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刹时一片漆黑,姒喜惊觉,想要跑到门口的时候,却因为被楼梯绊了一脚,跌倒在地。环视着周围伸手不见五指,似乎有本能的恐惧自心头蔓延开来,许久挥之不去。
姒喜鼓起勇气打算去台上找到唯一一盏吊灯开关,却不料正好扑了个空。礼堂四周满是帷幕,映衬得舞台之上更加幽静。当人失去视觉的时候,同时听觉亦会变得十分敏感。和着顶上吊灯似乎线路老化发出的噼啪声,更显几分诡异。
姒喜无助的后退着,又好似忽然脚下踢到个什么,咕噜噜的滚下台去,姒喜尖叫一声,脚下不稳随之跌倒在地。
哪怕是坐在地上,姒喜还是忍不住向后挪去,直到似乎抵到身后墙壁之上,才勉强抱住自己的双膝,将头深深埋在腿间,再也不敢抬起分毫。
记忆中小时候因为被扔到杂物间所造成的黑暗恐惧症,再一次汹涌袭来……
那厢,李恭急匆匆到傅辞欢家中:“老大,现在网上舆论发酵这么厉害,该怎么办啊?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就不该不听姒律的话,擅自行动,没想到那晓怜真是个天坑,竟是刘宝好大的手笔,专门卧底来爆料的,我……”
“好了,这时候抱怨、自责还有什么用?”傅辞欢递了杯水给李恭,“我知道你也是好心,况且,哪怕没有晓怜的事,我也要准备跟刘宝鱼死网破的。晓怜的出现,倒是送上门的一张好牌。”
“老大,这是什么意思?”李恭并不明白。
“你也好,谁也罢,只要是和傅辞欢三个字有关系的,不管是不是你个人所为,都会被外界说是我的指使,一味的摘清嫌疑其实并没有用,反而会给对方攻击自己没有担当、白莲花的把柄。我们工作室的所有成员,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刘宝和你私联以及炒作的事,本来我就没有在意,过去便过去了。只是在调查过程中,姒喜和我发现,有很多粉丝被刘宝蒙骗,假借我的名义,实现刘宝个人龌龊的目的,这件事,反而是必须要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的。”
李恭明白了傅辞欢的用意,叹了口气:“可如今晓怜却成了刘宝反咬一口的陷阱。”
“她本来就不是这些事件中的真正受害人,晓怜的身份我还在查,你也尽自己所能去查查看晓怜和真正受到侵害的女孩之间有没有联系,我觉得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那些女孩一直没有出来说明真相,一定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心理障碍,恐怕另有其因。”
“好,我明白,这就去查。”
李恭说着便要离开,却被傅辞欢叫住:“等等,你先同我去一趟C大,算算时间,姒喜也该做完报告会了。这些天,务必时时确保她的安全,我怕因为舆论的影响,让不明真相的人波及到她。”
“好。”李恭郑重应下。
此时的姒喜,还一个人无助的蹲在地上,仿若心中对黑暗的恐惧远胜当下所感。记忆汹涌而来,富丽堂皇的内室中,一袭素白衣裙女子正在捣药,全身上下最为引人注目的,当属她眼眸之上系着的暗纹白布,她,似是无法视物。
“皇姐,你这又是何苦?”一个约莫十余岁的孩童,窝在女子身旁,满目担忧。
“如今整个中原已然是我们囊中之物,大盛朝得以光复,皇姐功不可没,他东玦不过一阶下囚,何曾值得皇姐如此为他?”
“当年,若不是他攻入长安城,父皇母后又怎会含恨而终?现在他败了,多少大盛将士等着用他的骸骨祭奠亡灵,皇姐为什么还迟迟不下令,留他苟延残喘?”
月昭阳始终有条不紊的杵着手下的药,直到男孩话音落地,才将将顿住:“阿玉,以杀止杀,便是对的吗?”
“纵使杀他一人,可平天下怨气。但若是为君为帝者,被权臣的话束缚久了,你就只会像一个被操纵的木偶,时间长了,连反抗都不会了。到最后,这月家的天下,终究会再度变为逐利者瓜分的对象。”
“依我看,皇姐就是舍不得。”月昭玉撅起个小嘴儿,分外执拗。
“是啊,我是舍不得……”月昭阳甩了甩衣袖,握着杵久了,腰背酸痛,下意识停下手拍了拍,长叹一句。
月昭阳虽然眼眸被覆,但语气中仍旧能窥见出浓郁的悲伤:“自从长安城覆灭后,父皇母后拼尽全力将你寄养到大臣家中,秘密长大,很多阿姐经历的事,你并不懂。亡国公主被俘,可想而知会有怎样的下场,可哪怕前路再多泥泞,只要能有一分活下去的机会,我都会去争,都会去夺。哪怕我如今坐拥天下,午夜梦回的时候,我似乎还总能闻到自己手上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儿,能看到那些上位者无尽的嘲讽。”
月昭阳的思绪飘出久远:“那般境地下,我习惯了争强好胜,习惯了阴谋算计,我想当然的把任何人对我的好都当做别有用心。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都说我狠,觉得我月昭阳豁得出去,甚至于不要脸面,没有体统。渐渐地,就连我自己也忘了,这双手,也曾在长安皇城里绣过鸳鸯,放过河灯。”
“大盛战败后,东玦并没有下令诛杀,我也曾偷偷去看望过父皇母后,可他们眼中,除了你,何曾还有过我这个女儿?他们为了自己能过上所谓的好日子,为了你的锦衣玉食,哪怕是新朝最年老、最龌龊的小吏都让我去嫁。阿玉,你被保护得太好了,很多事,你真的一无所知……”
“战火纷乱的最后一天,我同东玦对战在大漠孤沙的时候,他那难以置信的目光,我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是我骗了他,骗他服下毒药,更骗了他数年征战得来的天下。作为长安公主,作为中原帝王,我无悔,更无愧。可作为他的一心人,作为他的妻,我千般万般,皆为不是。阿玉,待你长大,要时刻记住,唯有无情之人方可无坚不摧。情意动人,是盔甲,也是软肋,更是一生之中经久不散的悲哀……”
月昭阳的泪滴自眼角滑落,轻飘飘浸润了白纱,更浸润了自己的心。自她登临帝位以来,东玦已经在牢狱中度过了三个年头。这三年,想见不能见,哪怕偶尔换了衣裳,蒙了面纱,也只敢远远望上一眼。
若真的见了,要说些什么呢?又能说些什么呢?倘若问心无愧,她自第一日便可见他,可她,有愧啊……
“可皇姐,你的眼……”虽然月昭阳的父皇母后向来偏疼这个小儿子,但好在阿玉同月昭阳的关系,始终融洽,没有过任何生分。
“眼盲了,心却更清明。欠过他的,我用一双眼还他。这解药,我不亲自试,放心不下。”月昭阳轻轻抹去眼角泪花,再度装作无事的模样,淡然的像是在讲述毫不相关人的故事。
月昭阳拿起草药,摸索着向外走去,月昭玉想要扶住她,却被制止:“阿玉,不必管我,你继续去看书吧,皇宫这么大,我总得自己熟悉。兵法之上的所有,你都要记牢,权臣的话,要学会一分为二的辨别。即便有功,也切不能居高自傲,张狂久了,这月家的江山,他们就要改朝换代了!”
月昭阳的话掷地有声,多年来的戎马生涯和运筹帷幄,已然让她成长为一名出色的帝王。可从来被溺爱长大、保护极好的月昭玉,要懂得这些,似乎还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
月昭阳亦步亦趋离开寝宫,缓缓朝着药炉方向而去。试药百余次,这一回,苍天可曾垂怜?
那厢月昭阳的影子渐渐模糊,而不自觉间,姒喜的眼角便挂上一滴晶莹的泪珠,明明不是戏中人,怎竟会如此感同身受,肝肠寸断?
教学楼前,眼见到了约定时间,但傅辞欢却迟迟未见得姒喜的身影,稍许焦急的来回踱着步子。
李恭小心翼翼问着傅辞欢:“老大,要不给姒喜打个电话吧?兴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呢?”
傅辞欢经得提醒,这才想起手机的用处,本来还以为姒喜去哪里贪玩了,却不料只听得对面传来一阵“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冰冷提示音,傅辞欢的脸色顿时沉重几分。
李恭显然也听到了提示音,为了防止自家老大朝自己发火,赶忙再度开口:“或许姒喜是早早做完报告会,提前回去了也不一定啊,要不我们也回吧?”
傅辞欢闻言刚要离开,却忽然有些踌躇,最终却也是放心不下:“算了,你先回去吧,我去礼堂看看,不用等我。”
“老大……”李恭眼望着傅辞欢离开,倒是有些纳闷了,“不是说自己对人家姑娘一点意思都没有的嘛?为什么还这么担心人家?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我看老大的心更像落入海底的雨才对,转瞬即逝,连点给人猜想的空间都不留!”
李恭腹诽归腹诽,但更怕再耽搁下去,又会看到什么“长针眼”的景象,遂赶忙听命先行开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