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1.
我碰到阿依的时候,是个不算寒冷的秋天。
作为送来的质子,北彊人从来当我是透明的,仿佛我从来就是长在北彊的普通百姓。
我随他们一起去打猎卖皮子供日常吃食。
北彊这个地方苦寒,种什么都不好长,撒下的麦粒永远是麦粒,从来想不起抽芽生长。
今年山里的猎物少,我三天才打到只白狐,狐狸皮子溜光水滑,想必能卖个好价钱,支撑半个冬天。
那皮子被一个漂亮姑娘买走了,那就是阿依。
“哥哥,你瞧,这皮子给母后做个围脖,她冬天出门就不会嚷着难受了。”
原来是公主啊,我思附着。
她的哥哥叫库亚希,是太阳的意思。
“哥哥就是北彊从不熄灭的太阳。”
阿依这样说。
那天是中秋,以往在宫里,中秋除了意味着能多吃两个月饼,再无其他了。
父皇从来想不起叫我赴宴,谁让我的母妃不得宠且死了多年呢。
“哎,那边的俊俏小哥,尝尝我们北彊的美酒吧。”
阿依给我捧来了炙羊肉,并非真的因为我这张脸,而是他们王族要与民同乐。
我不是个得了便宜卖乖的,却是个想拼命顺杆子往上爬的。
与我同行的猎户家的妹妹喜欢我,常常多给我带一份饭,看着她热切的眼神,我便知道我这张脸是实实在在能拿的出手的东西。
我对阿依笑了笑,自以为那是我笑的最灿烂的时候,她却皱了眉头。
“哥哥说,狡猾的狐狸在面对猎人时,有时候会讨好地蹭一蹭,你想从我这求什么呢?”
我心中大动,面上却不显。
“殿下怎么知道我就是狐狸呢,为什么不是摇尾乞怜的狗呢。”
她很得意地笑了。
“哥哥教过我啊,会咬人的狗从不叫,摇尾乞怜的狗不会这样笑。”
她哥哥真讨厌。
不过我还是被召进宫里,做了个翻译汉话的通事。
这活儿轻松,北彊同中原势如水火,通商来往得紧,政治上恨不得架起高墙,一个比一个能防。
今日阿依过来找我,张口就要我给她翻译段汉话。
我提了条件,要求今年的中秋节的篝火她要跟我坐。
他们这的人以阿依的赏识为美,我也落了俗。
她很爽快地答应了,笑里带着探究,想问我为何这样选。
我嘴甜,这样答的话。
“得到明月般殿下的赏识,臣晚上的梦都做得香甜。”
阿依害了羞,把话丢给我就跑了。
那段话是:狐狸出洞了,重重有赏。
我问她谁跟她说的这话,她却说是今日来访的使节。
她问我这话怎么解,我说是狐狸被猎人塞洞里引熊,反正她也不知道中原打猎的规矩。
中秋节宴,阿依依言坐在了我的身边。
她是真的漂亮,像月亮似的让人心动。
酒过三巡,她一舞追月引向了高潮,那是我看过最美的舞蹈。
我听到她的哥哥喊着。
“阿依是我们北彊永不熄灭的月亮。”
我也想要这样的月亮啊,可月亮怎样才能为我停留呢。
中原使节过来敬酒,笑问我话解的如何,我却不想答言了。
“太子死了,宫中的那位想起您来了,若殿下有打算就分臣一杯羹吧。”
我望着跳舞的那个姑娘,又想起了距离我很远很远的皇位,定了一个计划。
这计划做的好极了,我没想到的是,我发现我爱上了阿依,但阿依却恨我入骨了。
2.
“李润,你跟那群中原人是一伙的,我恨你,我恨死你了!你死后北彊的雄鹰必来吃你的肉,你不会转世投胎的!”
那是我同阿依大婚的第二天。
阿依有个致命的缺点,她率真极了。
京城里的官家小姐心思百转千回,时时刻刻盘算着要嫁可心的权势高的如意郎君。
北彊没有这样卑劣的风俗,若是喜欢哪个姑娘,只需自己亲手打一对大雁。
阿依收到了一箱大雁和三箱皮子,我足足打了三个月。
那是我这辈子给的最微薄的聘礼。
阿依的脸泛着红,她的哥哥库亚希却很爽朗。
“若阿依点头,我马上筹办你们的婚礼。”
阿依点头了。
晚上,她把我叫出去,头枕在我的膝上。
“你喜欢我什么呢?”
我夸赞的话讲了一箩筐,然后低头吻了她。
“我还没有中原名字呢,你给我起一个吧。”
“就叫婉婉吧”
我告诉她婉婉形容女子温柔和顺,是个好名字。
“我并不温柔,也不听话,哥哥说我顽劣,我也不喜欢婉婉这个名字。”
我们后续又说了很多话,直到太阳抵达东方,云层发亮。
你问我后来,我哪儿好意思提呢。
我生性卑劣不堪,什么东西都要抓到手里,就连那月亮,我也用血染红了她。
我当上了皇帝,把阿依封为皇后,又为了巩固政权,娶了表姐。
阿依成为皇后那天,殿中的龙凤喜烛无端熄灭。
我知这不是个好兆头,可阿依也看出来了。
“李润,你瞧,你瞧啊。这是孽缘,孽缘。”
我封住了阿依的嘴,开始撕扯她身上的衣衫。
她哭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我当做没看见,仍在继续索取。
此后还有诸多女子进宫,我早已不记得名姓。
阿依并不了解中原女子的争风吃醋,北彊永远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阿依也不再是阿依,我开始叫她婉婉,最开始的时候她会反抗,会骂我。
到了后来,她开始自称妾。
我们很快有了第一个孩子,我给他取名为柯。
“横柯上蔽,在昼犹昏,疏条交映,有时见日。”
我没读过几年圣贤书,自以为是地把这句话理解成了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意思。
后来陈姐知道缘故骂我一顿,这名字却保留下来了。
阿依的脸上也因为柯儿而有了笑。
我以为我们的关系就此缓和了,可以长长久久地相守了。
我开始盘算,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可是为了笼络一个小小的江家,我把阿依打入冷宫,又把柯儿设计为假死。
我同江美人的孩子出生时,我就知道,阿依永远不会原谅我了。
我杀死了她的父母亲兄,又杀死了我同她的最后一丝联系。
阿依疯魔了,病了很久。
我尝试篡改她的记忆,可她什么都记得。
我只好威胁她,用她现在还爱的人威胁她。
陈姐又来骂了我一顿,说她这辈子倒霉,碰上我们这两个冤家。
我心爱的姑娘被我做成了只会笑和发疯的木偶娃娃。
她曾疯狂地想逃走,被我一次次逼回来。
我用其他人的性命威胁她,扬言她要是死了跑了,我就把其他人都杀了。
她开始往我宫里送女人,我哭笑不得,最后一次爬了她的床,皮笑肉不笑地威胁她。
再后来啊,天下没有被我治理好,我也疯魔了,我不在乎皇位,朝臣对我多有不满,我做不成人人称道的好皇帝。
他们开始祈愿,我知道他们求的是什么。
麟儿可以担起一个好皇帝的名号,他的妻子是自己选的,那姑娘心甘情愿,二人美满。
这我就心满意足了。
只是对不起淑妃,可怜她做了半辈子棋子。
我同阿依的儿子被我悄悄藏起来,一半的北彊血脉不能再死在了毫无意义的纷争上。
朝臣开始把目光盯向我的麟儿,阿依看我的眼神一天比一天冷。
我知道了我的死期,所以安排好了一切。
刀捅进我的胸膛的时候我感到解脱,我试图再次抚上月亮的鬓发,可是没有力气了。
我死前用最后的力气向天祈求,来世不入帝王家,与阿依生生世世不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