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点天灯
水浮萍2021-06-11 17:175,129

  这一抹云彩不仅在夜空上头跳来跳去,还在文道的心里头翩翩起舞起来,搞得他整整一夜都没有睡,第二天早上便顶着一对黑眼圈垂头丧气的走去饭厅,却没见白琅的身影。

  “白琅呢?”

  管家老刘守在饭厅,似乎是在等待文道发问一般的从容回答:“还在顶楼的客房里,早餐也端上去用了。”

  彻夜的无眠让文道的脑袋有些晕晕乎乎的,他愣愣的看着管家端上来的一份英式早餐,那里头的番茄豆子让文道看了只感觉胃里一阵空虚的恶心。

  “其他人呢?怎么一个都没下来吃饭?”

  管家继续保持着微笑:“都已经用过早餐送回家去了,各位离家时日也都不短了,是老爷吩咐的让厨房早开饭,用过之后就尽早送回去。”

  “……”

  文家的餐厅里不仅摆着一张围满了餐椅的一张长桌,还有好几张小小的圆桌子,这时候却空无一人的,只有文道一个。他将餐叉拿在手里,漫不经心的戳着那枚煎蛋,就是不往嘴巴里头放。管家在旁边观摩着,适时的开口。

  “老爷也用过了。”

  “……”文道无奈的戳破蛋黄,他这在床上辗转反侧无眠的一夜究竟是为了什么呀。

  管家的用词很恰当,文秀的确是早早的就用过了早餐的,然而他此刻却不在自己的房间,而是在顶楼白琅的房里。

  文秀端正的坐在床前的扶手椅上,看着眼前在床上蜷缩成一团的女孩儿,淡淡的道:“你先吃饭,检查的事情可以等到你吃过饭之后再说。”

  白琅蜷缩在那里,将整张脸孔都埋在一双臂弯之中的,不肯去看文秀的面孔。

  “文涛呢?”

  文秀已经感到有些头疼了,自从他带着早饭进到这屋子里头之后,这孩子便一刻不停的叫嚷着这两个字。文秀自然知道她说得人是谁,但眼下她想要的,却是文道。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他叫文道,是我的儿子,不是你要找的人。”

  白琅撇撇嘴巴,第一百次的用手指撵着身上纯白色的睡裙,回答:“你不知道我要找的人是谁。”

  文秀在心里冷笑一声,尽量顺着她的情绪说话:“那么你在山洞里呆了那么久,就是为了想要找他么?”

  白琅听了之后,脸上终于有了一点表情的,慢慢的将头转向文秀,带动她那一头枯草一般的头发甩动着,这时候看上去却像个小怪物:“你怎么知道我呆了多久?”

  “砰砰砰。”

  文秀皱眉,表情严肃的扭头看看门口,没有答声,继续问道:“那你说说看,现在是哪一年?”

  白琅扑闪着一双大眼睛看他,一动不动的。

  文秀的耐心已经耗尽了,他从没遇见过这么难说动的人,起身去开了门,正将耳朵贴近门板探听里面动静的文道一下子摔了进来,看到父亲正拉着门把手看着他,大吃一惊。

  “爸,你怎么在白琅房间啊?”文道眉头拧得紧紧的,直视着父亲的谎言之中透漏出来的是大大的不满。文秀倒是没有任何不自然,好整以暇的看着儿子狼狈的身形。

  这时候,白琅好像是终于启动了自己的应答程序那样的,扭过头来看着那一对父子,回答了文秀刚刚的问题。

  “我被那些人赶进山洞的时候,是1985年。不过我想现在,应该过了好几年了吧?”白琅那空灵的声音这样说道。

  文道转头时简直像是慢动作,尽管心里有所准备,这位琥珀女孩儿一定在那里头呆了不短的时间,却没想到,他们之间相隔的是整整三十五年的时光。相较于儿子的吃惊,文秀则镇静得多,似乎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似的。

  白琅挨个看着文家父子,眼波流转,也察觉出些异样来,其实她从昨天就感受到了,逾越在她和眼前这个世界之间的,绝对不是几年的时光。

  “已经过了很久了,对不对?文涛,文涛一定已经不在了。”提起那个让她心心念念的名字,白琅的眼眶之中又蓄满泪水。

  这样柔弱无措的年轻女孩儿让文秀感到厌烦,他急于离开这屋子去筹谋更重要的大事,看着文道几乎黏在白琅身上的目光,便干脆的将这个麻烦推给他了。

  “你现在明白,我为何要你快快将人接过来了?”

  文道迟疑着点头,犹豫的一瞥白琅柔弱的面庞,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这已经超出自然规律了,那琥珀……她怎么能……这该怎么办啊?”

  到底不过是半大的孩子,文秀凝视着儿子忧愁的眼睛,半晌才开口,那出口的声音,简直带上了一点蛊惑人心的味道来:“怎么办呢,要是不能好好保护隐藏起来,恐怕她就要被上缴给国家了。”

  文道又是一愣,周身感到一阵寒冷来。

  文秀往前跨跃一步,轻声道:“你想想,一种能够让人保持数十年不改变容貌的秘密,可不就藏在她那身体里么?”

  如果眼下文道的全部注意力没有全部集中在白琅身上,便能看得出父亲说这句话的异样。但是命运让他此刻的身心都奉献给了这美丽女孩儿,他便只把如何保护好她,当做当务之急。

  “绝对不行!是我发现得她,我得对她负责到底!”文道轻而易举的就立下了誓言,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保证,“这样,我把她带到学校去,就让她做一个美院的学生吧!”

  出了屋子之后,文秀一手插兜,快步走回自己的书房,再没有了半点从容和翩翩风度。他急切的进了房,关上门,拿起座机,拨通一个八位数的电话。电话线并不能够传递他的焦急,那一头儿过了好一会儿才接起来。

  “怎么?”电话线里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文秀听见这声音便怒不可遏起来:“还不是你当年做下的好事,现在偏要我来替你收拾残局。当初你信誓旦旦的同我讲,那女孩儿一早就被烧死了,山洞里头只有宋文涛一个人,怎么现在又冒出来一个女孩子?”

  听到文秀用词之重,那边儿也严肃起来:“文道出事儿了?”

  文秀都被气笑了,随口哼了一声,“他好得很,还找到了一个女孩儿,自称叫做白琅。现在你可以同我讲一讲,当年你向我撒谎的原因了。”

  一阵清晰的抽气的声音,文秀能够想象,窦征那已经遗忘了三十五年的噩梦再度回转,他现在的表情一定非常精彩。

  “你先不要忙着激动了,我同你讲,白琅的情况同之前很不一样的,她现在能跑能跳,会说会问,那琥珀对她一点损伤也没有。我想着总要好好在她身上做一个检查,或许能够解决我们现在的困境。”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随即说道:“你是说,‘野蛮生长’那个项目?”

  文秀冷哼:“你竟然还记得,这些日子以来你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还道地产大王已经将这件事情忘到脖子后头去了呢。”

  窦征慢悠悠的哼唧着:“你既然已经决定出手了,若是已经得到了结果,便不会有这一通电话了吧。”

  “你倒是精明。那女孩对我生出了满满的敌意来,偏偏就对文道亲近。眼下摸不准她的身体状况,也不能贸然激怒她,我只得让文道带她到美术学院去做个旁听的学生,或许能够拿到一份入学体检的报告来,”文秀将自己的计划说出一部分来,对着听筒下着命令,“所以,现在是到你出马的时候了。”

  窦征似乎正在听筒的那一头缓慢的点着头,声音也变得清亮起来:“美术学院的入学资格可不是好拿的,更别说要一份她的体检报告。”

  “所以才要找你,”文秀凉凉的说道,两片嘴唇一开一合,“况且我要的是一份体检样本,而不单单是报告那么简单,”说道此处,他略顿了一顿的,却不忘记最后的叮嘱,“希望你能思虑清晰,只记得我们的目标,忘记当年的那些事。”

  文道自从见到白琅之后还没有与她好好谈过,因而刚刚听说了眼前的女孩儿几乎是一个穿越过来的人,还处在震惊之中的文道面对白琅的眼光,有些压力过大的感觉。

  “我不知道这些话由我说出来,是不是合适。”他吞吞吐吐的坐在刚刚文秀的椅子上头,尽量逃避着女孩儿直面而来的目光。

  直到白琅伸出一只白白嫩嫩的手来,放在文道撑着的膝盖上头,摸着他的手背一下,把文道搞得一个激灵,立马就抽回了手掌,一脸惊悚的看着她。

  白琅一脸无辜的睁大双眼,问道:“现在究竟是哪一年了?”

  文道条件反射的回答:“2019年。”说完,便紧张的吞咽了两下。

  白琅紧紧的盯着文道的双眼,在他说出这个答案之后还在看着,似乎是在验证一般的,随后便轻轻的吐出一口气来,叹息似的说了一句:“我只知道时间流转,却没想到过去了三十多年。如果当年文涛真的跑出去了,那他现在已经已经很老了。”

  文道没有听懂:“什么?”

  白琅看着文道的眼神似乎夹杂了许多的深意,甚至像是看着一个孩子:“你不是想要知道我怎么会呆在那山洞里头的么?我讲给你听。”

  中国美术学院老校区就尖利在西子湖畔不远处,远远从西湖旁边的石板小径走过去,就能够隐约看到那学院门口大大的牌坊,不同于中国传统村落的是被牌坊,都是红旗白木,这一座是横黑竖白,好像水墨画一样的,连那上头的牌匾,都像是一卷横横展开的字画一般,“中国美术学院”六个大字写在上面,正是前任院长,潘天寿的字迹。

  老刘驱使着司机开一辆高头大马的宾利轿车,将文道和白琅送到美术学院的门口,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递上一袋资料。

  “入学资格的事情,老爷已经办好了。老爷的意思是,既然少爷要对这件事情负责,就要负责到底。尤其是已经知道了白琅小姐下落的那些同学们,也总要保留余地,不要将秘密和盘托出。”

  虽然算是仆人,但这位管家的许多行为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挑衅。文道草草的点头,接过资料袋便想要带着白琅快快的去学校里头办手续。可就是这样一扭头的功夫,那女孩已经跑出好远,在头牌坊那里站着。

  “还请少爷,好好记着老爷的叮嘱。”

  白琅站在那牌匾之下,高高的昂着头颅,一双圆圆的眼睛看着那几个大字,眼神之中流露出一股与她的外表极其不相符的忧愁来。文道走过去站到她的身边,看着眼前这个身穿一袭白色连衣裙的少女,手中抱着两本教材。身边零星有几学生过去,看到白琅的样貌都禁不住回头三望,有大胆点的便驻足指点,让文道不得不攥起拳头来假装咳嗽了两声。

  白琅眼睛斜都不斜一下的:“若是感冒了,便喝两碗红枣参茶,睡一觉便好了。”

  文道只觉得嗓子眼更噎得慌了一些的,只得把话讲明白:“我爸好心要你做一次身体检查,看看究竟还有什么毛病,你死活都不同意。怎么要你来这里做个学生,你一下子就答应了?”

  白琅听了,终于从出神的表情重解脱出来,故作轻松的笑了笑,伸出一根青葱般的手指指着远处的牌坊:“我可是冲着这个人来的!”

  文道愣了一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便是那块被潘天寿提过字的牌匾,方明白过来,忍不住想起三天前在家中客房里,这女孩儿向自己所倾诉的一切。

  “在我进到那山洞里头前一年,我遇到了宋文涛。他是在湘西白羊出生的,后到美术学院求学,师承潘天寿。学成归来,想要报效家乡,便回到我们镇上的一间中学里头,做一名美术老师。”彼时白琅将旧事娓娓道来,而说到此处,文道大抵知道之后的事情了。

  穿着睡裙的白琅将下巴放在一双膝盖上头,眼波流转,天真无邪,窗外的阳光打进来照在她的脸上,看上去像是天使的光环:“那时候学校有了不少资金的资助,便空出几个不要学费上学的名额来,我便进入了那所学校之中。我本就十分喜欢美术的,与文涛有很多话题可说,日久天长,我与文涛很快相爱,但这可激怒那些保守的村民。他们不能够忍受学生与老师相爱,一定要对我们执行白羊山族人的责罚,点天灯。”

  “点天灯?”文道迟疑着重复着这三个字,这样的词语让他感到浑身汗毛都耸立起来,但终归对这样的事情闻所未闻的。

  白琅运用一种极度空灵的声音描述着这件事,似乎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所谓点天灯,就是将人绑在树上或者是山洞之中,用火活活的烧死。”

  看到文道脸上惊讶的神色,白琅只是耸耸肩膀笑笑:“你从小就生在这样的年代,一切都是文明的,可想不到以前不是这样,想要杀死一个人是很简单的事情,且不受法律的制裁。其实,我不过是与他在后山写生,便被人发现了去,之后……总之,我们再见面的时候,便是分别被捆绑着,一起拖到白羊山半山腰那被诅咒的山洞之中,执行点天灯。”

  她说道此处,话音便落了下去。文道嘴巴无意识的张开,看着白琅脸上光洁的皮肤,却想不到这样的表面之下所隐藏的灵魂,竟然带着样的经历和伤痛。

  “那,之后呢?”文道吞吞吐吐的问道,生怕自己的用词刺伤到白琅,“我的意思是,很显然,你没有被真的点天灯,你被冻结在琥珀之中,就像是被真正的冻龄了一样的,整个人生都停滞在了那一刻。”文道这样说着,连带着整个人都激动起来,他脑海之中充满的都是那一天初见白琅的时候,那几乎要溢出来的金黄色琥珀,就像是时间的固体形象一般的。

  可这令文道为之倾倒的东西,却困住了白琅数十年,那是她的梦魇。

  “我记忆之中的最后一幕,是看到文涛被绑在山洞口的那棵大树上头,高高的吊着,他脚下面的稻草堆上点燃了火苗,嘻嘻索索的马上就要烧到他的衣角了,”白琅淡淡的回忆着多年之间的惨痛经历,慢慢的讲给文道听,“我知道,这一次我们真的命不久矣,便挣扎着站起身来,从山洞里头踉跄着,扑向了他,我想着,既然活着的时候我们不能够在一起,那我们死了,总要能够在一起才好啊。”

  原来是这样。文道眉头不解,还是不明白,白琅的形容,与他所看到的现状是如此的不同。

  像是明白他的疑惑似的,白琅开口解惑:“这么长时间以来,我几乎从来没有真正的清醒过,但依稀朦胧的,我知道自己是被困在那处,而没有死去,”白琅说道这会儿,转过头来看着文道,像是看着让自己重获新生的人,目光灼灼,“这么长时间以来,你的声音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听到的声音。那一刻,我真的以为是文涛回来了。”

  看着白琅如同望着心上人的目光,文道感觉十分窘迫的。

继续阅读:第5章 重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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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爱执手有归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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