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想过,我及笄之日会变成爹爹的祭日。
一同被烧死的,还有同村的赵家三口。
娘亲告诉我,我原有个哥哥。
因为太出挑,遭人嫉妒,被赵家人毒死了。
仇人不仅逍遥法外,还每逢我哥哥的忌日就放爆竹庆祝。
爹爹咽不下这口气,早就计划复仇。
“念鹭,爹娘对不起你,你已经长大了,我们能离开了。”
我没能拦下撞柱的娘亲,悲不自胜,月余后郁郁而终。
再睁眼,我重生到了十四岁这年。
1
今日我及笄。
捕快们来我家时,娘亲好像并不惊讶。
他们带来了爹爹纵火后和赵家三口同归于尽的消息。
起初我并不相信,一定是他们弄错了,我家这些年过得很好,而且爹爹虽脾气不好,却老实敦厚,不可能杀人。
直到他们带着我去认尸体。
废墟中,勉强能辨认出四个纠缠在一起的骨架。
其中一具骨架双手都是六指,死死地扣住了其他骨架的手。
“你爹是要拉着他们一起下地狱呀!”
仵作怜悯地看着我。
这个眼神似曾相识,学堂里的夫子、医馆的大夫都曾用这种眼神打量过我。
可我明明过得也不差,爹娘从商,就我一个女儿,从不短缺我什么。
不像其他女子一样被困在闺房,我能在村里随意走动,还和男子一样上学堂。
他们为何那样看我?
哭着回到家,没去认尸的娘亲一脸平静,告诉了我原因。
她和爹爹当年有过一个儿子,到了上学堂的年纪,爹娘因为要外出行商,便将我哥哥交给了祖母照顾。
没几年,哥哥因为相貌好,学识高,在村中人人夸赞。
可就在爹娘准备回家亲自照顾哥哥时,学堂里传来噩耗,哥哥死了。
经过查验,哥哥的饭菜里被人下了砒霜。
是同村的赵觉厚在上学的路上偷偷掀开了哥哥背篓里的牛皮纸,将毒药加了进去。
于是赵觉厚被抓进了牢里,不到三日,又被放出来了。
当天,赵觉厚一家放起了爆竹。
赵觉厚的爹赵大喜甚至得意洋洋地挑衅:“花了三百两银子,我儿就被放出来了,哈哈哈哈!”
此后无论我爹娘如何申冤诉苦,衙门都以证据不足为由,放任赵家三口逍遥法外。
哥哥死后五年,爹娘才有了我。
他们咽不下这口气,一直想着复仇。
“你爹这些年抓的其实不是补药,他得了消渴症,本就时日无多了。”
娘亲缓缓站起身,摸了摸我的头。
下一瞬,她直直地撞向门口的柱子,滑坐在地。
泪水决堤般涌出,我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念鹭,爹娘对不起你,你已经长大了,我们能离开了。”
短短一日光景,我失去了两位至亲,犹如天塌了。
爹娘出殡这日,所有人都用熟悉的怜悯目光看着我,我无处可逃。
我恨,恨赵大喜一家杀了我哥哥。
我怨,怨爹娘扔下我一个人,独自守在这晦暗的苍穹下。
月余后,我终于再没有力气睁眼。
2
“黎念鹭,还不起身?学堂都要关门了!”
迷迷糊糊睁开眼,我居然在闺房!
来不及有任何疑问,我被娘亲赶去了学堂。
很快我便发现,夫子今日教的我都学过。
下学后,娘亲不问我学得如何,反而塞给我一沓画像。
“你已十四,该相看夫君了,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厚厚的一沓,全是七大姑八大姨的杰作,还有爹娘走南闯北结识的好友助力。
若我没记错,最上面这张该是学堂里最安静的一个人——宋渊。
翻开画像,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映入眼帘,右眼眼尾处缀着小小的泪痣。
果然没错。
我重生到十四岁这年了!离悲剧发生还有八个月。
既然上天如此安排,一定有办法消解仇恨,让爹娘都活下去。
眼下我当然无心择婿,和上一世一样,将画像随意放于桌上。
急急忙忙去房中的我,全然没发现最上面的画像被风挟持走了。
“娘,这些字都是谁写的?黎露又是谁?”
我房中的角落里一直放着几个不起眼的木箱,某日我心血来潮打开,发现里面是一个叫黎露的人写的功课。
当时我百思不得其解,便问了娘亲。
她却顾左右而言他,拿糖葫芦将馋嘴的我搪塞了过去。
我无意再揭开伤疤,只是想挤出一个能分担悲伤的位置。
这一次,娘亲接过功课,细细告诉我来龙去脉。
“你十四了,往日我们让你选夫婿,不是急着送你走。”
“你爹的消渴症暂时能稳住,可一旦病情恶化,他便要拉上赵大喜一家血债血偿,到时候我……你没个依靠可如何是好?”
娘亲垂眸掩下悲伤和担忧,一滴泪顺着脸颊落在了她手中的功课上。
原来如此,上一世无论我如何抗拒,娘亲总是不厌其烦地劝我早日嫁人。
次数多了,我甚至和她争吵起来,赌气不吃饭。
现在想来,她都是为我着想。
可我现在仍是不愿嫁人。
“娘,你们不能扔下我一个人,一定有其他办法能给哥哥报仇。”
娘亲沉默着接受了我的怀抱。
3
赵大喜家离我家不远,没走几步就到了。
我永远忘不了这个地方。
那被大火摧残过的废墟仿佛还在眼前,还有我爹一人牵制三个仇人,以身复仇的画面。
而此时,爆竹声中,三张罪恶的脸上洋溢着笑容。
又是一年哥哥的忌日,若他还活着,兴许已经娶妻生子。
嫂嫂温柔贤淑,侄儿乖巧可爱,爹娘也不会时时刻刻被仇恨烧心。
“宋渊,你可否帮我个忙?”
他似乎是有事来寻我,静静看了我半晌,点头答应了。
我知道他会同意,因为他是个顶好的人。
上一世我和娘亲赌气不吃饭时,是他偷偷换着花样给我递吃食。
我生病没去学堂,他便将夫子布置的功课借给我,不过他的字太过于龙飞凤舞,我认错了好几处。
让这样一个大好人扮鬼吓人,好像有点为难他。
“哈哈哈哈!”
在宋渊脸上扑上白粉,我很满意这张一本正经的鬼脸。
不过这颗泪痣有点显眼,补了几层粉都盖不住。
“应当不碍事?”
“不行,这样不像他。”
哥哥怎么可能有泪痣,这可是宋渊独一份的标志。
最终,我在他脸上胡乱添了几笔,盖住了泪痣。
夜已深,天上无星无月。
赵觉厚出门小解,被突然出现的鬼脸吓得跌坐在地。
那鬼脸上煞白,伸手要抓赵觉厚。
后者回过神来,嘴里念着“子不语怪力乱神”,试探着扯“鬼”的长发。
“鬼”没让他得逞,缓缓飘远。
与此同时,一道火光一闪而逝,赵觉厚尖叫起来:“蛇!蛇!救命……”
我赶紧拉着宋渊离开,只留下地上或蜷曲或伸展的树藤。
接下来的几日,我变着法子吓赵家三口,于是他们夜间开始结伴而行。
赵家父子背靠背小解。
“爹,好像下雨了。”
赵大喜抹了一把脸,顿了顿,手放在鼻边嗅了嗅:“血!”
二人不约而同地往屋里跑,不知谁绊了谁,两人都摔倒在门边,四肢并用往屋内爬。
张牙舞爪的“鬼”渐渐凑近:“一命抵一命,还我命来!”
“不是我!是我爹,是他教唆我那么做的,我没想杀人!”赵觉厚抱头大哭。
“鬼”闻言,身子向赵大喜偏了偏,露出鲜红的獠牙。
“下毒的是觉厚!我、我只是一时嫉妒,说了气话,谁知他当真了!”
听了赵大喜的话,“鬼”又偏向另一边。
父子二人就这样相互推诿,直到一个身量稍矮的老道士路过。
只见他一挥拂尘,嘴中念念有词,黄符无火自燃。
火灭,“鬼”也尖叫着消失了。
“怨气太重,怕是还会再来。”老道士摇头欲走。
赵家父子好一番感恩戴德,极力挽留,无果。
老道士一掸拂尘:“有缘自会再见。”
4
被噩梦惊醒时,天已大亮。
这个时辰,宋渊早已经启程去京城了。
那日我们扮完鬼和道士,他便和我告别。
“过几日我要去京城了,应当……不会再回来。你可要留我?”
他难得用玩笑的语气问我,我却很严肃:“不会,此去一路平安。”
自重生起,我就感觉到了无边的孤独,其实我很希望他能留下来,最后却连他的信都没收。
他去京城自会有好前程,而我这辈子注定以悲伤为基调。
我的朋友,越少越好。
这几日我再没去吓赵家人,他们似乎已经回过神来了,大张旗鼓地要找扮鬼的人。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我们家。
赵大喜将麻绳、树藤和被放血的鸡扔到我家门前,嚷嚷着要对质。
赵孙氏叉着腰口吐秽言,将我黎族上下骂了个遍。
娘亲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而我更不会承认扮鬼吓人。
“你们别欺人太甚。”
无论从身形还是声音,我们家三个人都不像是扮鬼的人。
村长来主持公道,几人又去村里其他人家撒泼了。
一直闹到日头落山,赵家人也一无所获。
毕竟他们要找的人,已经去奔赴大好前程,不在村里了。
可他们并未偃旗息鼓,又折回来,还想进我家搜证。
这下连学堂里的同学都看不下去了,有些瘦削的李威挡在他们面前:“放肆!你们私闯民宅,还有没有王法?”
我和娘亲也极力阻拦,却只拦住了父子二人。
赵孙氏像个滑手的泥鳅,不知何时溜进了我房里。
“看呐!还说不是你们在捣鬼?”
众目睽睽之下,赵孙氏走出来,手中拿着一套道士服和一柄拂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