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柳轻云来到郡王府的这些日子,虽有薛涛的日日相伴佐乐,时间过的倒也平舒。只是,柳轻云心里却总是感觉空荡荡的,除了最初时的兴奋新鲜之外,并无有初出牢笼的愉快,心里似是感觉缺失了什么一般,没着没落的难受。
当柳轻云带着几个小丫环,坐在后院疏影中的秋千架上,在侍女的推动下,上下翻飞如同一只在日光中尽情玩耍的彩蝶一般。
一个明黄的身影从暗处闪过,俯身捡起地上的残碎纸片,细心的拼在一起。
看罢,竟是长长的叹息一声,将东西收入怀中。
正自有些发愣的时候,忽然一声冷笑自身后传来:“万岁哥哥,此时不在深宫之内享受那醉生梦死的温柔乡,来得臣弟的陋室,可有什么吩咐?”
云武帝一脸涩然的看了一眼,正在对自己冷嘲热讽的薛涛,问道:“许久不见,皇弟是以这种方式欢迎为兄的吗?”
薛涛邪邪地对他一笑,不以为然的回道:“皇兄夜夜来此,难不成要我这郡王府夜夜人不安马不寐的恭迎不成?”
云武帝听他在揭自己的短,知道这个弟弟对自己的误会已经极深了,也不气恼,拉着薛涛的手边朝不远处的书房走去,边问道:“她这些日子在这里过的还好吧?”
听得他这话一出,薛涛冷冷地答道:“好与不好,自在人知,你天天晚上过来视察,为什么不自己亲自一问呢?”
云武帝一屁股坐在书房的椅子上,呷一口侍女端上来的香茶,有些堵气的说道:“既然她这样不想见到我,我何必还要扰她清静呢?”
薛涛却是不依不饶的回道:“既然陛下不想扰她清静,何必还要亲自前来呢?”
听到这个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兄弟亦是如此的不了解自己,云武帝低叹一声,终于说道:“那你要朕与她说些什么?说母后的那个荒唐的梦吗?如果不是小皇子与小云长的确实非常相象,朕当真是不会相信一丝一毫的。还是说母后私下里让人绑架她,前来与自己的亲生儿子输的血?说这些,你相信吗?”
听了云武帝这话,薛涛明显一愣,竟有些不知所已的发起呆来。
是啊,这本便是一个人神合力*纵的时代,若不是小皇子与柳轻云样貌极其的相象,这样荒唐的事情,他自己又如何肯相信呢?
当然,这件事也只止眼于他与太后三个人知晓,便是连自己的娘亲顺萍公主都是不解底细的。
云武帝看他一脸灰色的不肯再说话,终是把自己深藏心底的话语讲了出来:“你以为朕不想把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奉献给她吗?你以为朕不册封她便是无情吗?孰不知有句话叫做树大招风这句话吗?
朕实在是让那帮老古董给吓怕了,如果可以的话,朕愿意将这后宫虚设,只有我们两个人。朕不怕那些老顽固,但若真是如此,百年后,世人将如何品评?退一万步来讲,朕不怕世上人点评,小云也不会顾忌这些的。
但是,设若小云先朕一步而亡,朕可以替她收拾这残些局,朕不怕世人的诟病。设若朕早先便亡故了,便是你郡王爷能够尽力,世人又岂能容得下她这样一个有妖女之称的异人?
这后宫之中亦是如此,皇后之职本便是政治与婚姻的全理产物,小云不惯宫规,便连着让她早中晚的向太后请安,只怕她都未必受得了这种约束。
皇后的职位从来都是礼仪与世俗的代表,是做给世人看的,徒有其名,即便是孤王肯将皇后的职位加诸她的身上,她又如何受得了如此沉重的负荷?
皇宫是个大染缸,任你是一块滴水不染的白玉,时间久了也会被涂上各种颜色的,扭曲后的灵魂一如我的父王一般,后宫中的一众女子又何在少数?
朕实在不忍让小云也步他们的后尘,既是不肯又何忍给她身上加上如此深重的夹锁?
小云她可以在后宫之中装疯卖傻,可以烧了朕的寝宫,可以为所欲为,朕可以姑息她,纵容她。仅是她撕打帝王这一条罪责,便足以灭她九族,当然她亦无有九族可灭,办个凌迟处死,当不为过吧!
若非朕违心的听从那些老臣的建议,广纳后宫,雨露也算均沾,如何能够保全与她?小云可以由着性子肆意发泄与朕为敌,你薛郡王有时候也可以发泄一下,但朕可以吗?朕不可以。
大理国皇爷段玉恒,若不是因为小云由着自己的性子而任性了一把,而长期耽在蜀地数月未归,又如何察觉不到唐将军在大理国边境频繁调动军队这一事实?
虽然当时段玉恒表示,愿意要美人而抛弃江山,但无有了江山做为凭仗的一代皇爷,又何来的美人呢?
即便朕再苦再累,即便是朕粉身碎骨,也要保全小云在这个世界上安然无恙!朕能做到的亦只有如此了。对于小云,朕只有在她终于能够安心留在这个世界之后,让她一步步接受小皇子便是她亲生儿子这一事实,在她身子将养好之后,生个一男半女的,那时候朕便可以以此为藉口来都这天下的幽幽众口,有足够的理由清空这后宫的一切了。”
说完这一席话后,云武帝似是被抽干了全身的气力一般,脸容忧凄且疲惫无助的瘫坐在椅子之上,微闭着眼睛,再也不想说一句话。
郡王薛涛有些动容的看着这位仅长自己几岁的皇兄,“扑嗵”一声跪倒在地,抱着他的腿说道:“做弟弟的自然知道为帝王的苦楚,虽一味的怪责皇兄对不起小云,如今看来倒是弟弟不解世事了。”
似未看到眼前所跪之人一般,云武帝有些摇晃的站起身来,边往外走边说道:“他日若朕早一步离开了这个世界,小皇子年幼,朝中大臣多中庸之辈,还要请你这位皇叔多加照顾着才是呢!”
薛涛站起身来之时,云武帝那刚才还是还摇摇晃晃的身影,忽然就不见了踪影,咬牙忍着心里的不安,终是没有追出房门。
任谁都不曾想到,这一语竟然在不久之后的将来,成为了不可改变的事实。
落日的余辉静悄悄的打在柳轻云的身上,荡过秋千之后,身上出了些薄汗,感觉浑身上下也舒畅了些,一身淡色的衣服坐在余辉之中,象镀了一层金粉的玉女一般,静谧且安祥。
一幅速描勾勒了三五遍,不自觉间画的均是同一个人,她有些烦躁的将手中的肖像画撕扯了个粉粉碎,微蹙着眉头望向遥远的天际处,心里竟是莫名的惆怅。
一袭明黄衣服的高大身影不知何时屏退了一旁的侍女,站立一旁,一脸吟笑地说道:“难道我便是如此的不堪,让小云如此撕来碎去的,便是无心之人也应该心痛了呢!”初看到眼前之人时,柳轻云眼睛一亮,但也只是一瞬间的时差。
稍后又似蔫了的梨花一般,眼睛挑都未挑地问道:“陛下不在朝中忙于公务,来这里与我一个疯女人还想讨论出个什么是非曲直吗?”
云武帝听得柳轻云眼话,眼里划过一比苦涩。
只是她如何知道,在她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他是寝食难安。
醒时梦里竟全是她的身影,她在身边的时候,虽然日日滋事,时时做些令人讨嫌的事情,以致令他常常疲惫不堪,连批阅奏折都无法真正安下心来。
但当她不在的时候,他终于发现,自己这颗心都已经被掏空了,便是那些整日充斥耳边的莺莺燕燕的,听到之时,竟象是扑天盖地的鸭子在聒噪一般,心里更是厌烦。
在柳轻云离开皇宫三天后,他便开始夜夜趴在柳轻云寝室的房顶上,看着她的一笑一频,在她将睡之时,侍女受他的吩咐常在她屋内燃一支安神香,柳轻云夜里常常睡的不安稳,自来到郡王府后,倒也习惯了这些。
只是令她不知的是,夜深人静时分,总有一个人在这料峭的春寒之夜,拥她入睡。
夜里,当抱着那已经不再张牙舞爪的温软躯体之时,云武帝的心里便充满了莫名的踏实,一种失而复得的幸福感。
柳轻云睇他一眼,坐在桌子对面的人影,漫不经心地问道:“陛下从来都是个日理万机的人物,此次不知皇帝陛下来此所为何事?”
听了这话,云武帝竟有些哭笑不得了,半哭不笑地问道:“小云,你还真把这当成自己的家啦?”
“那陛下说,我的家应该在哪里呢?”柳轻云听他这样说,一时又有些发痴了,半皱着脸认真的问道。
这话甫一出口,云武帝倒真有些气结了,他能说什么?家在皇宫吗?
明显的,这话不仅不会让她开心,还会令她犯病也未可知。
明知道她是如此深的痛恨着皇宫,何苦扰她不愉快呢?
于是,云武帝一把拉住柳轻云的小手说道:“我记得以前你曾经说起过,我的爱人在哪里,我的家就在哪里?如今我就站在你的面前,你说家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