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之中,宁川已经在指挥天渊城的远征军开拔,他一刻也不敢耽搁,看起来就连周年府的情报都有些靠不住了,他想不明白,那野猪林中为何会突然出现那么多海妖,也许只有回到了天渊城内,才能够真正的安下心来了。
好在顾言昨天夜里也已经醒了过来,将他放在担架上,由四个战士抬着前行,宁川骑着海走在他的旁边。顾言问道:“我们还剩多少人了?”
宁川看着他,轻声道:“还有三千左右了。”
顾言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没想到会在野猪林里遇到海妖。”
“他们似乎早就埋伏在了,没有海巨人,可能是因为海巨人实在不好藏生。”
“这些海妖确实厉害,我们快点回去,好搬救兵,再晚只怕韩大哥就有危险了!”
到了这个时候,顾言还一门心思的想要救韩坤艮。
宁川只是点了点头:“我想不明白的是,难道海妖事先知道你要去大梧城,为何在哪林中埋伏了这么一支队伍?”
顾言侧着脑袋想了片刻,徒劳的摇了摇头。
“还是先回去吧,还是从武山回吧,若是绕道山南,起码要四十多天,只怕要来不及了,也只有冒险一试了。”
顾言点头。
关于武山的故事宁川只怕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故事的内容无非就是某年某月某日某人妄图翻越武山,结果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不仅仅因为武山险恶异常,更诡异的说法是,山里面住着神灵,人类若打扰到他们的休憩,必须受到惩罚。他看着躺在担架上的顾言,五味杂陈。担架是他命几个战士连夜做出来的,上面铺着一张完整的虎皮,那是顾言十五岁的时候在天渊城外的蜈蚣岭遇到的老虎,竟然被他活活用拳头打死,等其他人闻讯赶来的时候,顾言也已经奄奄一息了,后来人门就拔虎皮拨了下来给他。从此以后,无论大小战场,顾言总要把在张皮带在身边,也算是图个吉利吧。
队伍中间的文将军就没有那么好的待遇了,他手上的铁链并没有拆下来,每走一步,便会发出哐啷哐啷的响声,周围一共围着十几个彪悍的战士,个个都是宁川精心挑选出来的好手,每个人都足以以一敌百。
宁川命几个战士在附近的村庄内找来了几个祖辈居住在此的农民当做向导。这些人可不管什么大梧城还是天渊城,他们心中所想,一来都是吴越的子民,二来带一天的路,赚的可比种一年的地都多。
几个人带着宁川他们一路沿着巍峨的武山山脚走了半天的时间,山坡却越来越陡,到了最后竟直挺挺的立在了面前,宁川心中你难免起了疑心,将海勒住,低头问道:“几位大叔,这越走山势越陡,看起来也越发难行,我们如何进的了这武山呢?”
其中一人道:“将军,你有所不知,你若沿着那坡上去,确实也有几个山洞直通那武山内,只是你们这么多人,若是一个一个的从那山洞往出钻,不知道要钻的什么时候去。在前面不远处,倒是有条峡谷,虽不甚宽敞,却也足够你们这些人走了。”
“哦?那峡谷可有名字?”宁川一听峡谷,登时疑心变的更重了。
“有,叫做无名峡谷。”
“无名峡谷?奇怪的名字。”
“这条峡谷是后来才出现的,很少有人知道,也没人给他起过名字,村里的人们便都叫他做无名峡谷了。”
宁川苦笑:“这无名,不也等于是个名字么。”
那农夫道:“将军,我看你们还是从海路走吧,这无名峡谷中是不是通往地狱倒不一定,但是这山中确实是人间地狱啊。”
“哦?”
“不瞒你说,我们年轻的时候自然也对于老一辈的故事不屑一顾,加之好奇心的驱使,也曾从那山坡上的山洞中溜进过武山。”
“哦?你都看到什么了?”
那人苍老的面庞因为恐惧的回忆而显的有些扭曲:“一言难尽啊!起初几天倒也好,只不过山水险恶了一些罢了,可当我们越往山中走,发生的事情便越是恐怖。”一边说,一边撩起了衣服来:“你看看,这些都是当年在武山中留下的,这些倒还在其次,若是再让我进一次武山,我宁愿自己死了算了。”
见他身上满身上下爬满了各种形状的疤痕,或大或小,或长或短,有些地方放佛鱼鳞一般,有些却又皱巴巴的挤在一起。皮肤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红一块,绿一块。宁川不禁诧异,看着老者年纪起码在六十上下,那么他从武山中逃了出来至少也有三十来年了,这身上的肤色竟是一点没变。
正说话间,却听那人说道:“到了。”
宁川抬头看时,却哪里来的路,峭壁直插云霄,连绵的山尖在云中起伏。张驰远将武山的地图递了上来,宁川仔细的辨认了一番,图上也如眼前所见一般,并没有那人所指的入口所在,不禁疑心更甚。
“这地图上并没有这条峡谷啊。”宁川的语气已经有些显得有些冰冷。
那老人凑过来看时,不禁失笑:“你这地图起码是三十多年前的了吧。”
“此话怎讲?”
老人见宁川疑惑,解释道:“三十多年前发生了一场大地震,随后就出现了不少新的山谷,这无名峡谷便是那场地震留下来的,所以我说你这图至少有三十年以上喽。”
宁川愕然,这也难怪,这武山连绵不绝,根本就是一座天然的屏障,完全没有留给多少地方供人们交战,加之近些年两城间依旧维持这表面的和平,大队人海的往来交通海上倒比这武山要方便快捷不少,而且关于武山的各种传说层出不穷,让人不禁敬而远之,即便天渊城数次派人来勘测地形,谁又敢真的进入其间呢?只得照着原图无伤大雅的随便涂改几处便草草交差罢了。既无战事,便谁也没将这地图的准确与否放在心上,这才闹了个不大不小的笑话。
“可是这前面除了峭壁,并没有什么峡谷啊。”张驰远问道。
那老人笑了笑,也不答话,径直走了过去,见他虽六十出头,步履却依旧矫健,三两步便走到了山脚下,那老人回头挥了挥手,跟着往旁边挪了几步,整个人竟突然消失不见了。宁川恍然大悟,疑云稍释,果然过不多时,那老人便又闪了出来,放佛自那石壁钻出来的一般。
“原来这山谷出口斜斜的裂开,若非走到出口正面,远远望去整个山体恍若一片,决然难以发觉,当真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宁川不禁叹道。
一行人便跟着走进了山谷之中,峡谷十来丈宽,两壁怪石嶙峋,凹凸不平,直插入云层,难辨高低,笔直的深入了武山深处,目力所及,只见得一片群山连绵起伏。如此绝境,只怕飞鸟也难以企及,更何况人无翅无膀的人类亦或海妖,宁川心中疑云当即消去大半。
“将军,从这往前走十多里,就算是穿过了这武山的第一重山脉,再往里走,还有几百里的层层群山。”
宁川心知武山在普通人的眼中是个什么形象,自己无论如何威逼利诱,这些人也是决计不会再往前走一步了。便也不再勉强:“多谢了。”然后叫了声张驰远。
张驰远会意,拿出几个袋子来,分别递给了几人,那几人接过袋子,迫不及待的打看来看时,只见里面装着黄橙橙的三个金币,口中不住称谢,欢欢喜喜的回家去了。
当初胡玉言炸毁了大梧城的乾清门之前,整个城市便已一片萧条,在那之后,人类悉数撤了出去,海妖轻松的占领了去,让煊赫的大梧城显的更加倾颓,丝毫不见了当年的辉煌,海妖在城中肆意横行,那些来不及逃跑的市民,以及花天酒地了数天的乞丐们,终于迎来了人生末路,大部分人惨遭荼毒,那些侥幸存活下来的人还没来及庆祝,便即跌入了活生生的地狱之门。他们被海妖像动物一般用链条栓在脖子上,锁在铁笼之中。仅仅依靠海妖丢弃给他们的一些早已爬满霉菌,掺杂着海妖身上特有的腥臭味的食物勉强维持生命,所有人无时无刻不活在恐惧之中,每天海妖都会来带走一个或数个,然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什么也见不到,只能听到带走的那些人无助的哀嚎,想象力经过恐惧的升华变的信海由缰,各式各样残忍的画面在每个人的脑中不断浮现,空气中四处弥漫着人类散发出来的恐惧,彼此传染,相互恶化,哪怕是一阵突然而起的风声,也能在人群中惊起颇大的骚动来。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被带走的人会是谁,但每个人都默默的忍受着一切。到底还是眼见为实,想象力始终不能感同身受,谁也没有勇气去死,每个人都在咬着牙坚持着,好像晚死一会便多了一份生还的希望。在这里,每个人的心中都在同时祈祷和诅咒,祈祷自己不被带走,诅咒每次带走的都是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