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下车,大巴车司机迎了上来。
大巴车司机给两人递了香烟,郭希拒绝。
大巴车司机说:“那边有洗手间,你们先去洗下手,然后我带你们去取相框。”
郭希张口就来:“洗什么?不用洗!我们赶时间,现在就带我们去拿相框!”
大巴车司机变得有些严肃:“去洗一洗吧!这是最基本的尊重。”
马一鸣觉得这个全家福相框一定不是普通的相框,便拉住了郭希:“听司机师傅的!走,我们一起去洗洗!”
等马一鸣和郭希洗完手后,司机师傅带着两人上了他的大巴车。
司机师傅将那个相框从车头的高处位置取了下来。
他双手捧着相框,表情变得有些复杂,很珍重地将它交到了马一鸣的手里。
马一鸣只看了一眼,就觉得整个心都皱缩成了一团。
很难受!无法用语言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
郭希看了后,一张脸沉了下来。
车上突然变得出奇的安静。
司机师傅叹了一口气:“我先下去了!你们请自便!”
两人没有吭声,都被那个全家福相框给深深地攫住了。
那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全家福相框。
照片上,大妈和大叔坐在前排,在他们俩的中间放着一把空椅子,空椅子上摆放着一套80年代的绿军装,应该就是这对老人的儿子,那个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而今长眠在云南麻栗坡烈士陵园的英雄。
大妈和大叔的两个女儿站在后排,两个女儿的身边各自站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女。而在女儿、外孙女的前面则都摆放着一把空椅子,左边这把空椅子上摆放着一套公安民警的衣服,右边那把空椅子上摆放着一套消防战士的衣服。
大妈、大叔他们家就以这样的方式完成了这张特殊的全家福。
马一鸣如鲠在喉。
郭希面色凝重。
马一鸣开口:“今晚我们不赶夜路了吧!6个小时太长了,也不安全,明天一大早出发,应该不会耽误去长沙的。”
郭希:“明晚只要到长沙就行。”
马一鸣:“陪我出去喝一杯吧!”
郭希:“那这相框咱们放到哪里合适?”
马一鸣为难了:“这还真是个问题!”
郭希:“要不咱们也学学那位司机师傅,放到车头高点的位置,以示尊重。”
马一鸣:“咱们那是小轿车,构造和大巴车不同。把它包了放在轿车里最尊贵的位置吧!”
郭希:“轿车里的位置哪个是尊位啊?”
马一鸣拍了一下郭希的头:“这点常识你都不懂?当然是放在后排右座了!”
郭希火了:“你怎么又打我头?你打人头很疼的!”
马一鸣道歉:“好好好,一会儿我自罚三杯行了吧!”
两人将全家福相框包好后放到后排右座,之后便开着车去找夜市摊喝酒去了。
夜市摊人声鼎沸,真是不眠人的天堂,也是天然的放松地儿和自由港。
马一鸣和郭希已经干掉了8瓶啤酒,醉意已经爬上脸庞,越喝越嗨。
马一鸣自嘲:“我之前写过一个军人传记故事,初稿写得还可以,可我那个九哥非要我改改,增加一些搞笑情节,结果我被那个军人的后代伍大爷臭骂了一顿。哈哈!今天我发自肺腑地承认,伍大爷骂得对!我确实不懂得什么叫对烈士的敬意!我之前写的那个军人故事大纲真是太肤浅了!”
郭希带着醉意,笑:“那你再写一遍不就行了?我敢打赌,经过今天的事情,你肯定会写得比上次好!”
马一鸣的笑透着一种绝望:“没用了!我已经被踢出局了!那天的剧本策划会来了很多有名的编剧,我只是一个连署名都没有的编剧!哎!都怪九哥自作聪明,也怪我自己不够坚持,为了面包就轻易放弃了自己的判断和想法,白白失去了一个好机会,还惹得伍大爷非常生气!”
郭希微醉,手指着马一鸣:“那你自罚三杯!就当给那个伍大爷道歉了!”
马一鸣微醉:“不行,那不够真诚!我现在就要给伍大爷道歉!”
郭希拍了一下酒桌:“好!现在就道歉,我敬你是个爷们!”
马一鸣拨通了电话,那边传来一个老大爷的声音:“这么晚了打电话,你是谁啊?”
马一鸣手指着自己,哈哈大笑:“我就是那个混蛋编剧!那个不尊重军人和战争的狗屁编剧!我、我现在知道自己错了!错太多了!”
马一鸣说完就挂断了电话,端起一杯酒又喝了下去。
马一鸣发酒疯:“你知道吗?我现在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写不出爆款故事了?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出名了?”
郭希端着一杯酒大笑:“因为你水平太烂了!”
马一鸣打掉郭希手里的一次性酒杯:“不对!”
郭希拍着桌子大笑,依旧坚持:“就是因为你水平太烂了!你还不好意思承认?要不然就你这年龄早该火了!”
马一鸣笑:“你放屁!只有我才了解我自己!你知道个什么!”
郭希靠在椅子上,疑惑:“那你说是因为什么?”
马一鸣似乎道出了真理:“因为我写的那些故事,我从来都没有感动过,我没有强烈的感觉呀!我算哪门子编剧!一个好编剧,他一定要写内心真正有感觉的故事,我为什么没有做到啊!我这些年都写了什么啊?”
马一鸣突然哭了起来,双手在酒桌上胡乱挥动,杯子、筷子、菜碟都被甩出去了,凉菜和酒液撒的到处都是。
郭希大笑:“你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啊?丢人不丢人?”
马一鸣继续哭着,连拍胸脯:“如果老天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重新写一下那个军人的故事,我一定会尊重我内心的真实感受,把那个故事用心写出来,我想伍大爷看了一定会满意的!可惜我再也没有机会了!”
郭希安慰:“哥!哥!哥!谁说你没有机会了?以后你每写一个故事,都要尊重自己的真实感受,没有触动就不要动笔。这就是你今晚很大的收获啊!机会肯定会有的!”
马一鸣被郭希的这句话鼓舞了。
是的,今晚是失去了很多,可也得到了很多。马一鸣突然觉得,自己离真正的创作近了很多,开始有勇气想要去坚持一些东西了。
马一鸣和郭希窝在车里睡了一夜。
凌晨4点时,马一鸣定的闹钟就响了,他睁开眼睛时,郭希睡得正香。
本来说好返程时由郭希开车,马一鸣不忍心叫醒他,便又亲自开车返回医院了。
直到7点左右天完全大亮时,郭希才睡醒。
郭希不好意思:“说好了返程由我开车的,你怎么不叫醒我?”
马一鸣笑:“4点叫醒你,就你那迷迷糊糊的样儿,恐怕会把车子开到沟里去吧!那我们还怎么去长沙啊!”
郭希笑:“你是想让我多睡一会儿吧!谢了,哥!”
马一鸣笑:“算你有些良心!我看天气这会儿有些不正常,千万别下雨啊,你赶紧查查天气预报!”
郭希翻开手机查看实时天气。
郭希有些紧张:“天气预报9点左右会有雨,降水概率高达80%!完了!肯定会下的!”
马一鸣担心:“这四面透风的,我们可不能淋雨!你坐好了!我要加大油门了!”
马一鸣疯一般地加速开车,最终还是没能逃过这场雨。
距离医院还有一小时车程时,雨开始下了。
车子里面很快就落入了雨水,照这雨量和速度,后排车座很快就会被雨水打湿。
马一鸣一个急刹车,两人都下了车,不知该把相框放到哪里好。
车两侧的玻璃全都烂了,雨水从任何方向都可以落到车内,后备箱也不是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郭希发牢骚:“我早说要装车玻璃,你偏偏不装,要是早听我的,这相框放在车后座稳稳当当的,咱们俩也不至于搞得这么狼狈!”
马一鸣回击郭希:“你少在这里马后炮!我说不装还不是因为不想让你花钱,这你不清楚吗?你又不是不会开车,你完全可以找个地方装完之后再告诉我啊!先斩后奏懂不懂?现在给我瞎抱怨什么!不都是废话吗?”
郭希赌气:“一会儿回去我就装!”
马一鸣不理会他,快速地翻着后备箱,没能找到什么可以遮风挡雨的好东西。
最后只得拿出自己的电脑包,可是相框有些大,根本无法全部塞进去。
郭希:“能塞多少是多少吧!再把电脑包尽量遮挡好!”
也只能这样了!
两人坐回车内,雨下得不猛,但是很密。
马一鸣伸手看着天:“我们要不要找个地方避避雨再走?”
郭希不同意:“我来开吧!实在开不动时再停下!要不今晚赶到长沙就太晚了!”
马一鸣开起了玩笑:“雨天开车要格外注意安全!如果因为什么事错过了明天的婚礼,那就无法大闹婚礼出气了。
郭希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这人真够讨厌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马一鸣笑:“少废话!出发!”
两人坐在这样的车里,简直就像是雨中漫步或者叫裸奔。
郭希的脸上很快就流满了雨水,难受得要死。
半小时后郭希开始求饶:“不行了!不行了!我们找个地方避避吧!”说着就要靠边停车。
“咚”一声巨响,马一鸣知道,他们被追尾了。
郭希吓傻了,马一鸣拍拍他的肩膀,笑:“多大的事啊!下车!”
撞他们车的是一辆黑色SUV,一男一女急忙下车,微笑中带着歉意,朝着他们俩走了过来。男的长得又高又胖,女的看起来娇小可爱,怀里还抱着一只猫。
马一鸣的车屁股被撞得凹进去一小部分,巴掌大吧。
女车主一个示意,男车主急忙给马一鸣递了一支烟,郭希没有接烟。
男车主亲自给马一鸣点上:“大哥,出门在外都想平平安安的,真是不好意思啊!”
女车主一开口,语气很急,嗓门很粗,跟外形完全不搭边。
女车主笑着道歉:“哎呀妈呀,我老公的近视镜半路上给压坏了,要不是我开累了心疼我,他根本不敢冒险开车。你们尽管放心啊,这个事我们全责,我这就叫保险公司来处理。”
女车主一个示意,男车主就要给保险公司打电话。
马一鸣看这对夫妻的态度还不错,也不想过多纠缠,忙挥了挥手:“先别叫保险公司!”
男车主和老婆感到疑惑。
马一鸣示意郭希:“你去开开试试,问题不大的话咱们避避雨就走。”
郭希试了试车子,没有发现什么毛病,便将车子开到他们附近一处可以避雨的地方。
马一鸣干脆利索:“没什么大毛病,就这么着吧!”
男车主这才细看了马一鸣的车,两侧的车玻璃全部都烂了,十分震惊,以为他们是在穷游。
女车主也看到了,和他们开玩笑:“你们是在进行全国游吗?我们要去云南玩!要不跟我们一起走吧,一路上还可以相互照应!”
马一鸣一惊:“云南?”
马一鸣瞬间想到了大妈和大叔,两位老人家也要去云南,因为不舍得花太多路费,就先坐大巴车,然后辗转坐绿皮火车过去。要是这对夫妇能捎上大妈和大叔一程,可就太好了!
马一鸣决定试试。
男车主的老婆受不了雨水,忙说:“咱们一起去我们车上避避吧!”
马一鸣和郭希也就不客气了,跟着他们就上了那辆黑色SUV。
男车主的老婆直截了当:“大哥的车被我们撞了,你们说个数吧,这个费用我们出!”
马一鸣挥挥手:“不用!不用!我这车早该换了!咱们先不聊这个了!你们怎么这个时间出来旅游了?五一黄金期早就过了!”
男车主摸了摸半秃的头顶,笑:“要不是刚被大厂裁了,我还真抽不出时间陪老婆一起自驾游!”
这几年大环境不好,知名大厂裁员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马一鸣笑:“你在大厂是搞编程的吧!”
男车主嘿嘿一笑。
男车主的老婆也笑了:“都写到头上了,还不到35岁呢,就秃了一大半了!被裁了也好,再不离开,我们怕是连孩子都生不出来了!”
马一鸣笑:“这么严重啊!我没在大厂工作过,大厂的压力真有那么大吗?”
女车主说话一针见血:“要我说,那就是吃人不吐骨头,人人都活在亚健康状态里,十年了我们连个孩子都怀不上!”
男车主笑得很无奈:“我老婆说话就爱夸张!”
女车主笑:“我夸张?你在大厂工作了10年,早就变得麻木和不清醒了!你根本就感觉不到他们对你的剥削和压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