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辞欢,你……”虽然姒喜也曾被傅辞欢这般抱过,但怎么说,那次也是在自己喝醉的情况下,哪怕后来想起多羞赧也只有当做酒后失当罢了,可这次……
“不想被玻璃渣扎得更深,就别说话。”傅辞欢沉沉的话语自姒喜头顶上方传来,吓得姒喜赶忙闭上了嘴,可旋即好似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我说话跟伤口有什么关系?”
然而姒喜的这句话并未听到傅辞欢的任何回应,反是明显感觉到他加快了脚步。贴在傅辞欢胸膛,姒喜听到的,唯有他坚实而有力的心跳声,仿佛整个人也不由得跟着安定了下来。直到将姒喜轻轻放到救护车上,傅辞欢的眉眼之间还丝毫不肯离开她伤口半分。
救护车向医院呼啸而去,姒喜坚持让傅辞欢安顿好傅南家后,才肯让他跟自己一起去处理伤口。
等真正到了医生那里,姒喜才是真的怂了,尤其是看着医生拿着麻药和镊子前来的时候,刚刚那副一往无前的勇气刹时消退的一干二净。
姒喜小心翼翼问起医生:“疼……疼吗?不会很血腥吧?”
“打麻药的时候会有一点疼,如果一会儿你不想看,可以闭上眼。”
姒喜此刻感觉自己的手指仿佛都在颤抖:“拜托您轻点啊,我还想走路呢。”
“都伤成这样还逞强啊?伤口没养好之前,哪儿都不许去,”医生紧接着瞥了站在一旁的傅辞欢一眼,“做男朋友的,一定要看好她,要不留下疤痕啥的,又免不了要哭鼻子。”
“医生,我们……”姒喜刚想辩解一二,却被傅辞欢一句话霍然打断。
“我知道了,谢谢医生,一会儿尽量轻一点,省得她怕疼。”
看着医生笑眯眯应下,姒喜倒有些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的错觉,禁不住咬紧牙关,略带恼怒的看向他:“傅辞欢……”
“听话!”傅辞欢的戏码演得极好,还不忘轻柔的摸了摸姒喜的头,俨然一副恩爱小情侣的作态。
姒喜刚要反驳,却被医生的一剂麻醉针堵住了嘴,一贯怕疼的她将自己下唇都咬到有些青紫。
好不容易捱过了麻醉针,消过毒后,见得医生拿着镊子就要朝自己伤口而来,姒喜再也看不下去,闭眼又觉得一片虚空,更是没有着落,遂一不做二不休的猛然转身紧紧抱住了站在一旁的傅辞欢,声音软糯。
“傅辞欢,我不要看……”
傅辞欢被姒喜的动作弄得刹时征愣,但随之笑得如沐春风,用手掌慢慢拂过姒喜的发丝:“好好好,不看不看。”
如果姒喜这个时候睁开眼,她一定会惊讶的合不拢嘴,毕竟,平素里见惯了颐指气使的“傅扒皮”,如今这般和煦如暖阳的他,怕是就连李恭这么些年跟在傅辞欢身边都未曾见过,就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此刻有姒喜在身旁,一贯千年冰窖般的冰冷心肠都跟着柔软了不少。
其实有时候,并不是傅辞欢偏要对人冷漠,而是他自小便见过太多的拜高踩低,冷嘲热讽,使得他不得不学会将自己的心完全封闭起来,也只有如此,他才能迫使自己冷下心肠,不受他人伤害。
不知过了多久,玻璃渣终于尽数被挑出姒喜皮肉,姒喜恍若新生般放开傅辞欢,一瞬间温暖的流失,让傅辞欢忽而有些两手空空。
姒喜感谢过医生后,便要蹦着离开,却不料忽然被傅辞欢抱了起来,倒是着实吓了姒喜一跳,一字一句颇为郑重,还禁不住蹬着腿挣扎了几下:“傅辞欢,我已经没事了,自己能走,你不用再抱我了。”
“是刚才医生说的,伤好之前最好不要总逞强走路,否则容易落下疤痕,我这是谨遵医嘱。”傅辞欢好像还理直气壮。
“傅辞欢,你好像变了……”姒喜仔细瞧着他的眉眼,不由得言随心声道了一句,“你以前从来不会对我这么好的。”
傅辞欢闻之轻笑一声:“你太高看我了,我现在对你好,不过就是怕你万一伤了惨了的,影响到赔我瓷器的债就不好了。”
“你!”姒喜一时气馁,算了算了,他果然是听不得任何好话。
但万恶的资本家虽然没有心,姒喜不能没有心,出于人道主义,姒喜还是坚持跟着傅辞欢去看望了仍旧睡着的傅南家。高级病房中,只有傅南家一个人正沉沉睡着。
姒喜压低声音走进:“叔叔他没事了吧?”
“没什么事,医生说睡一觉就好了,”傅辞欢轻声回应,“不管怎么说,今天还是谢谢你,我也不知道今天他会来,还害得你受伤。”
“没关系,这本就不是你的错,”姒喜斟酌问起,“叔叔为什么会忽然酗酒?”
傅辞欢一声长叹,走到窗边:“他不是忽然酗酒,是自我妈妈撂下一纸离婚协议书的时候,就开始每天不停的喝酒了。情之一字,从来伤人。”
傅辞欢似乎很不愿意再去回想那段往事:“还在我很小的时候,家里穷,三口人就挤在一个几乎二十平米的老宅子里,爸妈整日里为了柴米油盐酱醋茶吵架,不是葱买贵了一块钱,就是姜少买了一块这样的鸡毛蒜皮。再后来,我妈实在吵烦了,也过够了这样的穷日子,就直接放下一张离婚协议让我爸签字,我爸不肯,我妈就一个人走了,这么些年,没有人知道她在哪儿。”
“我那时只有六岁,根本不懂离婚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我妈离开那天,我使劲儿抓着她的衣角,几乎是跪着祈求她别走,但却毫无用处。从那以后,弄堂里的邻居们就开始闲言碎语,说我妈是出轨去过好日子了,甚至还说我没准儿都不是我妈和我爸亲生的。”
傅辞欢说到这儿不禁轻笑一声,可透过月亮的余光,姒喜明显能感觉到他眼眸中的一抹晶莹,姒喜听着心中忍不住跟着感伤,想要去安慰他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更不知自己要做些什么。
这世上哪儿有什么人是真正的坚强,不过都是自己偷偷藏在一角把泪水吞了而已……
“自那之后,我们就搬出了弄堂,我爸一个人带着我,用每天辛苦打着几份工的钱送我上了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直至大学毕业,我本来以为我长大了,可以开始用自己赚来的钱回报他了,哪儿知那时的他见我毕业,就好像彻底如释重负了一般,辞去所有工作,开始每天去不同的地方找我妈的下落,找不到就回来喝酒,喝完酒清醒一点就继续去找,这一找,便是六年……六年来,一无所获……”
“辞欢……”姒喜听完傅辞欢的回忆,满心满眼里的难受再也控制不住,差点落下泪来,又怕自己在他面前的失态,只有任由泪水在自己眼眶里打转。
“你叫我什么?”傅辞欢听得姒喜的称呼忽然转头问了一句。
姒喜还以为是自己一时激动失言,赶忙再度补救:“我是说……傅辞欢,无论我们的父母是怎样的人,都不是我们能选择的,但我们能选择能改变的,是自己。只有我们让自己努力强大起来,才能更好地去保护所有想保护的人,去爱所有想爱的人。”
傅辞欢听到这儿却又是一声苦笑,像是悲戚又像是嘲讽:“呵,爱吗?我这二十多年来都从未感受过爱,甚至都不知道爱该是个什么样子,我只知道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处处都充斥着阴谋、算计、伤害,黑暗的让我自己都觉得恶心。”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姒喜急忙辩解,却被傅辞欢打断。
“那你刚才那么不顾自身危险的保护我,又是为了什么?”
姒喜绞尽脑汁想了想,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嗯……其实那一瞬间真的只是本能反应罢了,我什么都不为。如果你偏要听个为什么的话,就当我是上天专门派来保护你的小天使吧!”
“小天使?”
“嗯!”姒喜使劲儿点点头,“其实说实话,你可能不相信,所有人都不信,我来到工作室之前,完全是失忆的状态,根本不记得自己的名字,甚至不知道自己以前是个怎样的人。正因为如此,我都不能保证日后会不会永远是‘这个我’陪在你身边,但我还是想告诉你的是,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而我,也会因为你的改变而改变。”
傅辞欢何等聪明,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不会不有所察觉:“是不是正因为你并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所以也在担心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离开?更是在害怕,所有未知的黑暗与恐惧?”
“也可以这么说吧。”傅辞欢既然已经猜到些许,姒喜自然也不会隐瞒。
傅辞欢听见姒喜的应答,不知怎的心中竟好似有个地方微微触动,不顾姒喜反应一把抱住了她,声音放得极轻:“可只属于我的小天使,是真的不想让你走……”
“傅辞欢……”姒喜静静窝在傅辞欢怀中,不知道此刻是否该推开他,又不知该怎样回应傅辞欢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
姒喜不知梦里那些记忆是真是假,更不知道该如何去和他说明那记忆碎片中奇异的一切,可现下的他如此脆弱,自己又能多说些什么。
终了,姒喜也只得缓缓应了声:“好。”
夜空幽深,就连月亮都被阴霾遮住,唯余几只星星挂在天边,亮闪闪的模样时而眨动几分,时而又那般安静的一动不动。
都说逝去的亲人最终都会化为星星保护着自己最爱的人,此刻姒喜甚至想对天祈求,如果上苍真的有灵,就请分些福气和关爱给傅辞欢吧,一点点,就一点点就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