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父亲面前，已经年逾两百的端木春仍像个孩子，眼巴巴地等着解惑。
“呵呵，在得到更多更详细的情报之前，为父也只是一种感觉、一种没什么根据的猜测…”
老人再度眯缝起眼睛来，捻着下巴上的胡子缓缓自语道：
“如此莫名其妙迅速崛起的强大势力、如此惊世骇俗的神秘年轻人，怎可能如此巧合就联系到了一起？他是天生绝世天才？亦或有没有可能来自…那里？”
端木听着父亲的话，脸上有些茫然，忽然又浑身一振，仰头往屋顶望了望，磕磕绊绊问道：“您是说…那里？”
“嗯…看起来似乎也不是没可能吧？”
老者再度沉吟片刻，忽然睁大眼睛，似是下了某种决心一般说道：“儿子，不管是不是…您立刻安排几件事。”
“其一，全面收集有关碧波商行的一切情报，并随时呈送于我。”
“其二，将我们所有的秘密力量都调回来，严密监控厄苍商行的一举一动。”
“其三，紧急召回碧梳，由她单独负责跟这位炼丹师有关的事宜。”
“其四，尽最大努力交好那位炼丹师，万勿使其对我们生出任何反感，侧方面了解一下他此行目的、行程安排，以及其他信息…注意不要引起误解。”
端木春眼睛一亮，压低声音问道：“遵命父亲，您这是要…启动那件大事？”
“有备无患吧，不知为何我总感觉我们的机会可能就要到了…先做好准备，届时才不会看着机会从身边白白溜走。”
“好，孩儿这就去办。”
端木春施礼匆匆退出密室，矍铄老者仰起头来，似是凝视屋顶、目光却是涣散着，不知思绪飘向了哪一方天空。
许久许久之后，才微微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多少年的默默等待，机会真的会来么…”
天字一号院不大，可无论整体设计亦或细节雕琢都明显花了很大功夫，不管房型构造还是家具摆设都给人两种印象：
一是低调奢华，既符合高阶修炼者内敛含蓄气质，又配得金丹后期以上老祖身份地位。
二是简洁舒适，既不见丝毫暴发户般的浮夸虚妄，又处处让身居其中者不觉任何不适。
这两种印象让刚进院不过片刻的七弦很是满意，吩咐过侍女去为墨小七和藤阿婆准备洗浴所需，就三个人一起进餐厅开始吃饭。
藤阿婆已经将自己彻底定位为墨小七的亲阿婆，同时兼职生活保姆、以及道德准则督导人。
她认为墨小七已经年满十二岁，凡事应该尽量自食其力、万不可形成懒惰娇奢习气，所以除外刚才这种需要给“大人”摆谱的场合，这可怜孩子在私下里是被禁止接受侍女侍奉的。
甚至在藤阿婆的意识判断中，墨小七还应该严格遵守“学徒随从”的本分，为“墨羽”这位“老板”或者说“医师”提供力所能及的服务。
此前端木春跟七弦说话的时候，藤阿婆已经贴着墨小七的耳朵如此这般郑重叮咛过，七弦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本来七弦觉得自己心目中的四徒弟跟二弟子陈曦儿差不多年纪、还算是个孩子，没必要苛求太多，可转念一想墨小七毕竟是男孩，要求严厉些倒不是坏事，也就默许了藤阿婆的做法。
七弦由衷将墨小七和藤阿婆当家人，藤阿婆却固执地认为那是大人心地好、性子随和，自己更应恪守本分、而决不能撍越。
于是吃饭的情景就显得有点怪异，侍女都被赶了出去，三个人基本都是自己伺候自己，谁也不肯让别人帮忙。
几个灵修侍女站在门外，眼睁睁看着这位修为高深莫测、连自家大掌柜都恭恭敬敬的“贵客大人”居然跟那两个凡人同桌吃饭，还都各取所需、各动其手，这事儿也太过匪夷所思了吧？
墨小七吃饭很快、效率很高，放下用得还跟笨拙的碗筷时，他觉得这是自己这辈子吃得最香、最撑得慌的一顿饭，更觉得能跟着墨羽大人简直太幸福了。
又一刻钟后，墨小七被那个得了一块上品灵石赏赐、干活格外卖力气的护卫从头到脚狠狠搓洗足三遍。
浑身红通通跟煮熟虾仔似地从浴桶里爬出来，呲牙咧嘴擦干身子时，他觉得能跟着墨羽大人基本上很幸福，只是被洗澡这种事情太惨无人道…绝对是那幸福中的瑕疵之处。
从“九仙池”出来的路上，在跟藤阿婆闲聊时七弦已经知道她年轻时学过书馆，就将教导墨小七识文写字的任务拜托给她，至于教材则特别指定了那本《阴阳五行别论》。
换上新衣服的墨小七眉眼带笑，欢天喜地跟藤阿婆去了书房。
他打心底里喜欢这种学习，尤其是七弦很认真地跟他说这本“教材”能帮助人成为如自己一般的“修炼者”后，这种喜欢甚至瞬间进化为强烈的渴求。
虽然刚刚学会写五个字，可对于大人布置的尽快学会三千常用字的任务，他觉得自己有信心、有毅力在一个月内顺利完成。
“客栈杂务缠身、在下恐是来迟，还请墨师恕罪…”
端木春回到天字一号院时，见七弦正坐在会客厅中饮茶，连忙捧出一个瓷坛来奉至桌上接着说道：
“家父听说墨师下榻鄙栈，特地将窖藏三百年的灵酒碧叶千花酿取出一坛来奉与墨师品尝，以表仰慕之情。”
“令尊有心了，请端木掌柜代为转达在下谢意…”
七弦瞥一眼那个以墨玉铭纹炼制而成的酒坛，又看看对面只在椅子上坐了半边屁股的端木春，意味深长地微笑说道：
“这灵酒藏于地底历久弥新，看来贵栈底蕴深厚、实力匪浅呐。”
端木春闻言脸上还是微笑恭谨，心里却霍然惊悚…什么叫“藏于地底历久弥新”、什么叫“底蕴深厚实力匪浅”？
这不过是三百年的灵酒而已，连院子里千年碧叶紫铃都不放在眼里的高级上品炼丹师，为何会莫名其妙如此夸赞“一坛酒”？
七弦却不管端木春胡思乱想些什么，随手打开酒坛，倒出两杯来递去对面一杯、自己也端一杯小口呡着。
端木春低眉顺眼端着酒杯，虽未抬头却知道这位“墨师”正在上下打量自己，虽不曾抬眼去看，也能清晰无比地感觉到那道目光是如此犀利，扫在身上仿佛利剑一般，轻而易举活生生穿透身体、径直刺入内心深处。
不过片刻，已额头见汗、后背发冷的端木春甚至不敢抬头、不敢抬眼，他很担心、很恐惧，生怕“墨师”会向他询问什么秘密。
端木春确信，在目前这种状态之下，他已经无法为客栈、无法替父亲保守哪怕一丝一毫的秘密。
将端木春从头到脚扫视一遍，七弦缓缓柔和了目光，却没就“朝升客栈”询问任何问题，转而开口说道：
“端木掌柜，那几套春衫都很不错，很及时、也很合体，在下替小七和藤阿婆表示感谢了。”
端木春知道那凌厉目光已经收了回去，这才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强自往脸上挂了微笑抬头说道：
“小事一桩，请墨师和小公子、老妇人不要挂在心上，这是鄙栈应该做的。”
七弦浅浅一笑，话入正题：“冒昧请问，端木掌柜是苍斓本地人吧？”
“在下祖居于此，数代人延续至今已逾千年，墨师如有什么事情需要人跑腿的请尽管吩咐，鄙栈上下愿效犬马之劳。”
端木春猜不到七弦所问何意，但没了那道犀利目光的可怖逼迫，他很快敛起心中阴霾、恢复热情周到。
“在下本修炼丹之道，听说苍斓城内居住有一位名为苦行的丹道大师，今次来此有意前往拜访讨教。奈何初来乍到人地生疏，恐无人代为引荐、失了礼数，不知端木掌柜可有合适门路？”
在没来北域之前，七弦就听丹药堂主药谈介绍，与灵体两道庞大的修炼者数量相比东洲炼丹师比例并不高，大体在百分之一左右，其中能炼制高级丹药的高级三品炼丹师更是少得可怜。
比如西绝谷，即便身为大型宗门，其丹药堂拥有的高级炼丹师数量也从未超过十人，而高级上品者则只有药谈孤零零一个。
凌霄城里倒是还有个高级上品的炼丹师，不过人家原本是个散修，后来又直接加入炼丹师协会，成了西方总会的专职终身制会长，始终想把他拉拢入谷的阮惊鸿只好无奈地熄了那个念头。
其实西绝谷之所以排在四大宗门的末尾，不仅仅是因为元婴和金丹这些高级修炼者力量的相对薄弱，宗门里没有阵、丹、器、符四道的大师级人物坐镇也是很关键的因素之一。
可在北域情况就不太一样了，不提阵、器、符三道，仅仅高级炼丹师这里就比西域多了近一倍，更是有着多达两位的炼丹大师。
与高级炼丹师的尊贵身份相比，“炼丹大师”这四个字所能代表的意义已非简单的“尊贵”所能涵盖。
因为任何一个炼丹大师，都能直接决定所效力宗门高端战力的数量和层次，对这个宗门来说其重要性当然大得令人发指。
所以毫无疑义地，“龙头峰”那位炼丹大师就成了整个北玄门的核心保护对象，每次下峰都有成群的大圆满金丹随同护卫，但凡离开宗门必须是元婴真君陪伴身旁。
在此重重保护之下，若未经特别许可，甚至连只蚊子都没有任何一丝机会接近那位大师。外人想要拜见？估计比登天容易不了多少。
至于住在苍斓城的苦行大师，那就更不得了了。
虽然他独自修炼数百年、从未正式加入任何一家宗门，却是东洲大陆现有炼丹大师中资格最长者，也是“炼丹师协会”的发起创始人。
因其深不可测的丹道修为、对东洲大陆丹药界所做巨大贡献，苦行大师受整个大陆所有炼丹师爱戴、为全部修炼者敬仰。
不仅得四大宗门联合通告绝对禁止任何人与之为敌，甚至据说他自己还有一位元婴真君级追随者，常年寸步不离护卫身边左右。
七弦这次不远二十万里来到北域苍斓，主要目的当然是为了营救董辰等人和解决碧波商行被袭一事，除此之外也想顺便与那些大师级人物、元婴后期以上大修们接触一下，看有没有机会做一番交流。
同时为了更加稳妥、不留后患地达成那个“主要目的”，七弦也没打算轻易跟北玄门发生大规模直接冲突。
以高级上品炼丹师墨师这重身份拜访苦行，择机结识北玄门那位炼丹大师、进而与其宗门高层进行某种形式的接触了解，这样也许能够一举两得。
“墨师想拜访苦行大师啊…”
端木春闻言暗喜，心道真是瞌睡来枕头，我这儿正绞尽脑汁琢磨怎么才能跟您老交好呢，这就找我帮忙了，于是连样子都没装、直截了当说道：
“可也巧了，在下与苦行大师二弟子覃秋覃师有些许交情，并且前段时间搜罗灵药求覃师炼制一炉静心丹。估摸着也该出丹了，干脆今日就去走一趟，问问他苦行大师最近有没有接见后辈的安排。”
见七弦脸上露出不解之色，端木春连忙解释说道：“是这样的，苦行大师虽终年沉浸于炼丹修行，却极关注丹道事业发展、很乐意帮扶晚学后进，就偶尔专门挤出些时间来接受各地炼丹师拜见求教。”
“只是他老人家实在太过繁忙、能消耗于此的时间终究有限，所以每次的接见只能不定期安排，隔一两个月一次有之、隔一两年一次亦有之。”
“且每次能够接见的人数也是不固定，四五人一次有之、一两人一次亦有之，具体某个炼丹师能否有幸见到大师，全看大师的时间和想要拜见之人运气好坏。”
七弦很是感慨，看来炼丹师们想要找个高人求教还真不是件容易事情。
“既然苦行大师只能不定期接见，那想要拜见的炼丹师如何才能提前知晓、并及时赶至？”