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如果不继续做完这件事，大虞覆灭只在这数年之间。”
“我离开，便无法信守你我之间的承诺，但若我留下，我便无法护你们母子一世周全。”
“这世间艰难至此，我们出身不凡，我们能读书能练武，能锦衣玉食，能挥洒金银，然而，这世道已经崩坏，这样的日子实在持续不了多久。”
“月娘，你该是知道的，我心里清楚，你很明白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你怪的不是我抛下你们，你只是觉得……或许有别人，或许别人也会做这样的事情，不一定非要是我。”
“但是我不能赌，世人奉我为大虞战神，不是因为我如何善战，而是我的善战能够带给他们一方安稳，所以他们才会敬我，供奉我。”
“我何德何能，着实不敢辜负这样的期望。”
“月娘，对不住，这件事一了，我便会跟三皇子请命，告老还乡。”
“若是我能回来……月娘，此生我再不会离开你和孩子半步。”
卫峥低头呢喃，赵月娘看着门缝下露出的熟悉的一双脚印，早已泪流满脸。
是啊，她怎么会不知道什么是家国大义，什么是应该做的事呢？
卫峥早就明白她不是真的生气，而是害怕。
她害怕她死，也害怕卫峥死。
她害怕他们生死两隔。
杀鞑子可汗的事迫在眉睫，她只不过是心存侥幸，觉得这大虞的天下未必只有卫峥才能救。
总会有别人的，对不对？
卫峥已经做的够多了，为什么什么都要依靠卫峥呢？
让别人去做啊。
只要有一个人可以做，就不必卫峥上了。
那卫峥也就不会死，不会离开他们母子了。
可是，卫峥比任何人都明白她，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件事，只有他卫峥能做。
没有人跟卫峥一样，与鞑子可汗斗智斗勇，在边境争斗数年。
没有人能够比卫峥更明白这鞑子可汗有多残忍，有多狡猾奸诈。
只有卫峥才能逐个戳破鞑子可汗的阴谋，将他击杀。
或许也有别人去做。
不，应该说，已经有别人去做了。
卫峥不是一个人闯入鞑子可汗的营帐中的。
还有无数人都在背后帮他。
甚至连他最后重伤出逃，也是别人襄助的。
这些人，也是别人丈夫，别人的父亲，别人的儿子，亦或者别人的女儿，别人的妻子，别人的娘亲。
没有任何一个人是该被牺牲的。
鞑子可汗在边境肆虐多年，大虞边境的百姓，还有附近弱小部落的百姓，早就对鞑子可汗恨之入骨。
他们不是没有想过办法来刺杀鞑子可汗。
但这件事不是光有勇气就能做到的，还要有谋略，要熟悉鞑子可汗，要……有牺牲的准备。
卫峥是将军，他是大虞军中的一员，更是大虞军中首领。
他不能把这样的事交给别人去做。
如果每个人都期待别人，那何时才会真的有人去做呢？
所以，卫峥最终选择将这件事继续做下去。
赵月娘看着那双脚停留片刻，最后义无反顾地走掉。
黑暗的房中，赵月娘紧紧捂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任由泪水打湿手掌。
她知道，她都知道。
她只是不敢说出来。
她不忍心亲口说出让自己丈夫上战场、牺牲的话语来。
她只是想要有一个借口，一个她从未答应卫峥，是卫峥执意要去才会死的借口。
不然，茫茫余生，若是卫峥没能回来，她该如何是好啊。
赵月娘陷入了昨夜的回忆，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一小团墨迹旁边，又多了几滴水痕。
南枝在一旁目光澄澈又悲伤：“娘，你哭了。”
赵月娘抬手，才发现自己满脸是泪。
原来她哭了啊，她还以为只是昨夜哭了。
昨夜卫峥他们走后，赵月娘也没能再睡着。
心虚如一团乱麻，让她无所适从，最终决定一早离开，去工坊。
或许忙碌起来，人就会少想一些吧。
忙了一整天，赵月娘果真没有时间去想卫峥他们的事。
但是没想到，才一回来，才只有南枝的一句话，赵月娘的心理防线就全面崩溃。
怎么会不害怕，怎么会不担忧。
忙碌只是让自己麻痹，内心深处的情绪，永远不会自己消失。
从现在开始，她便又要回到那日日夜夜都睡不着，盼着他的消息，又盼着最好没有消息的时候了。
赵月娘放下笔，拭去脸上的眼泪。
她轻轻拍了拍南枝的背，也伸手把南枝紧皱的眉头抚平：“枝枝，你一贯聪慧异于常人，许多话，我不说，你也明白。”
“从今往后，咱们便跟以前一样过日子，再不去说，再不去想。”
“我们坚持……坚持熬到他们回来的那一天。”
南枝的眼泪骤然落下，抱着赵月娘的手，泣不成声。
小北在堂屋的油灯下练字，右手持笔写字，左手狠狠擦去脸上的眼泪。
他一定要快快长大，变得很厉害很厉害。
他以后一定要保护好家人，保护好大虞。
后院里，小桃不停地砍柴。
她对自己说：“哥哥不在了，小桃就要变成最勇敢的人，保护好枝枝和枝枝的家人。”
“我能找到哥哥一次，就一定能找到他第二次！”
遥远的地方，三个人牵着驴，冒着风雪赶路。
只为了大虞无数的百姓再也不要被困于危难之中。
而被留下来的南枝，也终于知道赵月娘心中的想法。
义字当头，情字难舍。
南枝收拾好心情，开始习惯没有段熙元在身边的日子，跟赵月娘学习，每日里都给自己安排很多很多事情，让自己忙起来。
她也从不去打探任何消息，只期望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因为南枝的突然奋起，整个黄杨县，连带着周边的十多个县城，突然都在原本应该窝冬的季节里忙碌了起来。
南枝新建了两个工坊，其中之一就是橡胶工坊。
现在设想的橡胶轮胎跟橡胶鞋底已经有了雏形，接下来就是如何稳定工艺，提升产能了。
另外一个工坊起步晚，但是却进展十分之快，更是在短时间内为南枝获取了大量的收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