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敌人已经被歼灭，张弛远手中的武器掉在了地上，双腿也跟着开始颤抖了起来，今天的一仗简直如同噩梦，甚至连做梦也未必能梦到。他感觉自己的全身都在不停的颤抖，摇摆的双手已经没有办法使出丝毫气力来。看看周围的情况，幸存的战士们似乎也比他好不了多少，所有人都只剩下了呼吸的力气。他挣扎了几下，竟是一点力气都没了，就连眼皮也似千斤般重，朦朦胧胧中，只觉得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身子晃了几晃，一头倒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意识才渐渐的恢复，双手本能在周围摸了摸，只感觉全部都是粘稠的液体，甚至后背也是，他猛然坐了起来，张开双眼，发现自己仍在血水中，周围横七竖八的躺着无数战士的尸体。离他不远的地方，不知道从哪里又冒出来了一大群海妖，将顾言三人团团围住，看样子那个中年人也已经筋疲力尽了，无法抵挡住海妖潮水般的进攻，倒在了地上。海妖们发了狂一般冲上去，他们一边呼喝着将那魔法不停的往三人身上砸去，一边随手抓起地上掉落的武器、树枝胡乱砸下，直砸的血肉横飞，成了一摊肉泥，张弛远拼命的想站起来，自己的牙齿几乎就要被咬碎了。但是无论他如何挣扎，双腿还是一丁点儿力气都没有，颤巍巍的双手在空中不停的挥舞，却连摘下一片树叶的力气也没有，他的身体被挥舞的双臂带着不停摇晃，一个不小心，整个人又重新倒了下去，爬在了血水中。他索性用手扣着泥土、抓着草皮，总之能抓到什么便用力攥紧，靠着双手的力气，一点一点的爬向敌人。
最外围的几个海妖注意到了缓缓爬过来的张弛远，他们回过身子来，狰狞的面目竟然露出了可怕的笑容来，一口锯齿黄惨惨的，五官几乎要挤到了一起。死亡都没能吓到张弛远丝毫，然而眼前的海妖那让人恶心的笑容竟让他不禁一阵哆嗦，寒气瞬间布满全身。当那海妖走近，他才发现，这几个海妖的面目竟是另外一番模样，从脖子以上竟然看不见一丁点儿鳞片，两侧的腮也长出了人的耳朵，恍惚之间他们的五官，竟赫然变成一个成年人的脸面。配着发出森森寒光的身体，僵硬的脸上露出死人一般的笑容，张弛远双手那丁点力气也消失殆尽。几个海妖慢慢的走向了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跑不掉了，他闭起眼睛，他不想再多看这群怪物一眼。如果之前他们遇到的那些海妖还仅仅是妖怪的话，仅仅是一群冷血的禽兽的话，那他现在面对的这几个甚至连禽兽都不如，简直是地狱的恶魔，他怕自己再看下去会忍不住吐出来。
一道冰凉的液体顺着他的耳根一直滑过脖颈，让他感觉格外的舒服。难道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那一定是血吧，张弛远不禁想到，没想到人死了以后，热血这么快便化做冰冷。冰冷的血水一直慢慢的往下流，他抬起手来摸了摸脖子，试图擦掉这些让人感觉瘙痒的血液。突然，他想起了宁川，想起了顾言，猛的坐起身子来，他吃惊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哪还有一点点血迹。在看看周围，自己竟然躺在军营的帐篷内。旁边站着一个小战士，手里端着水杯，被张弛远一吓，本能退了两步，脸上的惊恐一扫即逝，随即变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张副官，你醒啦。”这个娃娃兵的声音还略显稚嫩和单薄。一边说，一边放下水杯，拿起了毛巾。
张弛远定了定神，接过小战士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他生平倒是头一次做如此逼真的梦，看了看站在床边的小战士，问道：“宁将军呢？柳将军人呢？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那小战士道：“你走了以后，过了不到到半个时辰，将军也带着我们追了上去。林中还有不少海妖，等我们杀完，赶到你们那儿的时候刚好海妖的后援也赶了过来，我们看见你们被赶来的海妖一一击倒，只是鞭长莫及，海妖的数量倒也不多，很快便被杀完了。还好张副官你没事，听宁将军说，柳将军的伤势并不乐观，几个军医给他开了些药，这会正休息呢。”
“我们还在林子里吗？”张弛远知道自己问的有些多余，宁川怎会如此大意，但是也许是这些天太过惊心了，以至于不亲耳听见，他的心理始终放心不下，感觉不踏实。
“你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了，我们早就从林子里撤出来了。我们把死去的兄弟掩埋掉，便撤了出来。现在已在武山脚下了。”
张弛远心中暗自吃了不小的一惊，没想到自己竟然昏迷了一天一夜了，听见小战士说起牺牲的战士们，野猪林里那让人绝望和痛心的一幕幕出现在他的眼前。
门外钻了进来一阵温和的微风，桌上的灯火被带着来回摇摆了几下。宁川走了进来，看到张弛远已经醒了过来，他只是点了点头，转身便要出去。张弛远赶紧从床上站起来，大战之后他的体力已经严重透支，加上昏迷了一天一夜，粒米未进，刚一站起来，他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屁股重新坐在了床上，十分费劲的说道：“将…将…将军…”
宁川站住，转身看着他，一边指着桌上的饭菜，道：“吃点东西，明天我们就要进山了。”说罢走了出去。张弛远本能回答了句“是”便目送着宁川走了出去。他又坐了一会，才慢慢的站起来，慢慢的挪到桌子跟前，一阵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宁川从张弛远那里出来，心情多少有些改善，整整一天了，总算有个人醒了过来了。看他那个样子应该只是体力不支，恢复几天就问题不大了，但是顾言那边现在情况依旧不明朗。他顺势又来到了顾言的帐篷内，比起之前的毫无血色，今天的脸色已红润了些，似乎好转了一些，呼吸也渐渐的平稳了下来。想起平日里生龙活虎的他，宁川不禁苦笑，那么坚强的人此时此刻看起来这么的脆弱。他简单的问了几句负责照顾的小战士，然后又吩咐了几句，便走了出来。
往前面走了不远，饶过两个战士的帐篷，来到另一座帐篷前，看起来和普通的战士们住的帐篷没有什么区别，一样的颜色和大小。只是周围前前后后守卫着十来个战士。见到宁川过来，战士齐刷刷的立正、行礼。宁川点了点头，掀开门帘走了进去。帐篷里面摆着几盏大灯，将帐篷内照的白昼一般，甚至连人的影子都看不见了。帐篷的最里面摆着一张普普通通的床，此以外再没有其他的家具摆着了，床上面坐着一个人，低着头，头发蓬松的散在面前，看不清面庞。中间的柱子上栓着一根胳膊粗细的铁链。铁链的一头栓在一个那人的脚上，他的双手也被同样粗细的铁链锁了起来。那人坐在床上，看起来十分疲惫，又好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发呆。他听见了宁川的脚步声，却一动没动，也没有抬头看一眼，放佛他的好奇心已经被生活磨的不见了踪影。身上的几处衣服被利器划破，然而皮肤却完好无损，惨白的皮肤看不到多少血色。
宁川在他面前站定，沉默了一会，才叹了口气：“文将军，好不见了。”
那人哼也没有哼一声，倒是整个身体触电了一般猛的颤抖了一下，手脚上的铁链跟着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声响。过了一会，才抬起头来，幽幽的说道：“何必这么客气，你们不是早就把我除名了吗？”
眼前的这个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不少，皱纹早早的爬满了脸庞，然而双眼中却充满了精神，清瘦的脸上一对颧骨显得十分突出，嘴唇因为长时间缺水的缘故已经干裂了，也和他身上的皮肤一样，毫无血色。
宁川道：“没想到我们还会再见面，我不明白的是，当初你为何自甘堕落。”
“自甘堕落？哈哈，你现在变的和他们一样了，连口气都一模一样。”文将军道。
宁川脑中往日的画面不由自主的全部跑了出来，他定了定神，道：“我刚开始记事的时候就已经清楚的知道我们几家人的使命，这也是当初我们的祖先对城主的承诺。”
“这一点我比你更清楚。”文将军打断了宁川的话，他深深的叹了口气，接着问道：“我走了之后，你们给我定的是什么罪？”
宁川看着他，缓缓的道：“叛变。”
文将军双手将铁链紧紧的握住，脸上露出一丝激动，但转瞬即逝。过了一会，才悠悠的说道：“倒也合情合理，在你们的眼中我可不就是叛徒了吗？，罢了，罢了。”他的声音里面还是有些激动。宁川仔细的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中年人。十七年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确实够长了，他竟然成了这般模样，宁川无法想象这些年他是如何过来的，脸上的每一道深深的皱纹似乎都在诉说着他那不同寻常的经历。他整个人似乎都陷入了黑暗之中，生命放佛都已被时间抽空，只留下了那一对英气逼人的眼睛不曾改变。宁川却并不可怜他，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只是看见他，宁川又想起了顾言来，沉默了好一会，宁川才淡淡的道：“你好好休息吧，我们明天启程回天渊城。”
听到天渊城三字，宁川瞥见文将军的脸上似乎泛起了一丝丝红晕，空洞的眼神也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在憧憬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