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似是后背长有眼睛一般,头都未回,反抬起左脚,以肉眼看不到的速度,踢落了段洛手中的短剑。
随着剑声“当啷”坠落的脆响,屋子里的众人,直到此时方才反应过来。
不知是谁,用变了调的嗓子忽然高喊了一声:“快来人啊,有刺客啊!”
刚回过神来的胡太医“扑嗵”一声跌坐地下,无法搞清目前状况的段洛看自己的短剑落地,回转身就想寻其它的兵器前来保护圆圆,一刹时,屋内的场面变得有些混乱而无法收拾。
正在众人手忙脚乱,惶然不知所措的时候,一身明黄的云武帝黑着一张老脸,从外边走了进来。
这孩子太厉害了,真个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轻功的造诣竟是一直勤于习武的自己所无法启及的,更不要说自己如他这般年纪的时候了。
胡太医看到沉着脸走进来的云武帝,心里一下子有了主心骨,颤动着身子跪爬两步,正想回禀的时候,云武帝摆一摆手制止了他,同时也制止了殿门外正要涌入的众侍卫。
似是不经意般,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细微汗粒,“都给孤王退下,不得轻举妄动!”
劲装少年并不理睬众人,旁若无人的将手中的针管,刺入了小圆圆嫩藕般的胳膊,目不转睛的望着那救命的液体缓缓注入小圆圆的体内,拨出针管之时,用一粒蘸了酒精的棉签按压在方才注射过针剂的针眼处,在众人一脸惊异的面面相觑下,长嘘了一口气。
做完这一切之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旁若无人的坐在床前。
顺手捡起一套衣服,扯下床帐,动作麻利的替小圆圆套上了一件还算合体的小衣服。
然后又扯下床帐,撕成一条一条的打成绳子。
做这一切的时候,更是目中无人,好象四围除了他就只有那个如今依是昏迷不醒着的圆圆般。
因为云武帝的及时闯入,屋子内的人不再如方才般紧张,此时众人都一脸疑惑的望着眼前这位来历不名的少年,便是连云武帝都不晓得,这孩子接下来要做什么。
用力拽了拽绳子的强度,感觉还算满意后,忽然将小圆圆抱起来,甩在自己的背上。
云武帝这次算是看清楚了,敢情这孩子是想将圆圆捆在自己的背上,离开这里。
没来由的泛起一味苦涩,云武帝走上前去,伸手制止道:“铭儿,圆圆还在生病,你要将她带到哪里去?”
成铭一脸玩味地看着云武帝,冷然说道:“尊贵的陛下,我已经给她打了针了,也算是如你们这里所说的用了解药。这丫头是个命硬的主,想来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本便不知他是何来历的段洛,捡起地上的短剑,气恼地叫道:“不管你是何人,便是拼了我的性命,亦不需你伤害圆圆。”
成铭似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玩儿的话,一脸促侠地望着段洛,在感觉到他对圆圆并无恶意之后,喷嘴一笑:“这便是好笑的很了,她是我家妹子,我是她的亲哥哥。我为了来这里替她送解药,差一点丢掉了自己的性命,如何还会害她?”
云武帝看着这个明显有些玩世不恭的孩子,从先前他在戏班子之中演出替自己挣食宿费的经历,由此想到了柳轻云。
如果说他在此件事情中可能受了一些委屈,那么柳轻云呢?预言中不是曾经提及:柳主子伤及爱女之痛,夜夜哭泣,竟至双眸失明。
然先前自己所到的那个劲装女子分明即是柳轻云的样子,若说当时还有一丝怀疑的话,如今看到成铭的这个样子,哪里还会有怀疑可言?
从成铭的话中,想起柳轻云因为先前自己给她的不公正待遇,从而遭遇到的苦楚楚动人,亦不免一阵心痛。
想到不日后将要一家团聚的云武帝,一脸温和的说道:“铭儿,既然圆圆已经解除了危险,让她好好的调养一段时间再,何况这皇宫原本亦是你们兄妹的家,并且还有你们的哥哥成康在这里,如何就是能安心小住一段时间再做打算呢?”
他知道成铭是个处事机敏的孩子,从他方才的激烈言词中,他不敢轻易说及柳轻云,更不敢随意问起,如今只有试探着他的态度了。
成铭忽然跪在地上,无比恭谨的说道:“舍妹在陛下这里多有叨扰,此一行来的匆忙,没有多带可以答谢之物,只有此二件物什,请陛下不弃,多得耽待才是。”
变戏法似的掏出来两件玩艺,云武帝气得差点儿没吐出血来。
竟是早年间,他在国库之中为柳轻云精心挑选的两件物什,也是他自打与柳轻云相识以来,第一次认认真真替她选过的礼物,想来,他虽赏赐过柳轻云礼物万千件,唯螯独这两件是他花了心思,一心一意送给她的————一只触手即温的羊脂玉镯,一条载满他的满腔温情的琥珀项链。
(柳轻云因为有感于他当年的情真意切,即使是在自己最为困难的时候亦不曾将这两年爱物当成可以换来钱物,安度困境,可见她对云武帝的感情到了何种程度。收藏了这许多年,想来已经是对他的绝情绝义伤心已绝,已至于真正冷却了。)
成铭显然并未顾及云武帝的悲怆心情,站起身来,将手中之物直接塞进了云武帝的手上,稍后,竟是一脸的讥讽。
“我妈咪说过了,当日里即便是有再多的困难无法安度,亦不敢拿陛下的赐物来换一餐饭食,只待等得此时让我亲手交予陛下,从此恩怨两不欠,即使是奈河桥前再相见,亦不会因为有愧于人,而踯蹰彷徨。”
成铭说这席话的时候,内心里是有些紧张的,虽然柳轻云当日里啜泣声声,拿出此两样物什来,是因为想起了自己从大苍国第一次穿越回来的时候,安德鲁伯爵交于了她的那枚可以为她指明方向的戒指,由此想到,这两样东西或许可以让他们以更快的速度到达大苍国的帝京。为免得再度落在西域那样的不毛之地,受人欺凌,误了圆圆的最佳诊治期,所以才从枕边拿出了自己时时翻点留连着的两样东西。
当时是一人一件收于怀中的,到得这里的时候,成铭悄悄的收起来了。
当看到云武帝那一脸的惊恐与晦暗神色时,成铭的内心里竟然有了一种报复过的快感。
是的,先前他确实对妈咪说过,“妈咪,如果他还爱着你,铭儿会让她向你道歉的。如果他已经不再爱着你,又何必苦苦留恋呢?”
虽然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因为被冻结了五年的时间,如今的柳轻云给人的感觉竟似是二十四五岁的样子,穿得清纯些,走在街上,常被误会是大学生。
云武帝看到这两件玩艺,哪里还按捺得住急迫的心情?
神色焦燥的一把拉住成铭的手急急地问道:“铭儿,不要再胡闹了。你们的妈咪呢?带我去找她可好?”
成铭毫不客气的甩开云武帝的手,一脸讥讽地说道:“你的东西我已经代替妈咪交还于你了,至于圆圆是姓柳还是姓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我的亲妹妹,我有义务照顾她。我的妈咪就象是一个千折不断的变形金刚般,托你的福,至今也还不曾断气,是不是令得陛下极其的失望呢?”
成铭的话语是如此的尖酸,云武帝内心直感觉心里一阵沙凉,前胸后心都透着冰冰的气味,强忍着心中的不快说道:“铭儿,我自是知道对不起你妈咪,那只是一场误会,有些事情是你所不知道的,我自会与你妈咪解说清楚。但如今圆圆病的不轻,所以——”
话未说完,成铭突然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眼神玩味的看着云武帝,极不恭敬的打断他的话:“圆圆的病,我这个做哥哥的自会替她想办法,就不劳陛下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了。”
一旁的胡太医显然有些看不过眼了,陛下对一个素未平生的小姑娘能够做到如此程度,当数天底下常传的博爱了,如此仁惠之举,便连他们这些老臣都十分感动。
曾几何时,不要说是一个顽童了,便是太皇太后宋美娇对陛下都要谨言细语,皇太子见之犹恭敬的不敢抬头,此时如何竟能够忍受这个黄嘴丫子的少年如此的羞辱?
遂上前一步跪倒叩头,“陛下,竖子以上犯上,欺君之罪非轻,老臣愚见,若不能治他之罪,恐令陛下的天威受损!”
成铭一脸讥讽的望着气得胡子翘得老高的胡太医,眼里闪着别人无法看得懂的表情说道:“若所料不假,阁下就是那个喜欢拿着活人做实验的国手名医,胡太医吧?幸会,幸会。原本想着要捎带角的改日专程拜访胡太医呢,若非当日胡太医精心研制出了我妈咪血液的特殊性,如何会令得她在此世举步维艰,人人争想分她一杯血而饮呢?只是看在你照顾舍妹的份上,这笔帐姑且一笔带过。只是小爷说这话自是有这话的道理,五年前若不是拜陛下所赐,我这位妹妹如何会经年过着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呢?”
话说到最后,成铭竟是两手握拳,钢牙咬碎。
刚才还翘着胡子想要替云武帝讨还一个公道的胡太医,听他转瞬就把矛头对向了自己,并且还是专捡平日里自己不敢在云武帝面前抬头,生怕帝君一个生气会要了他老命的弱点,眼睛刚抬起来,与成铭稍一相触,整个人似是被电了一下般,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缩在角落再也不敢置一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