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文道回过头来,看着同样站在卡宴车车后的白翔宇,摸着脑袋回答,“我也不知道,就觉得刚才好像有什么人在看我,还是在叫我似的。”
白翔宇无奈的笑笑:“你是不是最近太忙,把自己忙晕了?”眼波流转,莞尔一笑的,“还是其实是你心里想着人家,就以为人家要来看你啊?”
文道笑骂着踢了白翔宇一脚:“去你的吧,若是她能想着来看我,我就没那么患得患失的了。”
两兄弟都觉得自己的情路不顺,又都认为对方的感情比自己更顺利一些的,长吁短叹了一番之后,白翔宇便劝了文道一句。
“来都来了,去看看吧,听说她最近爱去雕塑教室。”
白琅从来喜欢雕塑,多过于油画,这是文道一开始就知道的事情。而她在对崔教授感到失望,对中国美术学院感到无望之后,还能够燃起对雕塑的兴趣,这也是好事情来的。虽然现在文道自己展开了别的工作,不再围绕在白琅身边,但是天知道他是恨不得每天就粘着白琅,看着她一点点从白羊山山洞里被挖掘出来的那个小女孩儿,成长成一个艺术专业院校的学生。
美术学院里面总有一些供学生们使用的控制教室,会提供一些免费的画架,颜料,泥塑用品和各种转盘用具。这些东西都是学生们进行训练和创造的基础,是学校方面鼓励学生们的手段和资本。白琅常去的那一间教室,离油画系的主楼不远的。即便是艺术学院之中,也是有鄙视链的,两个院系的学生都互相瞧不上对方的专业,认为对方院系的毕业生在将来必然不能够给美术学院带来光荣,而只能够抹黑,因而他们大多数固执的不肯渗透对方的专业去,这个教室自然也就极少有人来。
白琅应该就是看中这一点的,文道走上这条静谧的走廊的时候,看着这间教室的门开着,还以为白琅此时此刻就在里头的,还开心的紧跑了两步,拉开老教师的木门之后,却发现那里面空空如也。
文道惊讶的走近那间空置的教室,哦不,不应该说是空置的,那里面还有许多的泥塑用具,各种转盘和烤窑、颜料,还有一些之前学生们留下的那种没人要的半成品。而这些都不是让文道惊讶的原因,他停滞在那里,真正看过去的是那满地的碎片,就那么扔在地上的刮刀,和破碎的陶瓷碎片。门口正对着的那个转盘上,还留着湿润的泥土,显然是有人刚刚做完泥塑。再看那白盘胚台上头,还保留着个半截的泥塑品,不过现在已经看不出做得是个什么东西来了。
文道缓慢的走过去,用手摸着那个呈梯形形状的泥塑,摸着那凹凸不平的截面,感觉似乎像是一个被破坏之后的半身像雕塑品。他低头在地上寻找,寻找着类似可能的刮刀或者是一些还没有完全干涸的泥土,果然看到了一个白色的刮刀上头保留着一些泥土,文道捡起来对比上一些的,看上去果然是从这尊半身像上剐蹭下来的。趁着泥土还算湿润的时候,文道想要试着恢复那尊半身像,但总归是不成功。
看着那块被他搞得不伦不类的泥土,文道实在没有灵感把他跟谁的面容联系到一起的。但是看着那凹凸不平的横截面,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头痛,非得扶着窗台才能让自己站住了不去摔倒。
这种头痛和头晕已经许久没有来过了,自从文道上一次去医院开过药,定期的吃过一些之后,他便几乎算是彻底告别了那种病痛。但是这忽然又被侵袭,就好像是眼前的这尊画像激发了他脑子里面那些涉及到这些病痛的神经一样。待到那种病痛慢慢的散开之后,文道停滞的大脑开始思考转动起来,白翔宇说得不错的,白琅的确是刚刚就在这个教室里呆着的,可是她为什么将这里搞得如此之乱,显然还摔了自己刚刚做好的半成品,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文道很不放心,他对白琅承诺过自己不会给她压力,也不会让她为难,但是他同样承诺过对方给她保护,给她保护。于是思索再三,文道还是决定拨通白琅的电话号码。等待了好一会儿,听筒之中却始终是忙音,没有接通。
放下电话,文道感觉自己更焦虑了。白琅为什么发了这样大的脾气,此次此刻,她又去了哪?
文道大概做梦也想不到的,此时此刻的白琅,就在自己的家里。
电话被拨通的时候,白琅正坐在文家别墅的客厅里头。她的手机紧紧放在自己的白色帆布包里头,连同包都放在沙发上头,即便发出激烈的振动,她也没有半点察觉的。
白琅和文秀之间隔着一张老式的红木茶几的,那上面摆着冒着热气的茶,和点缀着抹茶果子的冰激凌。然而这些平常白琅最喜欢的小甜点,现下却并不能够引发她的兴趣。
“你说,你是在白羊山出生的人?”白琅紧紧的盯着一桌之隔的文秀去看,不敢相信文道的父亲竟然是自己的老乡。
文秀矜持的点点头,脸上流露出不好意思的微笑来,好像这个背景信息让他感到恨不光彩似的:“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这件事情的。我……早年间出过一些事情的,所以对于自己从前的经历,一直不是特别知道,最近我才知道了这件事情。”
一句话,似乎透露许多了不得的信息来,引得谈话的对象想要问下去。然而白琅就是忍住了没有问,反而去问了些别的事情,她关心的事情。
“你是白羊山哪里的人?我不记得村子里头有姓文的人家。”
文秀点头:“的确没有,我原本不是这个姓的,是从白羊山那儿出来了之后,遇到了我的岳父岳母。那时候我还年轻,不过二十多岁而已,他们看我无家可归,便想要收养我。于是,我跟了我妻子的姓氏,后来才有了文道。”
白琅点头:“原来是这样。那他们现在应该很安心了,你做出了一番很大的事业,还那么爱你的妻子,生养了一个好儿子,这都是积德的事情。”
文秀只是浅浅的一笑:“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不过是有着岳丈的支持而已。文道嘛,我是从小没有亏欠他什么,以后也不会,算是对得起他的。只是孩子他妈妈,走得太早了一些的。”
眼见对方似乎陷入到了痛苦之中,白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良久,才开了口。
“是啊,不然你们恩爱夫妻,还可以再多幸福几年。”
文秀但笑不语,这是一个转折的时机和分寸,在白琅的注视之下,他端起茶杯来还喝了一口,随后抬起头来说:“她是一个好妻子,我儿子的好母亲,更何况她家对我有恩情的,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我都应该对她好。”
这便包裹出更多的信息来,但是白琅依然没有顺着对方的话问下去。
她也喝了一口茶,随后问道:“那你家里姓什么呢?”
文秀并没有马山个回答的,而是将那抹茶做得果子往对面使劲儿推了一下的,之后才凝视着对方的眼睛,缓慢的说道:“姓宋。”
白琅走的时候,文秀没有亲自送,而是派了家里老道的司机,依然开着那辆宾利车的。文家的这辆宾利车相较于窦征的那一辆,显得更优雅矜持一些的你,能够看得出来是比较老的款式,后来她才知道这叫做古董车。是有钱人玩情怀的。然而眼下白琅没有多少心思去注意他们这些有钱人玩的情怀。在文秀提出要跟她谈谈白羊山的时候,她可没有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的一段关于他自己的历史来。
文秀没有亲自送,这也是常远给他出的主意,他不懂女人,因而在这方面便很听常远的话。站在别墅二楼的小阳台上往下瞭望,眼看着载着白琅的宾利车越走越远的,他便对阴影之中的常远说。
“你说的或许是对的,对待女人和对待敌人并没有什么区别,只要认真的做,从心里去做,就能够取胜。”
常远依然隐藏在阴影之中,就像是过去的一样。他常年生活在市井之中的,便对日常之中发生的这些事情很明白,但是对于文秀的一些做法并不能够理解的。
“为何不多说几句呢?”常远对此十分不解,“既然华说到此处,再往前走一步,干脆挑明了身份,不是更好么?”
文秀笑笑,拉上了纱帘,与常远漫步着走回室内:“与人相处,最重要的就是火候,和分寸,这两者都很重要的。就是要一步一步的走,现在对方心里埋下一颗种子,得等那颗种子生根发芽之后,才能够走接下来的一步。”
常远心急得很,连忙问着:“那接下来的一步,是不是就要揭穿身份了?”
文秀摇头:“还早得很。先要将崔教授和窦征的事情解决掉,再走这一步才好。眼下的形势十分凶险,需要好好确认,这一步走下去,要百分之百的成功。”
在文秀的计划里头,步步为营,每一步都须得好好计算了才好的。
白琅回到学校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下来的。心中有事的白琅,面色凝重,失去了往日的活泼,对于身边发生的事情也没有一点兴趣的。文道眼看着她从自己的身边过,却连头都不抬的,便苦笑着拦住了人。
“你这是从哪里来?失魂落魄的?”
白琅被这样忽然的动作给着实吓了一跳的,眼看着文道的脸孔出现在面前,脑子里头几乎浮现出文秀所描绘的那一些景象,他的年轻时代,他的妻子,他的儿子,他在白羊山的出身,他的姓氏,这一团乱麻似的信息在脑子里头,让白琅感到头重脚轻的。
“你怎么来了?”
文道在这儿等了大半天,却一天之内第二次的收到这昂的问话,不由得嗤笑出声:“我不是来了,我是找你不到,怕你出事,又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才跟个傻子似的在这里等你。”
“啊,”白琅不好意思的脸红起来,她一向是如此,有事情的时候从来不会去看手机,这大概是她还没有适应这个现代社会的一个表现,“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到。”
“算了,”文道觉得自己说得有点过了,便摆摆手,拉着她的胳膊往学校里头走,“你到底去了哪里?今天不是有课的么?我看着那泥塑教室的门开着,你却不在里面。又去了你们的教室,系上的同学说你翘课了,两节课都没有上。这是什么情况?去了哪里?”
他连珠炮似的问了这许多的问题,是因为新的担忧。但是在白琅听起来,却让自己感到更乱了,信息和问题交织在一起,让她感到头痛。一头痛,便什么都不想回答了,更何况她脑子里头现在也没有这些问题的答案,索性自己发问起来。
“文道,你母亲是什么时候没有的?”
文道想也不想:“小时候就没有了。我爸说是生下我之后,身体就很不好,之后时间不长便走了。怎么了?突然问起这个?”
白琅摇摇头:“没事儿,随口问问罢了。”
文道忙问:“你到底去了哪里?”
“啊,”白琅又有些慌神的,“我就在你家啊。”
“我家?”这回轮到文道蒙掉了,“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儿?”在文道的印象里,已经没有再将文秀的地方,称之为单纯的家,而自己现在住的那个地方,才应该是自己的家,因而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白琅眨巴眨巴眼睛:“你家不就在萧山的别墅区么?”
文道傻掉了:“你去我家里做什么?”
白琅双手背后,随意的踢着脚下的石子:“你爸爸邀请我去的,他还给准备了带抹茶果子的冰激凌,不过我都没有吃,”她一边说,一边像小孩子那样的摇晃着手臂,小学生讨要奖赏似的,“你说过的,陌生人的东西不要吃,对不对?”
她用这样工工整整的语气说出来这样的话来,像是背出来的似的,让文道禁不住的笑出声来。
“唔,这样说倒是没有错,但是严格意义上来将,我爸爸也不算是陌生人……哎哎哎,重点是,他找你去做什么呀?”
尽管文秀对于他所说的话并没有躲躲闪闪的,并且也没有说过不要把他对自己提到的事情向别人透露。可是白琅直觉得,这样的宣扬出去是不好的,尤其是对于文道来书。
如果文秀没有将自己的身世背景和家族恩怨告知给他,那么自己也不是应该说出这句话的人。
于是面对着文道目光灼灼的询问,白琅破天荒的低下了美眼的:“没,也没说什么。他不过是问了问我关于新学期,新学校方面的事情,过得是否还顺利之类的。你父亲,是个好人。”
文道惊奇的听着白琅说下这些,跟自己印象之中的父亲完全联系不到一块儿去的。在文道的印象之中,文秀关心自己的时候都少之又少,怎么可能主动来找白琅,将她邀请到自己家里头去,而就是为了这样关心她一番的呢?
可是尽管在文道头顶上已经出现了一万多个问号,白琅不说,他便无法开口。从文家别墅回来的白琅,看起来像是做了一场梦似的,飘飘荡荡的往前头走着,文道便无奈的跟着她,对方却无甚感觉。
“今天除了来看你,主要也是为了见崔乃文一面,”鬼使神差的,文道忽然提到崔乃文的名字,边说着话,心里还怦怦跳的,“就像之前说的,我和窦一鸣要成立一间公司,做建筑设计。崔乃文之前在窦氏企业实习的事情已经泡汤了,正好窦一鸣那里正需要人,我们便邀请了她来。”
白琅神情恍惚的,好像是听见了,又好像是没听见,那么直愣愣的往前走着,嘴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答应着。
文道打量着她心有所思的神色,便有些不高兴的:“以后崔乃文的业余时间,就会在我们的新公司里度过,或许能帮上些忙,或许能学上些东西。总之,以后我跟崔乃文在一起的时间就会多了,跟你报备一下。”
这句话白琅好像也没听进去,只有断断续续的片段:“崔乃文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吧,反正她已经不再在宿舍里住了。”
驴唇不对马嘴,文道完全看出了白琅心不在焉的模样,心里有点不高兴起来。
“我爸到底跟你说了什么?把你的魂儿都勾没了。”心里不高兴,嘴上说的话便也不高听了起来的。
白琅置若罔闻:“文道,我们去白羊山,好不好?”
在那一瞬间,文道竟然有种感觉,觉得白琅所说话的意思是要跟自己私奔,但是下一刻他就明白了,白琅想要回家乡了。
“现在不行,”文道说,“你还要上课的。等放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