画像,画的是他。
“这是我在夫人家附近捡的,夫人可要收好,不能再让风吹跑了。”
哦,原来是娘亲当初给我的那一沓画像,仔细看看——画像上的宋渊眼尾少了一颗小痣。
我拿笔将痣添上,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
“夫人很久没有笑得如此真切了。”
五年后,我在京城偶遇魏龙衣。
“丞相夫人气血充盈,丞相大人宠妻果然名不虚传。”
“魏太医谬赞。”宋渊突然出现,紧紧握住我的手,“陛下有意提拔,提前恭喜魏院首。”
这两人,眼神怪怪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