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老店门前人群拥挤,旅客们纷纷结帐离店,水陆分途各奔前程,街上也行人攘攘熙熙。对面食店生意兴隆,早膳的食客你来我往,能占到一处座位,已经不错了。 不男不女的杨琼瑶大踏步进入店堂,浑身汗水脸色红润。 恰好食桌口有三位食客,另一位大汉也恰好到了桌旁,刚想落坐,砰一声响,一把连鞘剑丢在桌上。大汉一怔,扭头一看,突然打寒噤,乖乖地转身慌张地让座。 她用脚将长凳拨开,拾回剑插在腰带上,大马金刀坐下,一旁的店伙赶忙过来张罗。 这一带的旅店食店,店东店伙对她都不陌生。 店伙认识她,惶诚惶恐听候吩咐。 对面淮南老店的店伙,当她出现在街上时,便已发现她了。 赶了五十里路,心中虽然焦急,但淮南老店正届忙碌时刻,她不便闯进店闹事。 饱餐一顿恢复精力,大汗也消了。 对面淮南老店旅客不再出入,几个店伙的在店外向这边张望,一个个显得神色不安。 “她真来了。”一名店伙抽口凉气叫。 她大踏步到了店门口,突然伸手抓住了一名店伙的手。 “江湖客顾大同,是不是仍然住在这里?”她话问得字字震耳,神色不友好。 “杨……爷,他……他在……他在。”店伙魂不附体,吓得说话的嗓门走了样。 “带我会见他。” “好的,好……的,请跟我来,小的领路……” 江湖客几个受伤不宜乘坐骑逃走的人,已不住在以前的客房,换至最后一进偏僻的客院,以免受到旅客的打扰,这一进旅客不多。踏入颇为宽广的院子,店伙不走了。 “那边第……第五间,洪字第六号客房。”店伙指指右侧的走廊:“绕过去就是了,小……小的不便带……带杨爷前往……”她上次落店,是以男旅客身分投宿的,店伙称她杨爷,不敢称女客官。 “谢谢你,你走。” 店伙仓皇而走,与走廊另一端几名店伙,畏畏缩缩注视情势的发展,不敢上前劝解。 她与伏魔剑客那些人反脸成仇,全城的人都知道了。 走廊转角处,冲出两名大汉,拔剑出鞘跳入院子,劈面拦住了。 “杨姑娘,你来找养伤的人,太不上道了吧?”三角脸大汉拉开马步,扬剑却不敢上去。 她并没拔剑,两大汉居然不敢冲上攻其不备。 “伏魔剑客逃回来了,不知躲在何处,消息从你们回中说出,我放你们一条生路,不然……哼!”她双手叉腰像男人,在两支遥指的剑所指下泰然自若。“我们根本不知道他的行踪,他昨晚动身到凤阳去了,怎么可能转回来?” “是吗?” “千真万确。” “我要向江湖客证实。” “他牙掉头肿……” “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我非找他不可。他是伏魔剑客的死党,伏魔剑客回来,必定向他交代一些事,他一定知道那个烂剑客在何处。让路,我不想在客店大开杀戒。”“不要欺 人太甚……” 光芒一闪,她的剑以令人目眩的奇速出鞘,铮一声暴响,先下手为强的大汉手中剑,突然脱手飞起,急旋着飞落三丈外的院角。光芒再闪,仅退了一步的大汉狂叫一声,仰面便倒,右腿齐膝而折。 另一大汉刚冲出发剑,大吃一惊,骇然撤招扭身斜冲,间不容发地脱出她的剑尖控制点。 她不再追击,大踏步上了走廊。 砰一大震,她踢倒了房门,向里面瞥了一眼,里面鬼影俱无,床上没有人,桌上茶水尚温,后窗是大开的。江湖客头部受伤,手脚是完整的,生死关头性命要紧,忍痛爬窗决无问题。 连破五间房门,里面各有一个受伤的人,其中没有江湖客。 回到院子,两大汉不见了,留下一双断脚,断脚的人被同伴背走了。 重新回到一间门已被踢倒的客房,床上那位右肋挨了一剑,伤势颇重,包札得像粽子的中年人,倚靠在床栏喘息,用绝望的眼神迎接她闯入。“不招出伏魔剑客的藏匿处,我要割你百十剑,说一不二。”她站在床口,轻拂着剑,像天神俯视着小鬼,剑随时皆可遁出。 “杨姑娘,我……我怎么可能知……知道少庄主在……在何处?”中年人惊恐地想挺身坐起,却力不从心,反而牵动伤口,痛得脸上的肌肉在抽搐。“少庄主?”她一愣。 “这……” “甚么少庄主?哪一座庄?” “我……我我……” “庄在何处?”她厉声追问。 “我不能……” 剑光一闪,割开了中年人的右手膀。 “忍着点,我知道你是条硬汉,看你在第几剑才叫痛。我对硬汉怀有崇高的敬意,但不会因敬意而手软。那畜牲要我死,你们也得死!”“你……你不能虐待受伤的人……” “是吗?就你们有权要我的命?招不招?” “万……万松庄,在……在八公山……” “八公山哪一角落?” “距……距桑家大院不……不远……” 房门口出现五爪蛟,六名保镖堵住了房门。 “神刀太保吴浩,你也算是江湖名号响亮的人物,怎么胡说八道骗杨姑娘?八公山哪有甚么万松庄?”五爪蛟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你说距我桑家大院不远有何用意?想要我替你们挑冤担债?去你们的混帐!”“五爪蛟,八公山没有万松庄,何处有?”杨琼瑶沉声问,一点也不介意房门被堵住了。 “杨姑娘,你不知道这混蛋在用缓兵之计吗?”五爪蛟急得一头汗:“只要你眼巴巴奔向八公山,他就可以从容溜之大吉了。你找不到万松庄,铁定会找到我的桑家大院逼迫我的人。我的人肯定会遭殃,你甚至会来找我。”“我不会找你,我的事与你无关!” “这混蛋内伤沉重,不要再逼他了。” 她哼了一声,收剑伸手。 “我另找他的同伴问。” 她的手掌落在神刀太保的天灵盖上,一按一抹掉头出房。 神刀太保嗯了一声,眼神便出现茫然的神情。 五爪蛟赶忙让至一旁,向房外的保镖打手式。 她昂然出房,不理会怒目相向的六保镖。 “姑娘请随我来,有消息奉告。”一名保镖在她经过身旁时,突然低声说:“有关伏魔剑客的去向。”“好,谢谢。” 她跟在保镖身后,折入一条短走廊。 她不是江湖人,一切举动、谈话、迫供方法……毫无经验破绽百出。 如果这样能获得正确消息,很可能是老天爷特别眷顾她。 第三者反而帮她的忙,笨人有笨福。 五爪蛟是被压得受不了,冒火地玩手法报复。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五爪蛟虽则掉了爪,但仍然是一条蛟,仍然是寿州举足轻重的大爷。他在强大的外力压迫下,明里不敢公然反抗,玩阴的他有充中的本钱,一旦面临生死关头,他也豁出去的豪情勇气。官道天魁出现毁灭性的恶斗瞒不了他,淮河这条水所发生的状况瞒不了他。 洛河镇所发生的事,他也知道一些风声,只不过消息传得慢,伏魔剑客的行动快得不可思议,因此消息传递慢了许多。但目标在州城附近所发生的动静,他知道得最快。 天魁出现,已表示出桑家大院的遭劫,不是天网所为了。 文斌已对他有所暗示,而文斌就是天网的天魁。 那么,谁能出动如此庞大的人手,毁他的桑家大院,一举铲除了幽冥教? 不但行凶的人呼之欲出,而且每一征候皆指向伏魔剑客这些人。另一批神秘人物,也显示与伏魔剑客有关。他把伏魔剑客恨入骨髓,但对方实力惊人,不是强龙不过江,他还不想作两败俱伤破釜沉舟的打算。伏魔剑客留了一些人在寿州,他如坐针毡寝食难安,这灾祸何时了? 两方人马在他这里龙争虎斗,他这个地主必定被波及。桑家大院死伤惨重,就是被波及的证明。两条强龙作生死斗,他希望其中一条死亡,即使不同归于尽,剩下的一条势将遍体鳞伤,断角缺爪折牙,对他这条蛟将毫无威胁,甚至可以落井下石永除后患,打落水狗的能力他仍然十足。两害相权取其轻,天魁这条龙如果是胜家,对他的威胁微乎其微,天魁不会向他这种小豪小霸大张挞伐,事实上也确是对他无害。处理了杨姑娘的事,他带了四名心腹保镖,疾起东行官道的十里亭。 这条路所发生的血腥事故,他一清二楚,关键性的人物在这条是非路上来来往往,他的眼线把这条路,列为监视的重点。寿州地当交通中心,四条官道通向东南西北,以东行官道最为畅通,旅客也最多。 十里亭已经成为一座小市集,是州外围最有发展潜力的卫星市镇。 后来寿州人口渐增,将原来省掉的寿春县,析出一部份乡镇,增设为凤台县,十里亭这 一带,成了凤台县的行政中心。虽则凤台县的县衙仍设在州城内。名义上是东行官道,其实是路向东北伸展,亭左右形成一条不规则的小街,是旅客入州城前,最后一处歇脚站。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供应附近村落的日常用品。 接官亭左右,更有宽大的歇息棚,可容来接送官员的仕绅歇息,平时供旅客歇脚。 五爪蛟不是仕绅,只是地方牛鬼蛇神的大爷,打扮得像普通旅客,遮阳帽掩住了本来面目,在棚内也不脱下。五个人扮旅客在棚内歇息,目灼灼留意东来的旅客。 “大爷,你真认为那个叫于虹,也称天魁的人,真会偕同月华曹娇,从这条路回来?”一名保镖低声问。“毫无疑问。”他信心十足:“这些人以寿州为兴风作浪的中心,翻云覆雨的主事人是伏魔剑客,在这一带打打杀杀你追我赶,此中缘帮我虽然无法深入了解,但捉摸出一些形影。伏魔剑客逃回来了,于虹和月华曹娇肯轻易罢手吗?连那个女扮男装的杨姑娘也循踪跟来了,于虹和妖女不跟来才是怪事。”“我们真没有用,伏魔剑客那些隐身暗处的人,咱们竟然查不出他们的来路,这些人真够厉害的。”另一名保镖承认失败,沮丧地长叹:“如果他们真要全力对付我们,真可能把咱们搞得烟消火灭。”“所以,他们最好先烟消火灭。恐怕只有姓于的有这种能耐,我必须帮他一把,促使那些混蛋早些烟消火灭,不但可以报大院遭劫之仇,也可以睡得安稳些。这几天噩梦做得太多了,他娘的真该死。”五爪蛟眼中放射着仇恨之火,咬牙切齿像要吃人。东面终于出现文斌的身形,打狗棍挑了两个包裹,健步如飞浑身汗水,腰间多了一把佩刀。佩刀是从夺魄天君处取来的,也是尸体所遗下的狭锋刀。 他回到夺魄天君茅屋,取了行囊和兵刃奔向寿州。平时他不携带兵刃,可知他已经知道此行需要兵刃与仇敌周旋。他善用刀,天魁执行任务时就使用刀。 天魁必须出现在阳光下,才能吸引出潜伏在暗中的天网真正叛徒。 他劝包琴韵回家,脱身事外以免日后受到报复牵连。 包姑娘供给他宝贵的确切消息,他不需包姑娘冒险挺身作证。 这种事不需公诸天下,纯粹是天网的内部问题,与外人无关,支持他的天网弟兄将愈来愈多,不需外人协助。由于需要处理夺魄天君的事,得取回行囊,所以动身晚了许多,而杨琼瑶已先走了半个更次,想追已来不及了,黑夜中也不易追踪。接近十里官亭,他脚下放慢,以免惊世骇俗,也可调和体力。 看到有人踱出歇息棚,看到有人用江湖朋友通用的手式向他示意。 他心中一动,向右钻入一座树林,放下包裹,整理身上的零碎,将刀挪至趁手处,一切停当,身后草声簌簌,五个人已分枝拨草而至。“唷!是你?”他盯着取下遮阳帽的五爪蛟 怪腔怪调:“不会是为了桑家大院惨重损失的帐,算在我头上,在这里摆十面埋伏吧?他娘的!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你这条地头蛇真有两把刷子呢!”“于兄,我哪敢再班门弄斧?有眼不识泰山把你这瘟神弄进大院,结果我成了最大的输家。”五爪蛟一脸苦像,一肚子冤屈要找人投诉。“别向我诉苦,你不是挑不起放不下的人。” “没错,大不了我再回淮河混世。” “你上了年纪,再混也混不出什么局面了。说吧!你不是等在半途向我诉苦的,我也有一肚子苦水,有甚么事,你就简单明了说出来好了。”“我知道你是天网的天魁星。” “没错,那就是我。” “我知道你是一言九鼎的大丈夫。” “你到底想说甚么?” “我想用消息交换你千金一诺,不来找我五爪蛟的晦气。老实说,我不值得天网光顾。” “你还要重组幽冥教?” “我哪敢?我只是一个地位稍高的坛主,号召力有限,教主与几个重要的法主堂主都死了,我想站出来号召也召不到人。”“阁下,得看你的消息,值不值得我保证。” “我猜想你会回来,果然料中了。你回来的原因,是为追踪逃回来的伏魔剑客那些人。” “唔!不出你的所料。你五爪蛟能有今天的地位和成就,决不是凭运气拣来的。” “好说好说。按理,我说严守中立。但他们毫无情义地严重伤害我,我有权用任何手段自保。伏魔剑客六个人,是半夜到达的,会合了留在这里的几个人,马不停蹄的溜之大吉了。”“这消息的价码不足。” “要知道他们的去向,就有甚高的价码了。” “他们往河南逃,不用猜也知道,不算消息。” “是吗?” “哦!真有甚高的价码?” “那是当然,另一位杨钧姑娘,我将消息无条件奉告给她,因为她身无长物,付不出甚么买消息。你不同,你应该慷慨些。”文斌心中一宽,不必费工夫追寻姑娘的下落了。 “好吧!我只好慷慨了。”他神色泰然,神情更友好了:“话先讲在前面,你今后最好不做令人不耻的亏心事,不然即使天网不找你,我也会找你。”“好,一言为定。那些人的行动,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掩护的安排以为天衣无缝,但瞒不了我,寿州仍然是我的天下。他们的安排是……”寿州是交通中枢,官道四通八达。 向南的官道通六安州,经舒城可抵安庆地境,远达大江左岸。 接近六安州,便脱离淮南大平原,开始有丘陵地带,甚至有山区。 这条官道旅客并不多,以货运为主,沃地数百里,沿途村落星罗棋布,不易完全隐起行踪,追踪的人可以沿途打听行旅的动静。十余名老江湖分为三批,扮成旅客昼伏夜行,向南又向南,沿途没留下踪迹。 追踪的人也不笨,已经知道去向,也就不必操之过急,也采用昼伏夜行的手段,快速地跟进。杨琼瑶姑娘必须操之急切,她还有六天的寿命,杀死伏魔剑客的念头暂且收起,追上了再决定是否该同归于尽,必须尽快赶上。这些人一定会昼伏夜行的,因为有被追踪的顾忌。 按行程,那些人半夜动身,不可能像从洛河镇赶回寿州,用最快的脚程赶路,因为精力已耗损得差不多了。那么,后半夜的行程,应该在五十里左右。 问题来了,那些人会在何处歇息?当然不会找村落藏匿,天气炎热,任何地方皆可歇息。 但必须有食物充饥,有水解渴,也就不能远离村落,而且必须有树林,没有树林哪能睡觉?被晒一整天,谁也受不了。 她必须留意可能歇息的地方,远出四十里外,她开始提高警觉,留意那些人可能歇息的地方了。沿途不可能从乡民口中,打听那些人的动静,夜间官道上很少有旅客行走,两侧田野中也没有乡民工作,一切得靠她的感觉,估计出那些人歇息的地方。官道上旅客稀少,行走的人以附近的乡民为主。她孤零零地在烈日下趋赶,心中感到异常地焦躁。她不想死,因此心情与往昔决死的心情不同。 人对生死的看法各有不同,但大多数人皆抱有好死不如恶活的念头,在世间苟延残喘,总比手脚一伸去见阎王好得多。她曾经看破生死,文斌遗弃了她,她对这纷扰的俗世,已没有丝毫眷恋,唯一的念头,是与坑害她的人偕亡,因此心中不再有负担,心情也相当平静。现在,她不想死了,与文斌的误会已经冰释,这世间仍是美好的。 不想死便表示有牵挂,有牵挂心情怎能平静?求生的念头愈急切,焦躁也是必然的现象。 路右出现一座小村,约有三四十户人家,炊烟袅袅,是午膳的时光了。 村距官道仅里余,村南有几座起伏不大的小冈,浓林密布,冈尾有一支向官道伸展,冈尾止于官道西侧。前后三四里官道所经处,全是一片金色的麦地,视野广阔,向西远眺一望无涯。 她心中一动,迈步折入通向村落的小径。 身无长物,但百宝囊中仍有应急的银两、制钱。 向第一家村民先讨水喝,再花一锭一两小碎银,换一顿午膳,菜肴有一只鸡,吃得相当丰富惬意。人是铁饭是钢,肚子饿什么也办不成。 餐毕,她才向宅主人打听。 “大婶,村西南那些土冈,是你们采樵的地方吗?不会是禁樵区吧?”她向那位农妇询问,像是话家常。“是的,那是采薪的地方,但冈东一带却是禁樵区。”农妇信口答,一面收拾餐具。 “为什么?官地官林?” “不,冈东的山林,是吕大爷的产业,他的淮南别庄不许任何人接近。” “淮南别庄?庄名不错呢!”她发现农妇说这几句话时,脸色有变化,可看出恐惧的神 情。“是的。”农妇简要地答,端了食具入内去了。 她心中一动,那些人是否与淮南别庄有交情? 她提高警觉,简简单单的讯息,决走了生死祸福。 一件偶发的意外事故,甚至走路踢了一块石子,也会影响人的命运,发生不同的结果,也许这就是所谓宿命吧!命定了的事谁也无法预料。如果她不提高警觉,定会发生凶险的结果。 她出现在冈尾,察看附近的痕迹,主要是留心是否有向冈上走的足印,由踏草的遗痕可以分辨是人是兽。没有发现,她不可能踏遍整座冈尾。 把心一横,她进入小冈。 有人采樵的山林,林下的视界必定相当广,下面的横枝早已被砍伐作薪,野草也成了柴薪或引火燃料。深入里余,仍然毫无所见。 这里的确是理想的歇息区,林荫蔽日,正好睡大觉等候天黑,可从村落获得饮食,距道路不远,可以监视官道往来旅客的动静。蝉声震耳乱了听觉,她突然闪在一株大树后,留心向右面察看,确定自己的视觉已有所发现。两个俏巧的村姑,突然出现在半里外。 从树隙中可以清晰看出,是两个十七八岁五官秀逸的村姑,花布两截衫裤,梳了两条油光水亮的大辫子,手捧着一把采来的野花,有说有笑穿林而来。“喂!你在干甚么呀!”接近至十余步,一个眉目如画稍年长些的村姑笑问。 她并没隐身在树后,因此村姑早就看到她了,所以特地向她接近,抢先和气地打招呼,显得天真活泼而且大方,健美的身材,美丽的面庞,皆流露出不同凡俗的气质,不可能是那座小村的村姑。淮南别庄吕大爷的人,应该是。 伏魔剑客那些人中,她知道只有一个中年女人。 这两个村姑态度友好,淮南别庄的人,必定不是地方的土豪恶霸,应该不会对陌生人无礼。“来这里走走。” 她离开树下,也一团和气:“我有一些携带刀剑的同伴,很可能在这一带歇息,所以来找找看。两位姑娘是淮南别庄的人?”“咦!你知道淮南别庄?”村姑一脸惊讶。 “知道一点点。” “哦!你……你是男是女?” 她打扮像流浪汉,脸色苍黄,但五官灵秀,说话用女性的悦耳原音,不伦不类。 “和你们一样。” 她嫣然一笑:“在外面行走,改装要方便些。两位可曾发现我那些同伴?” “那边。”村姑指指来的方向:“绕过那一座冈尾,有十几个人歇息,派有人阻止我们接近,不知是些甚么人,好像很凶。”“十几个人?带有刀剑?” “没走近,看不见,他们都睡了。是你的同伴?” “看看就知道了。” “我们带你去,不远。”村姑热心地转身在前面领路,天真无邪的表情逗人喜爱。 “谢谢你们啦!”她欣然跟上。 村姑走了几步,捧着的花交给右手,自然地向下垂,像要将花束丢弃。 她猛然向左倒,双手触地飞跃而起。 仆倒的瞬间,花束射出的一朵银色寸大花朵,从她身侧飞旋而过,发出的尖锐破风声慑人心魄。她己经提高警觉,仍然间不容发几乎挨了一朵银花。 村姑既然满冈采花,为何突然丢弃采到的花束?如果事先她不提高警觉,铁定会上当遭殃。一声剑吟,长剑出鞘,身形再闪,,藏身在丈外另一株大树后。 共有四朵银花向她集中攒射,飞舞如满天银蝶在树林中穿梭,有两朵射中两株大树干,贯入近寸劲道十足,比刚才从花束射出暗算的一朵,劲道强十倍,威力控制了三四丈方圆空间。偷袭志在活擒,活擒失败只好下毒手。 她折下一段小树枝,扬剑逼进。 “我要公道。”她凤目喷火,杀机怒涌:“你们既然替那些杂碎挑冤担债,我也有权加倍索偿。”“无所谓挑冤担债啦!”村姑脸色一变,似乎仍难相信暗算强袭皆已落空:“我们只是做买卖,与甚么冤甚么债无关!”“做买卖?”她一愣:“你们是强盗?” “有人出重赏,对付追蹑他们的人,不论死活,每一个是十件珍饰。活的,另有花红。你带了剑,身无长物,必定是追蹑他们的人,你认命吧!”“我明白了,淮南别庄是隐身大盗的垛子窑,你们是女盗,居然在住处左近作案吃窝边草,真有出息呢!你说他们,他们是谁?”“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他们付了买路钱。也许他们与庄主有交情,所以庄主愿意和他们做买卖。你很了得,但你注定了……”剑光如匹练,如激光,看到光芒闪动,剑气已经压体。 她恨上心头,发起猛烈的攻击。 两村姑骇然变色,向两侧鱼跃,间不容发地脱出剑光的笼罩,着地时各打出一朵银花,避招反击一气呵成,身手非凡,伏地立即侧滚,躲在树后斜跃丈外。她左手的树枝一拂,劲气似波涛,两朵银花被拂飞,掉落一些枝叶。 剑光追逐打交道的村姑,如影附形剑光折向紧迫追击。 “铮”一声暴响,村姑从衣下拔出的尺八匕首,架住了刺来的一剑,借力斜飘丈外,却一肩撞中一株树干,枝叶摇摇中反弹倒地。另一村姑已无法抢救,厉叫一声,脱手掷出匕首,围魏救赵飞腾着射向她的背心。 她当然不想和村姑同归于尽,扭身一剑猛拂,铮一声匕首震出了丈外,嗤一声贯入树林。 反弹倒地的村姑脸都吓青了,爬起来急遁。 抢救同伴的村姑再打出一朵银花,也狂奔急遁。 她不想快速追及,利用两村姑带路。 在树林中也不宜衔尾穷追,暗器相当危险! 连声长啸,村姑一面逃一面发出警号。 越过小冈,眼前出现一座砦堡式庄院,四周有两丈高的庄墙围绕,像一座小小城池。 五六十名大汉已先后涌出,有半数大汉持有白蜡杆花枪和铁棍,其他是单刀、双刃斧、虎头钩……洋洋大观,长短皆备,还真有一队土匪强盗气势,列阵颇有章法。为首的五个人最为雄壮,都挟了用匣盛装的九环刀,像五个鬼王,相貌狰狞威猛慑人。 两村姑飞奔入阵,有人递给她们两把单刀。 她不敢冒失地冲阵,远在三十步外打量这些强盗。 没看到伏魔剑客那些人,她的怒火发不起来。 “该死的小子,干甚么的?”为首的那位满脸横肉,眼如铜铃的中年大汉,倒垂着九环刀声如乍雷:“敢到淮南别庄,向淮南五虎撒野的人,不会是无名小辈,亮名号,太爷送你上路。”她哪知道甚么淮南五虎? 任何人的名头也唬不了她,对方人多也对她没有多少威胁,山林中这些人不可能有一拥而上的围攻的机会。“是你们先撒野,不必颠倒黑白!” 她剑垂身侧略向外张,屹立的形象也极具霸气:“不关你们的事,叫伏魔剑客那些人出来和我打交道。你们是强盗,怎么可能与伏魔剑客那些人有交情?”“他们是太爷的贵客,太爷有替他们了断是非的承诺,除掉跟踪他们的人,杀一个人,他们以千金为酬。小子,你有千金的身价,太爷要砍掉你的头!”“你要获得甚么,必须付出些甚么。阁下,你为了千金要我的命,可知道要付出多少命做代价吗?脱身事外,我不计较你们两个女人暗算我的帐。如果不,你这里将成血肉屠场。”“小子你敢狂言……” “你给我听清了。” 她打断对方的叫吼:“那十几个人的武功,每个人都比你们这些强盗强十倍,我一个人,就杀得他们亡命南奔逃命。叫他们出来了断自己的生死债,你们犯不着用命来巴结他们。”“该死的小辈!”首领怒吼,举手一挥。 抢出四名大汉,两根花枪两把刀,一长一短配成两对,声势汹汹大踏步接近。 “当你们向我发起攻击时,便表示双方是生死仇敌,我会采取最有效的手段,杀得你们做噩梦。”她的剑升起,凤目中冷电森森:“最后一次警告:脱身事外,还来得及。” “上!碎裂了她。”首领怒吼。 四大汉同声虎吼,急冲而上花枪先吐,单刀猛攻下盘,左右上下夹攻,气势极为磅礴,刀枪配合绵密,一把剑哪能招架两刀两枪?反击更是无此可能。剑光右掠,劲气似寒涛爆发,人影斜进如虚似幻,猛然急旋,剑光折射,五个人影突然五方飞散,刀枪也向四方抛掷。如虚似幻的人影重现,剑身血迹斑斑。 “哎……啊……”向四方震倒的四大汉,在地上翻滚叫嚎。 “我要杀光你们,看以后还有哪些人敢帮助我的仇敌。”她的剑向对面的人丛遥指,一字一吐字字充满杀气:“你们几十个人,片刻我就可以把你们屠光。”一眨眼,冲上的四大 汉便不明不白倒地,即使最大胆的人,也会惊得浑身发冷。 “上!剁碎了她!”首领厉声怒吼,火杂杂狂冲而出,像个疯子,九个刀环发出慑人心魄的震鸣。强盗是不怕死的,也是有组织的组合。 首领发令,谁敢不听命?五六十名悍贼,在呐喊声中挥舞着刀枪,潮水般向前猛扑。 她向左飞掠,快逾电火流光,避免陷入人潮,绕侧方游走蚕食。 传出两声娇叱,剑劈三名散在侧方的悍贼,再一冲又砍倒三个,一眨眼便到了庄墙下,一鹤冲霄扶摇直上墙头。盗群大乱,发狂般回头反奔。强盗们攻乡掠村,惯技是杀人放火,他们的垛子窑,也怕入侵的人放火杀人。 仇人已登墙杀入庄中,可能杀人放火,大事不妙,回庄抢救是第一要务。 共有六名悍贼在瞬息间被杀,悍贼们已经胆落。 她要找伏魔剑客那些人,怎能在庄内房屋错落处逐一搜索? 她必须把他们逼出来。 跳下墙向庄左的房舍掠走如飞,劈面碰上了几名年轻的小贼挺刀拦截,而且有几个女人。 她已经怒火爆发,杀红了眼。剑使刀招狂冲而入,剑劈掌飞杀开一条血路,冲入一排房舍。百室囊中有火摺子,正好派上用场。 要把人逼出,放火是最佳选择。 强盗们能杀人放火,她为何不能? 后面,返庄追逐的淮南五虎,失去她的形影,分配人手兜截,全庄沸腾。 匪首带上十名悍匪,冲过八名小贼倒地处,脸色难看已极,流露出痛心疾首的神情。 “他们为何不出来协助阻挡?”匪首凄厉地厉叫。 前面墙角奔出三名小贼,有一个右手小臂不见了。 “大爷,他……他们从……从庄后走……走了……” 一名小贼声泪俱下:“我……我们……” 警铃声大鸣,已可看到火舌冲破瓦面。 “天啊!我们碰了什么人?”匪首狂叫。“小霸王。”有人不假思索回答。 一群人悲愤地向后面的火起处冲,屋顶突然人影飞降,剑光下射似雷电,劈开了匪首的斗大头颅,人飘落剑光狂泻,人群如撒豆般洒了一地,惨号声动魄惊心,还来不及反击,人影已重新消失在屋顶。庄院并不大,仅有五六十栋房舍,百十名大小悍贼,以及百余名老少妇孺,火一起,就像被捣破的蚁窝,看到散落的被杀尸骸,所有的贼人皆魂飞胆落。没有人敢冒死救火,妇孺们争先恐后向庄外逃,鬼哭神号,惊心动魄。 没有人能挡得住她一剑,也无法把她堵在某一处绝地围攻。 她的策略是一沾即走,不贪功不追杀,从上飘落奔东逐北,猛然杀毙三两个就见好即收,撤走另觅搏杀目标。她是狩猎的专家,猎杀惊破胆的人得心应手。 她感到奇怪,伏魔剑客那些人为何不出来? 只有那些人才能和她一拼,这些打家劫舍的强盗,连登屋也需要用木梯,哪配和她拼 搏? 她总算冷静下来了,不能把这些强盗杀光,盗窟中有老少妇孺。 她堵在庄门口,剑上血光令人心悸。 有妇孺逃出,她退在一旁挥手将人赶走。 见到持有兵刃的强盗,一声不吭挥剑直上。 大火冲霄,庄内尸体散落,哭喊声动人心弦,老少妇孺纷向庄外逃命,还不知道发生了何种变故,以为是官兵前来围剿呢!她并不知道有多少人逃出,更不知道后庄门的情形,堵在庄门等候伏魔剑客那些人现身,单人独剑为事顾此失彼,情势不是她所能控制得了的。没有人再敢从庄门逃,她的剑把逃命的人吓得胆落魂飞,极目所及处,只有死尸而不见活人。烈火熊熊,淮南别庄被大火所吞没。 她回头追逐,拦住了一名大汉。 一剑震飞大汉的单刀,一耳光把大汉打倒在地。 “口供换你的命。”她的剑抵在大汉的咽喉上,杀气腾腾作势沉剑。 “你……你……要我招……招什么……”大汉在剑光下失魂地叫喊。 口供很简单,的确是伏魔剑客闯来这里歇息,与淮南五虎套上了交情。 大汉怎知所谓交情是哪一种?反正主客双方显得水乳交融。 伏魔剑客坦然告诉主人,受到仇敌的追蹑,送给主人一份厚礼,请主人协助阻止追兵,条件是每杀掉一个仇敌,奉上价值千金的十件珍饰为酬。必要时,双方联手拒敌,酬礼照付。 到底追来的有多少人,伏魔剑客指天誓日声称不知道。 有多少天网的弟兄与文斌并肩站,伏魔剑客并不清楚,而且也不便说出是天网的人。 淮南五虎这群隐身大盗,也不知道天网的底细,强盗的抢劫范围不及河南湖广,只是地方性的隐身强盗集团,对天网毫无所知。大汉只知警号传到时,庄中的强盗知道暗算的阴谋失败,仇敌极为可怕,首领仓卒带人出庄列阵。安顿在庄内的十余名贵宾,并没出面联手,反而从后庄匆匆溜之大吉,留下强盗们挡灾。 她立即动身,向南穷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