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一声长鸣，趴在小黑桌上睡着的马一鸣醒了。
咖啡和奶的香气钻入马一鸣的鼻孔，他真的好想叫一杯冰美式。下午还要完成另一半策划案，他确实需要喝点提提神。
可想想一杯至少要25元，马上够一家三口一天的饭菜钱了，他又有些心疼。什么时候他才能喝杯咖啡而不用犹豫呢？
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是某某银行打来的。
银行小姐姐告诉他，他的信用卡已经逾期一天了，限他两日内补齐欠款，要不然征信就该受影响了。
马一鸣挂了电话，彻底没了喝咖啡的想法，拿起事先带进来的白开水喝了一大口。
他现在只是有一张银行卡逾期，再等几天，他名下的那几张卡和两个网贷都该逾期了。
按他现在的收入情况，他已经没有能力全部按时偿还了，全面逾期将成为不久后的残酷现实。
他迫切地想要挣一笔钱，越大越好，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费总的那个电视剧项目。
马一鸣正忙着做的那个策划案就是为费总的电视剧项目准备的，他期待和九哥能接住这个项目。
电话打过去了，九哥没有接。
没消息就是好消息！马一鸣自我安慰。
他打开三成新的笔记本电脑，开始忙那个还有一半工作量的策划案。
几分钟后九哥回了电话，马一鸣听到那边一声叹息，就知道项目黄了。
两人静默着，这种事一起经历过很多次了。
九哥说：“不要灰心！”
马一鸣说：“也许下一个就成了！”
两人同时开口安慰着彼此，尽管他们自己都未必相信，只是因为说习惯了，这叫被拒后的习惯性打鸡血。
九哥说：“最新动态，现在圈内那几个大导演都在筹拍抗美援朝题材的战争片，他们玩的是大场面、大明星、往死里烧钱，有几个轻量级的资方也想拍抗美援朝的故事，但他们想走的路线是避开大的战争场面，就写大时代下小人物的故事，希望编剧写个普通军人的传记故事，战争戏要比纯粹的战争片少很多。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你感觉咋样？能不能拿下？”
马一鸣其实对战争片没有把握，他几乎就没有写过。但是眼下挣钱要紧啊，不管什么题材和类型，只要有挣钱的机会给他，他就只能答应。
“不写战争片的男编剧不是好男人！”
“你这什么狗屁逻辑！”九哥哈哈大笑起来，“我四处托关系已经争取到了参与剧本策划会的机会，你只需要先去采访一下援朝军人的后代，提前把故事大纲捋出来，没问题吧！”
“把电话给我！我马上就联系军人的后代过去采访。”
两个男人又鼓起了干劲，仿佛上个刚黄的项目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他们不是不伤，而是伤不起！
马一鸣要采访的那个老年男人叫伍大爷，是名退伍军人，家里三代从军，从抗日战争到越南自卫反击战，伍大爷的家人都参加了。他本人正是在20岁的大好年华里参加了对越自卫反击战，迄今仍对那场战争刻骨铭心。而他的大伯，也就是马一鸣要写的电影故事原型人物，也是在20岁的时候奔赴朝鲜战场并牺牲在那里。
从伍大爷家离开后，马一鸣的内心沉甸甸的，所收集的素材足以写好一个军人传记故事了。趁着对素材熟悉的热乎劲儿，他连家都没回，直接找到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书店，熬夜将剧本的故事大纲写了出来。
天亮了，马一鸣一边吃着街边新买的鸡蛋灌饼，一边在电脑上完成了故事大纲的修改。
他将大纲发给九哥过目，又给他发了一条微信提示。九哥这人睡眠浅，一个微信提示音就把他搞醒了。
看到马一鸣如此有效率，九哥也不敢懈怠，毕竟两人是一个利益共同体。
他立刻从床上爬起来，打开电脑开始工作。根据他对资方心理的百般揣摩，他给大纲提了不少修改意见，强调最多的就是要给故事增加喜剧元素，给男主增加一些喜剧性的情节，用一些幽默、轻松的东西来调和战争的残酷和冷血。
马一鸣看到他的建议后，无法认同，他连一个字都不想动。
九哥开始说服他，他最了解那几个资方的口味，他懂他们的做片方向，坚持让马一鸣调整。
马一鸣说他在胡搞。
九哥火了：“你还想不想挣定金了？是你懂资方还是我懂资方？”
马一鸣只得按照九哥的意思修改，最后大纲修改稿出来后，马一鸣都不想再看第二眼。
果然，在剧本策划会上，马一鸣收获了入行以来最丢人的一次经历。
马一鸣和几个编剧写的故事大纲都被拿出来讨论，伍大爷一直坐在那里认真地听和记。
谈到马一鸣的故事大纲时，里面竟有敌人都快打到家门口了，我军的一个将领还在到处找绣花针要缝补秋裤。这样一个情节初看也许很搞笑，但是细细品味后就会发现，这个笑点显得我军的这位将领分不清轻重主次，严重拉低了人物智商和情怀，也大大降低了观众好感度。
伍大爷气得直拍桌子，讲话真像打雷一样，“敌人冲上来时，就算肠子肚子都出来了，兜着它们也得给我打敌人去，哪里还顾得上裤子里的烂窟窿！这是谁写的狗屁故事？一点儿都不尊重战场和革命烈士，马上给我滚出去！我不会把我家人的故事授权给他写！”
马一鸣羞得无处可钻，真想隔空能踢到九哥几脚。他也无可辩驳，他当然认可伍大爷所说的一切，可是为了面包，他没能坚持住自己的判断和想法。他被伍大爷骂得狗血淋头，又多了一次哑巴吃黄连的经历。
一个军人传记故事又胎死腹中了！马一鸣一脸丧地开着他的二手车回家。
眼看就要进家门了，马一鸣整整衣服，照例是对自己进行一番心理建设，把失败呼出去，把信心吸回来，好，呼气、吸气、呼气、吸气。
马一鸣推开门，换上一张妻子早已看腻的笑脸。
有慧正在厨房清洗油烟机，这可是个大工程，马一鸣曾让家政专业人员来家清洗过，洗一次要240元，有慧知道后总唠叨240元花得冤枉，以后她都坚持自己洗，耗时长，效果还很一般。
马一鸣看到有慧又在那里忙碌，迅速丢下手里的东西，连衣服都没换，就冲进了厨房，一把夺过有慧手里的抹布便擦了起来。
“你干嘛，我这都擦了一半了，你就别掺和了！”
有慧又把抹布拽了回来。
马一鸣笑：“我刚才回来路过惠民超市，他们正在搞老酸奶大促销，我抢购了三盒，都在饭桌上搁着呢，你去歇一歇，把它吃了吧！”
马一鸣又把抹布扯了过来，继续擦抽油烟机。
“你给我停下！”妻子有点生气了，“是不是那个项目又没戏了？”
有慧还以为是费总的项目，她的时间点还停留在“负1”，其实马一鸣这里“0”都已经完了。
有慧自有自己的判断，马一鸣本人就是项目的晴雨表。他回来一耍大爷的威风，有慧就知道他接到活了。回来帮她干东干西，她就知道项目的事黄了。
“你老实告诉我，费总的项目是不是没接住？”
“接不住多正常啊！”马一鸣注视着有慧的微妙表情变化，就在有慧要开启一场批驳他的大战时，他成功地转移了有慧的注意点。
“不过九哥赔惨了，还请费总吃了一桌，花了整整3502元，想想都肉疼。”
有慧也转为一脸的心疼：“既然事儿没有成，要不要和九哥分担一些，毕竟你俩以后还要一起共事呢？怎么能让人家一直赔呢？”
马一鸣让有慧甭操心，他自有安排。马一鸣暗自庆幸，化一场大战于无形。
有慧又夺了他手里的抹布，开启“吵吵模式”，马一鸣终于还是没有逃掉。
“算算过了年到现在，你挣了多少钱了？人家有固定工资的，每月给老婆上交四五千，虽然不多，也足够用了，你给了我多少？要不是我有稳定工作，这几个月我们一家三口的生活可怎么办？”
马一鸣没有接腔，他知道老婆说的都是事实。
“你现在这种状况已经多少年了！我连说都懒得说你了！整天就知道画大饼、吹牛逼，你倒是干出点事啊？”
马一鸣继续装聋作哑，让老婆尽情发泄，减少患乳腺癌的可能性。
“身为男人就该想法挣钱，把你吹出去的牛逼都变成现实！”
有慧转身进了厨房，继续擦抽油烟机。
马一鸣突然感到一阵肚疼，急忙跑去了洗手间。
就这蹲马桶的工夫，他也没有闲着，真是把拉屎的时间都用在了赚钱上。
马一鸣扒拉了几遍微信好友，锁定了一些人，就想问问他们有没有什么赚钱机会可以带上自己。
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只有朋友一达明确回复了他，只是一达相当的忙，现在正在剧组，马一鸣必须亲自去找他。一达把剧组附近的一个咖啡馆地址同步给了他。
见到一达的那个瞬间，马一鸣只觉得自己词穷，完全无法形容自己见到一达的那种感觉。
整个人可以说脱胎换骨，金钱的魔力可真大。
从头到脚的牌子，马一鸣都熟悉，可就是买不起。
马一鸣很难将他和印象中的一达联系到一起。一年前一达连吃饭都成了问题，曾在马一鸣家的沙发上凑合了3个多月，也许就是那段时间的雪中送炭才换来了今天的机会。
社会就是这样的有温度，也是这样的现实。
“别在影视编剧那棵树上吊死了！现在很多影视公司都在转型，你也马上转型做短剧编剧吧！”
“短剧编剧？那是个什么职业？”马一鸣整天忙于影视剧创作，几乎没有注意到行业的新动向。
“一会儿给你看个短剧，你就知道了！现在短剧行业老火了，还属于红利期，拍了基本就能爆！赶紧加入！我自己还投资了几部呢！”
马一鸣惊得张圆了嘴：“你可真是发了啊！都开始玩投资了？”
“鸣哥，短剧投资和影视剧投资不同，短剧二三十万就可以拍一部，一周就能拍完，后期处理得也快，差不多一两个月就能让观众看到，至于投资回报嘛还是相当不错的。这可是普通人快速发财的好机会。”
最后那句话说得马一鸣心痒痒的。谁不想马上发财啊！可是二三十万也不是小数目啊！他已经是快要全面逾期的人了！
“来，鸣哥，过来看看这部短剧！”
马一鸣凑了过去，一达点开一部男频短剧《无双》。
“这就是前段时间大火的男频短剧《无双》，投资还不到50万，你猜猜手机端充值有多少？”
“多少？200万？”
“你格局大点儿，放开了说！”
“500万？”
“充值破了一个亿！”
破亿！破亿！破亿！
马一鸣惊得不知该说什么了？我的天啊，这投资回报率该是多少，嗜血的资本还不得把短剧行业炮轰死啊！
一达看马一鸣的呆样爆笑：“想不到吧！就因为这部剧，彻底点燃了资方的投资热情，现在很多热钱都往短剧赛道上砸，你要想赚钱就赶紧转型，兄弟也是真心想帮你。”
一达说的是大实话，他也想帮助过自己的一鸣哥尽快翻身。
可马一鸣哪有钱搞投资啊！一达是真心想帮他，就建议他先不想投资的事，先从短剧编剧干起，一部短剧剧本五六万字，一个月写两部轻轻松松，挣个生活费不成问题。如果写的剧爆了，还可以参与后期分红，怎么着都比以前做苦哈哈的影视编剧强！
这说得马一鸣有些心动，零投资零风险，老老实实写剧本挣个辛苦钱，符合他的人生轨迹。
可当一达给他看了几部男频短剧后，马一鸣彻底傻眼了。
那都是什么东西啊？
战神？赘婿？神医？男主一般都是隐身大佬，老婆、丈母娘、势利小人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就疯狂地踩压他，想得到男主老婆的男二更是对男主打压升级，后来“忍者神龟”男主亮明身份打脸所有人。从而让观众获得超级爽感。
马一鸣笑得很尬，这东西拍出来也有人看？
一达笑他无知了。可以说，短剧面对的下沉群体恰恰是影视剧无法覆盖的一个受众群体，各有各的生存空间和存在价值。
马一鸣觉得自己无法写这种通俗甚至低俗和狗血的故事。这简直太挑战他的三观和创作底线了！
一达笑，当初他刚接触短剧的时候，和马一鸣的反应差不多，但是自己得吃饭得活下去啊！他很快就转变了创作观念，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就写了10部短剧，爆了6部，现在他是短剧圈里稿费很高的那类编剧。
他开始劝马一鸣：“哥，活下去最重要！”
是啊！马一鸣何尝不知道！
“你不要太在意自己的感受，你就想着受众喜欢这些内容就行了！你多想想观众，编剧其实就是一个服务型的岗位，影视剧编剧也得写大众感兴趣的内容啊！自己的感受真没那么重要！”
是啊！一达说得没错！可是看惯了经典影视剧的人，欣赏水准和创作底线都拉得很高的人，突然转型去写狗血、夸张、远远低于生活的故事，真的挺难的。
即便是马上面临全面逾期，生活都要出问题了，他也无法接受去写那样的故事。
确实有些不可理喻！
马一鸣骂自己，为什么这么不肯将就。
为什么？究竟在坚持什么？他一直都想成为一个名编剧，亲眼看到自己署名的电影在大银幕上上映。
那可能吗？人到中年他连一部自己署名的作品都没有，他还有可能吗？
但是他唯一确定的是，他做不了短剧编剧，给再多的时间也无法完成这个转型，因为从根上他就不认可，哪怕稿费再高，也和他无关。做短剧编剧的事还是算了！
马一鸣婉拒了一达。
一达的电话响了起来，剧组有重要的事情找他，一达只能先走了。
马一鸣的咖啡还剩半杯，他品着咖啡，想着如何赚钱的事。总觉得今天的咖啡，喝出了前所未有的苦，苦到胃都有些不舒服，还辣心，这辈子都不想再喝第二杯。
九哥突然来了电话找他。
“在哪儿呢？我有一个非常好的赚钱机会找你。刚组了个局，位置分享给你了，快点过来。”九哥话里的兴奋瞬间就将半死不活的马一鸣唤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