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利汽车缓缓的从文家公馆行驶出去,文道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头,时不时的透过后视镜去看身后的情况。汽车后座上的位置是十分宽敞的,在文秀和白琅之间还有一个十分宽大的扶手,但尽管这样,看在文道的眼里,却觉得十分扎心似的。
抱着想去吊唁文道母亲的目的,文秀和白琅之间便没有像之前那样的轻快和有趣,文秀始终保持着看向窗外的姿势,脸上流露出云淡风轻的表情来。而白琅原本是很活跃的,却在看到了文秀脸上头的表情之后,便始终也保持着严肃的情绪,一丝一毫的轻松都不敢有的。做啊在副驾驶座位上头的文道,开始回忆自己的童年时光。他不记得自己有什么时候是跟着父亲去吊唁母亲的,每每想到童年时光,他都觉得自己对于过去的记忆时一片空白,只有一些印象和片段,却没有那些鲜活的景象。
文道只觉得自己的童年时光一定特别苍白,无爱无恨的,甚至不像是白琅那样对于父母童年的抛弃有着深刻的记忆的。但是父亲呢?在文道的记忆之中,从来没有见到过自己的父亲同什么别的女人亲近过的。文秀大多时候都十分庄严肃穆,尽管在自己面前总有些喜怒无常,但是在个人感情方面是一点问题也找不出来的。
想到这里,文道不由得再从后视镜里去看自己的父亲,正赶山文秀也抬起头去看见后视镜里的文道,两个人互相对视的时候,文道没有从文秀的眼睛里头看到丝毫的温度,他实在想不通,自己的父亲到底是不是对他已经故去的妻子充满了爱意呢?
可如果不是呢?文道感到一阵不寒而栗的,扭过身子来坐正,想着如果文秀此时此刻心中装下的不是自己的母亲,那他做这一切的时候,是为了什么呢?
抱着这样的思虑,时间点滴的过去,宾利汽车很快就行驶到了城郊北边的墓园之中。文道有些恍惚的,他好像来过几次这里的,但总是记得不清,印象模糊的。文秀捧着司机准备好的百合花束,一路从墓园门口走到墓园的最深处。文道和白琅两个人在身后跟着走,他们踩在深秋之中充满落叶的湿润土地上,无来由的便感到一阵子寒冷的萧瑟之感。文道看着这一排一排的墓碑,那上面大多写着“爱妻”“吾爱”“父亲”“母亲”之类的词,用来表达立碑的人对于所失去的这位亲人的永恒的爱慕。他有些记不得自己母亲的墓碑上头写着什么了,但绝对不是这样的词了。
文道母亲的墓园,果然是一个单独的地方,被各种敲到好处的装饰围绕着,用来表达自己的地位和态度。白琅看到的时候还很意外的,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地方,在他们老家,人死了之后都会被拉倒一片荒凉的宽阔的土地上头埋起来,没有任何其他多余的装饰和仪式的。而那块地方远没有这里这样好的风水,只是一块不影响耕种和生活的地方而已的。
“我们来看你了。”文秀走进墓园的正中央,将那束巨大的百合花放在墓碑前头。这回文道站在喉头细致的观察了一下子,那上头写的是“粟婉荣”之墓,而没有任何前面的称谓。
文道不由得盯着文秀的背看着他的动作,脑子里头想的是曾经的过去。而身旁的白琅不由得拉拉文道的衣袖,小声的问:“你妈妈是怎么去世的”
文道摇摇头:“听说是我小的时候,生下我之后身体就一直诶长虚弱,后来得了一场大病,就走了。”
文秀上完花,便叫文道和白琅都到墓碑前面去。文道疑惑的看了白琅一眼,不晓得文秀的葫芦里头要卖什么药的。
文秀轻声的向妻子倾诉起来了:“儿子已经长大了,他今年已经毕业了,不愿意进入家里的企业,在外面闯荡,倒是很有决心的。”
文道在一旁听着,这样对于自己的描述让他浑身都的鸡皮疙瘩都炸起来了。
“托你的福,我也很好。”文秀沉声说,低沉的富有磁性的声音让白琅还心中一酸,女性感性多彩的精神世界里头,已经谱写出了一幕完整的关于文秀和他的妻子之间的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来。
文秀说完这话,文道便觉得概要轮到自己说话了。然而文秀可没有给他这样机会,他向原本站在远处的白琅招了招手,示意她走近一些的,并且在文道的注视之下,将双手搭在白琅的一双肩膀上面,手指上头略略的使上一点力,让白琅也无言的皱了眉头。这两个年轻的男女都不知道文秀的用意,只听见文秀说道。
“我给咱们认了一个女儿,一来,是给文道添了一个妹妹,二来,也是圆满了你儿女双全的梦想。”文秀轻轻的说。
文道能够感觉到身边的白琅身体慢慢的僵硬起来,是那种充满激动和僵硬的感觉,尽管不愿意去看,但文道下意识的扭过头去看白琅的脸,便看到了一个十分激动兴奋到满脸通红的少女,这个女孩儿在一个钟头之前还说自己希望能够有一个如同文秀那样深情款款的父亲,现下便实现了。
“以后,你就是我的女儿了。”文秀面对着白琅的时候,这样对她说道。
白琅仰着头,害羞的一笑,但又重重的点头,脸上还带着羞涩的。
文秀轻笑了两声,目光又移动到了文道脸上,已经预见到了将要发生什么的文道面色渐渐变青,却无法堵住父亲的话来。
“以后,你要将白琅当成是你的亲妹妹一样的看待。”
白琅充满希望的眼睛又转移到了文道身上,这样炙热的眼神让文道没有办法说出他想要说的话来。
于是回到文家,文道向白琅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回你的房间去。”
语气之严厉,是从来没有出现在文道对白琅的口气之中的。
白琅莫名其妙的又充满担忧的,扭头看看文秀的表情,得到了对方的许可之后,便就乖乖的回房间去了。
而这样向文秀求救的动作,似乎又更加的激怒了文道,眼看着白琅上楼的一瞬间,文道便发起怒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明知道她没有家,她渴望亲人的温暖,你就抓准了这一点,非要让她向你妥协不可么?”文道气得要死,跟自己你的父亲发起大脾气来。
文秀只是淡淡的皱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那么可怜她,不就是因为她的身世么?白琅的户口本上面监护人一栏就是我,既然这样,她为什么不可以做我的女儿?这样你再在她身边,照顾她,不也光明正大了许多?”
“她已经十八岁了,她不需要监护人了,我也不想要把她当做妹妹,你明明知道的!!!”文道简直怒不可遏,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他的愤怒,本来他已经腹背受敌了,偏巧父亲还要再讲这件事情搞得更加复杂。
文秀凝视着儿子怒气冲冲的脸庞,缓缓的说道:“你只能够把她当成妹妹,你们两个之间没有别的可能性。”
文道无语,父亲的目光平静而坚定,他们两个就像是两条永远不相交的平行线一样的,谁也不能够理解谁。
而听从文道吩咐的白琅,站在自己的房间之内,紧紧的贴在门板上头,听着外面父子之间关于自己的对话。
而僵持之中的父子,彼此都不肯让步的,最终还是文道不得已的败下阵来,离开了和父亲相互僵持的位置上头。
“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反正都是随你自己开心的,你从来不会考虑别人的心情。”
文道感觉到自己简直是陷入了一个怪圈儿似的,他几乎很难得才会回到家里,但是只要一回来,便总会同父亲大吵一架,不欢而散的。
那种无名的火气和莫名的嫉妒产生的酸涩感觉在胸腔里头乱转着,以至于让文道上楼的时候散步并作两步的,大跨步的距离让他的脚步更加轻盈似的,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啦。他一路跑到阁楼上头去,猛地拉开白琅的房门,却差点让白琅因为推力而摔了出去,文道站在那里看着白琅几乎要亲吻自己脚面的样子,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
白琅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尴尬表情,在文道的搀扶之下,缓缓的直起腰身来,抬头看着文道,有些纳纳的说:“你们因为我吵架啦?”
文道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无言的走进白琅的屋子,眼看着她帆布包里头放着的那些手稿和画作现下正放在床铺上头,便过去伸手拿来翻看的。
“研究出什么来了么?”
白琅看着他粗鲁的动作,便知道对方的动作已经带上了怒气的,不说话的坐回到沙发上头,看着他的动作。
“你不高兴了。”白琅描述着事实。
文道只是为了让自己稳定和平静下来,所以无意义的翻动着那手稿,听了白琅的话便听了下来的。
“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么?”
白琅看着他紧紧捏住手稿脆弱纸张的手指,心里揪成了一团的,有的是为那份手稿,有的是为了心里的一点酸楚。
“你以后能够有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照顾我,不值得高兴么?”白琅有些悲伤的问。
文道放下了手中的纸张,轻轻的笑了一声:“你还真的听进去了。”
白琅低下头,沉默的将文道手中的东西收进自己的怀里。
“……”白琅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但是她敏锐的感觉到无论自己说什么,都不会有好结果,索性就闭上嘴巴吧。
“我当然会照顾你的,这还用说么?也不需要一个所谓的光明正大的理由,所谓兄妹,那不过是噱头,他真正的意义和目的在你身上,你还不明白么?”眼看着白琅对文秀的话越来越深信不疑,文道心里急坏了。
白琅被文道摇动着双肩,怀里的物件便在这样摇晃的力量中搞乱搞掉,白琅便立刻挣脱开文道的双臂,蹲**去护着。
沉浸在自己焦急情绪之中的文道,眼看着白琅不温不火的,蹲**躯护着她眼睛里最重要的东西——宋文涛的手稿,心里便忍不住咯噔一下子,痛的要命的。
“我为什么不高兴,你难道不明白么?”文道心痛的说道,“我怎么可能愿意同你做兄妹?我想要能够无时不刻呆在你身边的按个光明正大的身份是什么,你难道还不知道么?”
白琅沉默不语,只是在地板上专注着收拾着。
而文道则将这样的反应当做是对自己的无视,顿时又感到受到了一万点伤害的。
“你即便真的不愿意,也没有必要用兄妹的借口来搪塞我吧,”文道说着,忽然茅塞顿开的,心灰意冷的问道,“你昨天晚上就过来了,实话说吧,认女儿这事情,究竟是父亲的意思,还是你的主意?”
文道感到自己委屈得不行,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似的,而对方还是一点反应也无的,只是默默的蹲在地上,看着跟她心爱的宋文涛有关系的东西。联系到昨天晚上,白琅对自己冷淡的态度,文道顿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索然无味的,只是摆摆手。
“算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走了。”
冲出房子之外的时候,文道还在门外略微等了一会儿的,他走的时候正好经过客厅文秀的面前,他总觉得文秀或者是白琅,两个人谁应该追出来,在自己的身后挽留一下自己,可是谁都没有的。
于是他便走了。
文秀对于发生在这间房子里头的一切事情都了如指掌的,因而也知道文道不告而别的原因。他冷漠的看着儿子欲走还休的样子,一点挽救措施也没有去做的。
而在阁楼之上的白琅,却不是因为负气或者是什么情绪上的缘由不回答,而是她的注意力正被更重要的事情所吸引着了。
“这是……”
刚刚在文道怀中的挣扎之下,宋文涛的手稿落在了地上,随便摔出几页来,白琅蹲在地上收拾的时候,才发现那份手稿装订得并不是很好的,这样一摔之下,竟然摔出了里面的其中一页来。白琅将那单独的一页捡起来,眼看着那上面所印的画并不是自己所见过的宋文涛的画作,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去,都没有看到过的。但是这一页,明显是从那手稿之中脱落出来的,白琅便拿在手里细看。
这一看,便十分震惊。
与其他画作不同,那副油画并不是关于白羊山的风景画,那上头雕梁画栋器宇轩昂的,画的明显是中国美术学院那个著名的明楼牌坊。他出身于这里,对自己的母校有思念之情,这并不是多么难以解释的事情,但那副画下头的一行小字,却是真正让白琅感到血液凉透了的事情。
“我已下定决心,望吾爱成全。”
文道在她头顶念念不停的时候,白琅就蹲在那里,看着这短短的几个字发愣。她不知道宋文涛是何时留下的这幅画,也不知道那上面所说的吾爱是否指得自己,甚至不知道这句话表达了宋文涛的何种心意。
直到文道离开,白琅缓缓的起身来,手中颤抖不停的拿着的事那页纸张,盯着那上头的字迹看个不停,慢慢的连带着手都颤抖起来的。
“你到底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白琅呢喃着,她看着这幅画下面所留下的时间,再去找手稿之中的前后页,发现这幅画就画在白羊山山洞那张之前。也就是说,画完这副画,宋文涛和白羊便被拉去点天灯了。
这样的念头让白琅感到止不住的心寒,她想起这画作背后的意义,和那句话所指代的方向,便想要拿原作看一看。于是白琅也顾不上自己刚认下的父亲了,将自己那小小的帆布包装好,便大踏步的跑出门去,而文秀也漫不经心的,连问都没有问一下的。
白琅按照地图的提示,找到她昨天晚上所去的地方,那位叫做常远的代理人的住地。她想要知道,这幅画是被谁给买走了,是否是崔教授。白琅心中有一个念头渐渐成型,模糊的指向一个惊人的方向,然而她现在需要的证实又让她说不出口来。
“要是文道在就好了。”白琅自言自语着,同时心里暗暗的又将文道给咒骂了一番的。
幸而白琅还留着昨天的地址,按照那个地址原样的摸索过去的,却发现那个两居室已经是大门紧闭,人去镂空,怎么敲门都没有任何反应的。
白琅在那屋子外头停留了好久,甚至趴在门板上头侧耳倾听着里头的声音,也感觉不到一点的动静。确认这间屋子里头的确没有人烟了之后,白琅便只能够失望而去。或许连她自己都不得不承认,这整件事情都像文道所说的,太过蹊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