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玄身死之后,便顺利归位,继续成为了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君,东玦。东玦匆匆忙忙去找寻月昭阳的身影,可到最终,也只见得她安安静静的睡在偏殿之中,恰如从未离开过一般。
东玦急急忙忙找寻黄芪仙官问及缘由,仙官只道是心结未解,并且尚未经得“放不下”之苦,所以才昏迷不醒。
若要月昭阳醒来,唯一的办法便是溯回前梦,并……重走当年路。
东玦闻言,陷入深深沉思,眸中的痛楚,仿若已再现当年之景。
那一年,月昭阳十七岁,山河凋零,国破家亡。若不是敌方大军长驱直入,如今的月昭阳该是喜气洋洋的成为新娘,秉承父皇母后之命嫁给当朝将军。
可现在,将军战死,宫廷之内,血流成河。昔日所有笑脸在这时都浸满鲜血,仿若欢声笑语还在昨日。
新帝为显仁德,并未对帝后赶尽杀绝,帝后知道新朝投鼠忌器,以死相逼要他们留住小儿子性命,而丝毫没有顾及月昭阳的死活。
眼见帝后和皇弟已经被带走,屠刀霍然朝向月昭阳而来。月昭阳当机立断,猛然大喝一声。
“杀了我,你们可有想过后果?”
“呵!后果?”士兵轻笑一声,“败军之将,苟延残喘,还敢威胁我们有何后果!若不是陛下仁慈,安能留帝后苟活到现在?若不是陛下下旨不许烧杀抢夺,以公主的姿色,恐怕早就沦为玩物了吧!”
“照你这么说,本宫倒要感谢你们皇帝了?”月昭阳一袭大红嫁衣,在鲜血之中,格外夺目刺眼。
“据本宫所知,自边境战事起,已经有一个月未曾下过雨了吧?夏季酷暑,你们将士因中暑而亡的,不在少数吧?”
“你怎么知道?”
“本宫不仅知道这些,本宫还知道,不到半个时辰,便会天降甘霖。你们素来崇尚自然天时,但国师可有说过这个?”
“我们凭什么信你的?”
“本宫幼时师从隐世高人,早就言说,本宫乃是祥瑞之命,是否可信,一等便知。如果半个时辰内没有降雨,本宫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将士听着也是新鲜,但平素知道新朝对天时地利之事格外看重,所以一时之间也不敢往下结论,只有应承下来。
“好,那我就陪你等这半个时辰,若不成,再杀不迟。”
月昭阳前几日闲来无事,对降雨之事也很是忧心,所以便很是注意自然现象,时到今日,燕子低飞,天色昏沉,当是天赐良机。
不出所料,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瓢泼大雨便落了下来。久旱逢甘霖,就连田地里的青苗都湿润许多,挺拔起来。
将士不疑有他,更不敢随意处置,赶忙吩咐人去请示皇帝。皇帝在寝宫之中来回踱步,终于下了一道格外庄重的旨意,册封月昭阳为天衡“圣女”,赐朝华殿,主管降雨、播种、福祉等事。
月昭阳虽说暂时保住了性命,但在新朝讨生活仍旧受尽歧视,其中最为不平的,自然是天衡国师。国师看上去六旬左右的年纪,花白胡须,盛气凌人,见到月昭阳的第一眼,便满是不屑。
“呦,这不是亡国公主月昭阳吗?怎么?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不惜做灭国仇人的走狗了是吗?”
月昭阳闻言,只是微微一笑,将满腹怒气尽数压下:“国师大人这是哪里话?昭阳微末小技,能够为天衡尽力,是我的荣幸。何来‘走狗’二字?若我为天衡演算,在大人眼中是走狗,那么大人又是什么呢?”
“你!不知所谓!胆大包天!”
“大人还是消消气吧,若是气坏了身子,可就都是昭阳的不是了。国师一次没有算准并无所谓,可若是日后再出现纰漏,恐怕……就不是罚俸这般简单的事了吧?”
“妖女!”国师一时语塞,可也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反驳,只得气汹汹离开。可对月昭阳此人,定然不会再容。
月昭阳同国师几次演算天时,都几乎得出了一模一样的结论、国师的乌纱帽暂时保了下来,而月昭阳在天衡的名声,也日渐显胜。
夏至之日,正值麦收的季节,月昭阳以“圣女”之名代天衡行庆祝丰收、祭祀祖先之礼,以祈求来年消灾解难,风调雨顺。
所有的程序事无巨细,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差错,可直到祭祀先祖之时,忽然一旁的铜盆中早已熄灭的木炭火光冲天,直朝先祖牌位扑去,牌位刹时被烧焦,漆黑一片,连镌刻好的字迹都认不出分毫,此乃大不详。
国师就势高呼月昭阳本就是不祥之人,对天衡心怀怒气,才故意引导了这一切。而她过往故意言称自己祥瑞之命,实为掩盖恶行。国师故意找寻寺庙中早已串通好的僧人,直指月昭阳身份有异,将其投入大狱之中。
天牢之内,无人问津,日日酷刑,月昭阳只能靠着微末的求生意志一点点生存下来。没有吃食和饮水的日子里,她就只有透过稍许缝隙的窗子,用掌心一点点接着外面的雨水,浸润嘴唇,苦苦支撑。
深夜之中,月昭阳身处牢房,似乎闻得旁边传来阵阵哭声。月昭阳敲了敲墙壁,轻声问起。
“怎么了?是有人在哭吗?”
隔壁听到月昭阳的呼唤,下意识止住了哭声,晌久才嗫嚅着出声:“没……没有,打扰你休息了,真的不好意思。”
月昭阳听得她如此谨小慎微的言语,却是苍凉的笑了笑:“阶下囚罢了,还有什么休不休息的?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哭?”
“我……我本是大盛的宫中婢女,国灭之后,听说长公主殿下被带来了天衡,便一路跟了来,可守门的将士根本不愿听我说什么,反而直接将我扔在了这儿,到今天为止,我已经三日没有吃饭了。”
月昭阳听得她的话,几分唏嘘:“长安城破后,新帝不是放了所有宫里的无辜之人吗?你为什么还要执意来找长公主呢?”
月昭阳的声音已是沙哑,所以侍女没有听出来,实属正常:“就在奴婢刚进宫的时候,不小心打碎了皇后娘娘宫里的珠宝,皇后娘娘勃然大怒,要将奴婢杖毙。那日,若不是长公主殿下恰好去了宫中,奴婢恐怕早已活不成了。救命之恩,奴婢自当赴汤蹈火。”
“你为了报恩,竟连死都不怕吗?”
“怕,奴婢当然怕死,”侍女轻轻一笑,像是在自嘲,“毒药穿喉虽然快,可好像总要难受一阵。刀剑虽然不必难受,但奴婢总觉得,死相肯定会很难看。所以不管哪种死法,奴婢都是怕的。可只要一想到还没来得及报恩,想到长公主那么好的人,竟然被强掳至此,心中就满是担忧,只可惜奴婢人微言轻,若不然的话,能换殿下一死也是极好的。”
“没想到,大盛之中,竟还有你这般忠心的奴仆。”
“姑娘也是大盛人吗?”侍女听得月昭阳如此说,忽而惊喜起来。
月昭阳下意识一顿,旋即开口:“是啊,微不足道的人罢了,也不必挂怀。”
大盛朝在帝后的统治之下,纪律严明,对于主子和奴婢来说,二者唯有服从的关系,不允许其中夹杂任何私人情感。月昭阳当日救下这侍女,也纯属意外,但却没成想,随口的一句话,竟让她记了这么久。
侍女的啜泣声再度从隔壁传来:“姑娘,你说我们还能出去吗?我们还会活下去吗?万一……万一被活活饿死、渴死了,可就要比毒药和匕首更难看了。”
月昭阳闻言,难得勉强扯出一抹笑意,既是鼓励她,也是在鼓励自己:“我们一定会活着出去的,你要相信我,也要相信你自己。”
“好,姐姐,我等你好消息。”
“嗯。”月昭阳应下,再度燃起生的希望,努力思考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