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从冷宫出来的第八年,四皇子麟儿被封成太子。
陈贵妃回了趟娘家,特地去提亲。
阁老自是愿意,挑好了日子,陈小姐就嫁了进来。
次日来请安的时候,陈贵妃同淑妃两个亲家笑的牙不见眼,我看得心烦,把人撵走了。
然后我就去了皇帝那儿。
大太监魏华是今年刚刚提上来的,为人再恭顺不过。
他见我来,便急忙汇报。
“娘娘进去劝着陛下些,一上午了茶都不曾喝一口呢。”
他并不是个人人称道的皇帝,据陈贵妃的话,按我的意思讲。
一个从小被遗弃没人教的狗,怎么会有规有章地啃出花样的肉骨头呢。
天下太平是因为天下本就到了无事的时候,现下天灾人祸并发,皇帝忙得焦头烂额。
底下的朝臣看他给的方策,反对声音尘嚣甚上。
倒是太子提的方略被人认同,干脆全照他的意思办了。
连我这个不懂国政的都知道,这风水到了轮流转的时候了。
我接下了陈家的密信,要报我未能报的仇了。
我很少来见皇帝,因为每次都恨不得一刀捅死他。
麟儿长大了,他也不再年轻了。
他的发里已有明显的银丝,今日朝堂有些纷争,他十分忙。
他见了我,急忙放下奏折。
“婉婉怎么来了,朕今日事忙,也不会不顾你的,有事找人通传就好。”
我微微俯身,又对他一笑。
“妾想请陛下微服出巡,今年的花灯节,妾要陛下一起陪着。”
他连声答应下来。
出宫的那天,陈贵妃帮我梳头。
皇帝老了,我也不再年轻,约莫是比他小了几岁,发里还未显出银丝。
陈贵妃年轻时是个泼辣姑娘,梳头却是一顶一的好。
她给我梳了中原未嫁女的发髻,我特别开心。
“淑妃年纪越大越怕事,我就没叫她来,宫里的事我会安排好,你且放心去吧。”
我的心彻底放下来,回身抱抱她。
“陈姐姐,这些年辛苦你了啊。”
陈贵妃笑骂道:
“你们这几个冤家,有哪一个让我省心的,快利利索索地去了吧。”
可是她却哭了,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我在她跟前跳完了一整套的追月舞,那是她少年时最想看的,可是每次跳都跳不成全套。
皇帝,不,现在是润郎。润郎到的时候,我手里已提好花灯。
“婉婉怎么来得这样早。”
离开宫中,我终于是那个阿依了,所以我非常高兴地回答润郎:
“花灯节好看,我便提前来瞧一瞧。听说中原女子喜送花灯表心意,那么这就给润郎吧,我心喜润郎,至死不渝。”
润郎很高兴,抱着我在桥上转圈,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其实男女之间搂搂抱抱是很不合体统的,但那又怎样,我不会再比今日更高兴了。
我们逛了灯节,放了花灯,尝了市井百姓人人称道的果子。
然后润郎依偎在我膝上,我们泛舟看天上的星星月亮。
润郎老是叫我婉婉,看见月亮了还叫我婉婉,我很生气,捏着鼻子让他唤阿依。
他就说好好好,阿依最好了。
我们说了很多话,包括但不限于什么陈贵妃行事着实泼辣,淑妃很有小跟班的气质,麟儿娶了新媳妇正新鲜着,最好不要让他登基后再纳妃了。
最后润郎问我一句:
“宫里都安排好了吧,你也会好好的吧?”
我点点头,匕首一刀刺进了他的胸膛。
这次是右边了。
可是我竟然哭了,我竟然会因为这个一直心心念念想他死的人哭了。
太监魏华在河那头迎接我,吩咐人去收拾尸体。
我看着满手满身的血,忽然觉得事情了结,再无挂念了。
金乌终于出来,穿破雾气打出了第一束光,国丧钟响起,陛下驾崩了。
|第6章
我看着两口棺材有些发愣。
太监魏华开了口:
“陛下当然希望与娘娘生同衾死同穴,但他又知道娘娘您不会答应,就做了两口棺材,您的那副放衣冠即可。”
他说完又拽一个少年人来行礼。
我瞧着十分像阿柯,却又不敢认。
这会是他的最后一点善意吗,我思附着。
那小少年流泪半晌,开口叫了母后。
“柯皇子前些年被陛下养在了别院,这是为了给娘娘您留个活的想头,求娘娘体会陛下的最后一份心吧。”
“此外还有,陛下先前派人保下了北彊的一部分妇孺,算算时间,北彊大抵也是欣欣向荣了。”
原来他什么都算到了。
可这样聪明一个人,怎么就从不算算我的心。
宁愿折辱我,毁掉我,每天疯子一样述说爱意,却从不放开我。
我曾想过,若李润是寻常人家,北彊公主看上个寻常人家的货郎,历经千辛万苦凑在一起,那该多好啊。
我有时候在想他为什么会后悔,后来便想明白了。
好比有个姑娘家看上了两条裙子,两条都想要却不可兼得,得到其中一条后便日日懊悔。
为什么不要另一条呢,为什么在得到皇位后又想要自己心心念念的姑娘呢。
哎,人啊,人啊。
可惜啊,可惜爱意总会消散,恨意永远绵长。
李润作为我情郎的那段日子,像沙子一样从我手里被吹走了。
父母亲同哥哥也是一样,音容笑貌,只是故人自己哄自己罢了。
李润死了,我也不再叫他狗皇帝了。
麟儿被陈家扶上了皇位,开始着手处理朝政了。
中原要迎来一个新的开始了。
我没有再回宫,而是带着我的柯儿回了北彊。
临近北彊的时候,我却开始害怕。
他们的阿依害死了他们家的父亲兄长,他们还会让阿依回来吗?
他们来接我了。
北彊响起了银铃声,那是在迎接他们的王回家。
“有神人报信,说阿依忍辱负重多年,杀死了皇帝,我们当然要欢迎我们的月亮。”
他们并未怪我迟延。
血债得到血偿,所有人高兴地跳起舞来。
篝火燃了三夜,我再次跳起追月。
新帝的旨意来的很快,柯儿当了北彊的王,两国三百年内不起纷争,婚丧嫁娶随意。
两兄弟对这个结果都很高兴,柯儿每隔一月就会去一封信,就连北彊的马都提了几句。
麟儿向来爽朗,送往北彊的东西都是用百辆大车拉的,其中还夹带着陈太妃和淑太后做的衣裳。
陈太妃依旧是那副泼辣德行,每每在信里都骂我没良心。
我每每打开,都是一阵唏嘘。
淑太后人老了更添念叨。
说什么麟儿媳妇给自己生了个双胞胎,闺女活泼,男孩沉稳,也不知道娃刚生出来,他们的祖母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老是觉得媳妇闺女像你,儿子像柯儿,可陈太妃那个泼辣的不让我多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家的孩子。”
我的回答是从北彊寄去的一坛坛美酒。
柯儿受了北彊的风霜,人也长起来,我曾问他想娶个什么样的姑娘。
他是这样回答的。
“儿子无甚要求,只求姑娘皎洁如明月。”
“那明月若是看不上我儿该怎么办?”
“那儿子就捧满珍宝去求,采北彊的野花蜂蜜去哄,每年给月亮供上大雁,求月亮下榻,与我相逢。”
李润真该学学,儿子都比自己会讨姑娘的欢心。
我已经很少想起他了,真要想起,就是给祖中子弟立规矩的时候。
看看看看,不好好对姑娘是会被捅死的呦。
后来柯儿真的找了北彊的第二轮明月当媳妇。
那姑娘的舞跳得好极了,我看着心里舒坦,亲自把追月教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